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32 賺錢好手
- 農家子弟
- 李拜一
- 2932字
- 2013-05-20 11:35:02
冬至剛過,一場大雪鋪天蓋地而來,把一切都凍住了,隊里除了少量遠地方的紅薯未挖完,其余農活基本干完。
到了盤點的時候了,家旺在會計劉三伯那里仔細算了一下數,心中吃了一驚:自己半年共做了125個工,每個工歸二毛二分錢,合27。5元,還不夠買床棉被;全家勞作一年,總共736個工,除過分到手的一些糧食,還有161。9元,這些錢還不夠每人置辦一身棉衣!
那時候的農民真苦啊,一年到頭干不完的活,卻沒有多少收成,連肚子都填不飽;那時候的農民真窮啊,一個勞力日賺二毛,沒錢買布裁衣,人人都穿破衣爛鞋過冬。
“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打霜天,去熬活,腳趾痛,手指麻,忙到晚,薯一擔,一家人,吃兩餐。”這就是那時候農民生活的真實寫照,如若不是親身經歷過的人,聽起來令人難以置信。
以前家旺只管讀書,對這些事并不了解,現在他終于明白了,為什么人們不想在農業社里干活,為什么出工的積極性不高,原來在隊里干活收入太低,光靠干農活,累死也不行,還得靠副業。
以前家里窮,是因為沒人會搞副業;以后自己要在農村立足,就必須從副業入手。于是家旺開始千方百計搞副業賺錢。
村里有人做竹椅賣,是個賺錢的門路。聰明的家旺坐在旁邊看了一會,便知道怎么做了。于是去集市買了砍刀、鋸子、銼子、挖鉤、手鉆、尺子等全套工具,上山砍了竹子,便動手做起竹椅來。
家旺的第一把靠椅做出來,不太像樣,于是敲掉重做,第二把才像個樣子,可以自用。從第三把開始,就可以拿去市場上賣了。那時候,農村的集市還剛剛開放,交易的物品多以農產品和農民需要的布匹、生活用具等為主,竹椅這類東西在當地是沒人買的——要的話自己動手或者隨便叫人做幾把就行了,沒誰愿花那個錢,要賣的話必須拿到城鎮和廠礦去。
家旺和其它人一樣,每做好幾把椅子,便用繩子綁好,再用扁擔挑到幾十里外的地方去賣。運氣好的話能賣到兩塊多錢一把,當天可以賣完回家;運氣不好的話,一塊多錢也賣,有時一天還賣不完。賣不完時便把靠椅一擺,在街邊或者別人的屋檐下露宿。這樣下來,每次也能賺個十來元。
除過做竹椅外,打短工、當挑夫、砍柴、割皮藤……凡是能賺錢的,家旺都做;即使下雨天,家旺也有辦法賺到錢,比如抓泥鰍、撈河蝦。他很快便成了一把賺錢的好手,成了家中的主要經濟來源。他用事實向父親證明,自己不是不能當農民,不是害怕當農民,而是不甘心在家當農民,他需要更寬闊的舞臺,去施展自己的抱負!
可他越能干,父親越不肯放他走,只想讓他賺錢養家。第一年沒準報名參軍,第二年又不準,眼看過了十八歲,只有兩次機會了,家旺心里有氣,對父親意見很大,甚至于想撂挑子了。直到那天他偶然間看到的一幕,才真正理解了父親的難處,從心里原諒了父親。
那是四月里的一天,夜間下了一場透雨,空氣濕漉漉的,樹木上莊稼上還有厚厚一層水珠隨風飄落,天空陰沉,山上霧氣籠罩,隨時要下雨的樣子。本來天氣不太好,不宜上山,但家旺與其他村民一樣,都看好春雨后大山里那些細嫩的小竹筍,可以自己吃,還可以剝掉皮煮熟了拿到集市去賣錢,行情好的時候,可以賣到二毛多錢一斤,一天可賺好幾塊錢哩,這對于貧窮的山民來說算是難得的好機會了。每年這時候,大伙都會不失時機地上山掰竹筍,這幾乎成了一種習慣,一種盼頭。
這天清早,家旺草草地吃了一點東西,便拿了一個大麻袋上山了。因掰筍的人多,家旺不想與大伙擠在一起,便沿著山谷一氣跑了好幾里路,來到一處峭壁上的溝谷里,那里長有一大片斑竹和水竹林,又少有人光顧,筍子比較多。一個多小時,家旺便掰了滿滿一袋筍,心里高興得不得了,心想明天還來這里,要帶兩個麻袋來,一定能裝滿回去。當家旺扛著筍子往回走時,忽然看見陡峭的山路上有一個人在弓著身子往上爬,那人低著頭,彎著腰,雙手抓著路邊的灌木和石塊,非常吃力地、手腳并用地爬著,好像年歲較高、腿腳不便,每一步都很艱難的樣子。因那人的頭一直低著,完全看不見他的臉,只看見背上的大背蔞在一拱一拱地動著。
