“到底出了什么問題，讓辜路湘如此固執地選擇離婚？”家旺頹然地坐在他剛剛從辦公桌下拉出來的那把椅子上，表情嚴肅，面對窗外的沉沉黑暗沉思起來。

“不對，辜路湘的情緒有問題，一定有什么難以啟齒的隱情，我應該改變方法，好好找他談心，把事情弄清楚……我今天這種態度是錯誤的，聽的是一面之詞，根本沒讓辜副好好說話，也許錯怪了他。”家旺想。

“要不要給連長打個電話，報告一下情況？不行，那是集訓隊，公用電話在樓門口，一講大家都聽到，不方便……看看再說吧，不行就親自去跑一趟，免得讓連長擔心。明天先找他談，一定要了解到真正原因。”主意已定，家旺的心情好受多了，忽然想起來還沒洗漱——這天在東操場搞步兵戰術訓練，忙了一整天，灰頭土臉的，全身汗漬斑斑，感覺很不舒服——于是提了水桶和用具去了洗澡間。

第二天下午，家旺把路湘約到了三樓的學習室，兩人并肩坐在一起，關起門來談心。家旺首先做了自我批評，說自己昨晚上的態度不好，只聽一面之詞，居高臨下，動輒訓斥，希望你能原諒。

見指導員如此，昨天還梗著脖子的愣頭青一樣的辜路湘不好意思起來，說是我給你添麻煩，脾氣還那么沖，真是對不起。

家旺說我們是自家兄弟，客氣話就不必說了，關鍵是要解決問題。能不能跟我講一講，為什么要離婚？

“因為她欺騙我，對我不忠誠”，路湘難過地說，“我當時太急于成家了，沒有把握好，唉……”

“不要急，慢慢說。”家旺握著路湘的手，安慰道。

“我本來并不在意她婚前有沒有談過戀愛，我是真喜歡她，她說十九歲時上山掰竹筍，摔了一跤，被竹簽扎傷了下體，并拿出鎮醫院的病歷給我看，我當時沒有多想，對她只有理解與關心。到小孩出生時，比她說的預產期提前了一個多月，說是早產，因我不在身邊，也沒有在意，還感到對不起她，心生愧意。但我總覺得孩子不像我，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來自家鄉的信……她如果能跟我說明真相，給我道個歉，也就算了，可她拒不承認，還同我吵。”路湘邊說邊將信遞給家旺。

家旺接過信迅速地看了一遍，信是匿名的，時間在兩年前，落款是“信不信由你”。

從匿名信的內容和路湘的敘述看，情況大至是這樣的：

小于生長在農村，與同村的一個男孩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在一同勞動和生活中產生感情，又同時考上衛生學校，于是產生了愛的火花。就在這時，兩家大人卻因爭一塊地基鬧翻了臉，吵架、打架，一直鬧到政府仍未能解決，兩家因此成仇，似同水火。相戀著的兩人痛苦不堪，又毫無辦法，只得將戀情轉入地下，偷偷地來往。但紙是包不住火的，兩人的戀情還是被小于的父母知道了，于是，對小于又打又罵，還以脫離親子關系相威脅，弄得小于心力交瘁。同時，男方父母以死相挾，不準其與小于來往。因兩家的關系持續冰凍，看不到一絲化解的希望，加上如此一番折騰，思想也逐漸成熟了，看到沒有結果的未來，兩人的感情逐漸淡化，直到徹底分手。

之后幾年，也有不少人給小于介紹對象，有的還千方百計追求小于，但小于一概拒絕，因此而得罪過一些人。小于的家人沒法，也只好由她。那男的結婚后，小于的家人認為小于年齡不小了，再不結婚很沒面子，四處為小于介紹對象。時年27歲的解放軍排長辜路湘的出現正合女方心意，而辜路湘則看上了小于的人才和職業，于是兩人的婚姻進入綠色通道，快速達成。女方沒要任何彩禮，只是在雙方家里各擺了幾桌酒席，之后辜路湘便帶小于來了部隊，辦理了結婚手續。小于休完婚假便回了工作單位，從此兩地分居，直到孩子出生。得知小于懷孕時，辜路湘不想那么快要孩子，建議將孩子打掉，但小于堅持要生，辜路湘只好同意。對于小于曾經的戀情，辜路湘婚前是知道的，但匿名信卻說小于曾與那男的懷孕，并流了孩子，說她那次住鎮醫院是流產導致的大出血，而不是竹簽扎傷，且后來兩人還有來往。收到匿名信后，辜路湘怒火中燒，認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騙，認為小于對他不忠，但小于卻拒不承認流產的事，說那純粹是血口噴人，說她自與那人分手后再沒有什么來往，就是回老家時偶爾見了面，也不怎么搭話，一定是有人想要害她。但路湘卻鉆了牛角尖，小于越是否定，他越是不信，孩子早產，又有匿名信這檔子事，他便進而猜疑起孩子的身世來，導致矛盾不斷升級……

原來如此。拿著那封匿名信在手，家旺明白了問題的癥結所在，感到問題很是棘手。

“這信小于看了嗎？”沉吟一會，家旺問。

“沒有。”

“為什么不給她看？”

“我想讓她自己說，看同信上寫的是不是一樣。”

“哦，難怪小于說你這個人神經兮兮的，見風就是雨，胡亂猜疑她。你也真是的，這么久了也不給她看，搞得她那么緊張，像蝸牛一樣把自己包裹在堅硬的殼里。你要是早給她看了，她心中有了底，也許問題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家旺看了路湘一眼，說了幾句埋怨的話，但話語中透著關心。路湘兩眼茫然地看著窗外，只是低了頭不說話，也不知他心里到底怎樣想。

怎么辦？問題的焦點在哪里？該從何處入手做工作呢？家旺調動體內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將所有的知識查找了一遍，心理學、倫理學、邏輯學、法學、管理學……凡是能用的，統統用上了。

按常規判斷，無風不起浪，匿名信說的有板有眼，反映的情況像是真的，那樣的話，是小于欺騙在先，對不起路湘。但寫匿名信的人本就不懷好意，污蔑之事也不是不可能。即使事情是真，匿名信也不足為憑，不能算數；而小于手上的病歷，哪怕是假，也有法律效力。硬是以此鬧離婚，路湘的證據在法律上站不住腳，肯定敗訴，那樣的話不僅毀了婚姻和家庭，事業也將受損。現在小于硬不承認，就是有那樣的事，路湘也毫無辦法。難道真要把小于逼到墻角，承認自己欺騙，承認確有其事？小于會那樣做嗎？這樣做的結果會是什么？矛盾就能化解了嗎？

……其實承不承認都沒有意義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年輕人在戀愛上犯點錯誤在所難免。誰不向往美好的愛情？誰又能保證自己不犯錯誤？至于欺騙，那也可以當作善意的慌言，當作對面子和愛情的保護來理解，關鍵的問題是兩人內心是否還有感情，是否還有愛。從了解的情況看，小于對路湘的愛是發自內心的，否則的話不會找來部隊，更不會不顧尊嚴地下跪，哪怕確有欺騙而拒不承認，也是可以理解的，說明她很在意自己的面子，很在意路湘的感受。這樣一來，只要路湘能轉變思路，不再糾纏過去的事，而是喚起內心的愛和責任，以寬容的心對待此事，是否能夠柳暗花明？

……

他的腦子飛快地運轉著，像一臺高速運轉的電腦。突然，他的腦中靈光一閃：有主意了，就這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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