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如蓋的穹頂上，大小不一的琉璃瓦設計像水波一樣有瀲滟晴方的動態感，這讓蘇嵐有種置身淺海之下的錯覺。此刻，更是在夕陽的照射下煥發出七彩的顏色，一時間讓整個基地增添了幾分浪漫的藝術性。

但蘇嵐知道這些光芒并不是真的，而是由人工智能模擬天氣的一個系統。

廣場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他們大部分都是一樓的員工。有接水上廁所的、聊天打屁的、閑庭散步的、噓寒問暖的，這讓原本安靜到有些壓抑的弦基地突然活了過來。

不一會兒，很多人從四面八方往中間那根巨大而粗壯的柱子面前匯集，像是受到了某種指示。他們露出期待的表情，手拉著手，盡量讓彼此圍成一個牢靠的圈。

“他們在干什么？”

看到這一景象，蘇嵐有些不解，更多的卻是擔心地問Alice。

“噢～，你說的是那個啊?！?

Alice用手指了指下面的廣場，她能理解蘇嵐的困惑。第一次來這兒，從三樓看動力維持系統儲蓄能量，的確會讓人產生某種看宗教活動的反應。

“他們在體驗按摩，我們要不要也下去試試？”

“按摩?！”

一大群人圍著一根那么危險的東西算哪門子按摩？蘇嵐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

Alice則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還是第一次看到蘇嵐面露驚慌的神情，她之前熄滅的心高氣傲此時又重新復燃了過來。

Alice洋洋得意地解釋道：“那根大柱子，在我們這兒叫鞘匣*，是一種特殊的液晶電磁體。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另一種托卡馬克。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整個弦基地的建筑材料都包括那種特殊的液晶?！?

“鏗鏗”，說到這兒，Alice用指關節敲了敲蘇嵐面前的欄桿，意思是：這里面也有哦。

蘇嵐跟著Alice的提示一臉狐疑得解地看著欄桿，怪不得剛才在抱著的時候，胸前傳來的感覺有種不同于其他金屬物質的冰涼。

“鞘匣中間那根像雪茄一樣棒狀的隕石，你看到了嗎？”

“嗯?！碧K嵐點點頭，她對這根隕石并不了解，但卻深知它的厲害性。兩年前，就是這個東西殺死了她最好的兩個朋友。

“總工程師叫它奧珀賽戈，是在2018年于美國的大平原上發現的。”

“準確的說，是在德克薩斯?！?

蘇嵐有些疲倦地補充道，她像是陷入了某種痛苦的回憶，精致的臉上佯裝出不堪一擊的堅強。

“對，是的?！盇lice對蘇嵐的補充頷首贊許，然后繼續沉醉在深入淺出的講解中，并沒有發現蘇嵐細微的異常。

“奧珀賽戈本身具備的能量，已經不能用強大來形容了，簡直到了一種恐怖的程度。”

“據統計，即便是它閃爍一次，也會產生六百多度的電。六百多度的電啊，這相當于一個風力發電機轉428周產生的電量總和！而且，這還是在被約束的狀態下?！?

鬼知道，解除對奧珀賽戈的封禁之后會發生什么。但Alice卻不考慮這些，她突然想把這玩意兒占為己有，然后再弄個私人發電廠。那一年該掙多少的錢啊，不比在這打工強？

Alice莞爾一笑，顯然是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腦洞搞得不知所措。

她輕咳了幾下，然后回歸主題，繼續說道：“直到現在，基地的工作人員也沒弄明白它的能量來源是什么?！?