開始家才以為是來掰竹筍的,心想誰這么大年紀了還來這么遠的地方掰筍,真是奇怪。及至來到身邊,家旺才看清楚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父親。看著一身泥水和滿頭熱氣的氣喘吁吁的父親,家旺吃了一驚,忙扶著父親在路邊的石頭上坐了下來。他瞪著驚訝的眼睛看著父親,從小到大,他從未這樣從上到下仔細地打量過父親,也從未看見父親這樣衰老,這樣無力過,他不知道父親今天是怎么了。沒等家旺問話,父親便說自己是來采藥的,有幾種草藥快沒了,必須上山來采。這段時間老是下雨,沒有幾個好天,眼看著沒有用的了,只好今天上山了。
“可你的腳好像很不方便,是不是風濕病又犯了?”家旺看著父親,關切地問。
這時候,父親伸出兩條腿來,分別將褲腿向上挽起,露出紅腫變形的膝蓋,說,幾年了,一直是這樣子,時好時壞的,沒個準頭。
“為什么不去治啊?”家旺焦急地問。
“治,拿什么治啊?這腿是老毛病了,怕是要帶到棺材里去啰。”父親無奈地說。
“這么說,你這些年一直是這樣爬著上山采草藥的?”家旺心情激動起來,聲音也提高了幾度,語氣中透著驚訝與傷心。
“怎么不是呢,前些年你要讀書,你哥只能出工,又掙不到錢,我不上山采點藥拿什么養活一家幾口啊!”父親的火氣騰地上來了,聲音很大,臉憋得通紅,像是申辯,又像是自問。
看著父親瘦弱的身驅和溝壑縱橫的老臉,家旺的眼窩一熱,眼淚嘩的下來了,沿著臉頰無聲地流淌。這是他第一次為父親而哭,為自己的粗心和失職而哭!此刻,在堅強而無私的父親面前,做為家中唯一有文化的兒女,他一時哽咽無言。
是的,父親說得沒錯,要是沒有他看病賺一點錢,家里是無法運轉的,多虧了父親了。但是自己卻從來沒有認真關注過父親的身體,也從來沒有想過父親賺這點錢有多難,他只是看到父親時常不聲不響地上山采藥,幫人治病,賺回一點可憐的錢,然后像寶貝一樣地抓在手里,一分掰做二分來花。現在,他終于明白父親的苦和難了,理解父親的做法了,并且從內心里感到了深深的自責!他突然覺得,自己確實應該好好幫父親一把了,要不然,讀那么多書又有何用?!
那天,家旺把筍子藏在路邊的草叢里,陪著父親在山上采了半天草藥,直到把要采的藥采齊,才與父親一同下山來。從此,家旺的心中升騰起了一份對于家的責任,他開始懷疑起自己內心的目標來,是不是只顧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家里這樣的情況,他是不是應該留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里,家旺反復思考著這個問題,到底應該留在家里還是應該出去闖天下,應該守家還是離家,兩種聲音在內心里纏繞著、糾結著、撕扯著,讓他不得安寧。
想想父母都快六十了,身體不好,干不了重活,三個姐姐都已出嫁,哥哥三十了,還未娶親,兩個妹妹還小,一個讀書,一個殘疾,如果自己真的拍屁股一走,家里怎么辦呢?如果自己固執己見,為了個人前途而離家背井、不顧家庭,萬一出了什么問題,自己不是要后悔一輩子嗎?自己是不是應該……
在猶豫不決中,日子一天天過去了,眼看又到年底,家旺又錯過了一次當兵的機會。在那一年多時間里,他不僅做竹椅,還開始跟著外婆和父親學草藥。他耐心地把各種藥方和草藥名稱譯成普通話和標準術語,一一記在本子上,再從山上采來草藥,仔細比對、辨認,是那樣的認真、投入。他好像已經愛上中醫和草藥,好像已經習慣了農村生活,開始滿足于現狀、不再追求自己所謂的理想了;但那一年的民兵訓練,卻又把他當兵的欲望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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