“任何物體都無法將其切割，所以無法進行細致的研究。但奇怪的是——它的正中央有一塊象形符文圖，看樣子應該是降臨之前被刻上去的。地球上的東西絕對不會對其產生任何的劃痕，因為它的硬度超過了這顆星球上任何一種物體。而且，它不符合宏微原理。”

“宏微原理?！”

蘇嵐又被一個新詞整不會了，她好像從未聽過這個原理。

“正常來講，我們用肉眼看到的很光滑的東西，用顯微鏡放大來看就會變得很粗糙。就像人的皮膚一樣?！盇lice用一根手指在自己細膩的臉蛋上戳了戳，耐心地給蘇嵐解釋著。

“然而它卻完全相反。它的表面具有固態的屬性，看起來十分粗狂，磕磕絆絆。但是在電子顯微鏡下卻賊光滑，像個煮熟的白雞蛋。而且越是放大，它可被觀察的內部就越是光滑?！?

“各種激光、超聲波、射線也無法對其進行深度探測，所以無法求證它的內部結構。但是通過它的外觀和一些基本特征，可以推測這應該是某種超智慧文明創造出來的東西。”

超智慧文明.....嗎?！

蘇嵐在心里默默讀寫著這六個字，隨即她渙散的目光變得凝重起來，仿佛注視到了某種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我來到這之前，奧珀賽戈就已經被關在鞘匣里了。雖不清楚其中的原理是什么，但好像只有磁能可以牽制它?！?

“你可能已經發現了，弦基地整體上是環狀的，這種類似超大規模的電線圈設計具備儲存電和可控核聚變的功能。也就是說整個基地都是奧珀賽戈的能量禁錮器。”

“那這跟按摩有什么關系？”

蘇嵐意識到奧珀賽戈暫時處于被克制的狀態，體內懸著的那顆心稍微放緩了些。但還是不清楚這跟按摩怎么能扯上關系，便有此一問。

“基地和海洋奇跡號每天所用的電量在1～3萬度左右，這些電可不是通過燃燒重油來獲取的，而是通過它——奧珀賽戈?！?

“每次臨近黃昏，基地的底艙會自動打開。到時候，會有上百噸的海水灌進鞘匣里，與懸空的奧珀賽戈產生正負電荷的摩擦反應?！?

“......哎呀，不說了，你一會兒看一遍就知道了?！?

“走，咱們快下去吧！趁這會兒還來得及，要不然搶不到好位置了。”

說完，Alice就伸手拉起蘇嵐朝最近的電梯口奔去。

她早就想和蘇嵐這樣的美女做點難忘的事情，就像要好的閨蜜那樣。

來到廣場上，蘇嵐發現奧珀賽戈比從樓上看到的更為巨碩。

它大約高21米，寬6米，表面的顏色黑里透紅，一時難以區分它到底是由巖石還是金屬構成的。它更像是一個長軸過分長的橢圓，長軸和短軸的比例可以達到5:1，的確很像Alice口中所說的雪茄。

蘇嵐上次這么近距離地看到奧珀賽戈時，它可不是這般安靜的樣子。

此刻，在巨壯的鞘匣面前，已經有一圈人像篝火晚會那樣圍著奧珀賽戈組成了一道屏障。

蘇嵐和Alice難以進去，索性就停在了圈外面。

“這群人就不會坐下來嗎？”Alice質疑地說道，她上次來過一回，是熟悉按摩流程的。

由于能量波在擴散的時候，會造成一定的沖擊力，所以圍繞著鞘匣的人們都會約定成俗地手拉著手對抗這股沖擊波。就像人們手拉手站在大海的邊緣處，迎接著一波接一波喜氣洋洋的海浪。

“來，相信我，這才是最科學的按摩方式！”說著，Alice便盤腿坐了下來。完事，她一臉自信地看著蘇嵐，像極了一個頑皮的孩子在滿懷憧憬地等待著好戲開始。

大概是讀懂了Alice的臉語，蘇嵐有些無奈，更多的卻是生疏地坐了下來。

她不喜歡讓身體觸碰到大地，因為這總會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的事情。

“你聽！要來了～，剛好趕上了?！盇lice指著鞘匣，興奮地說道。

只聽轟轟隆隆的聲音，像是雷吟，從基地的下端如游龍出海般快速地傳來。

巨大的水流聲因為體積太重，伴隨著一種能穿透身體的低頻嗡鳴，這像極了深海之淵的不明怪獸在開口咆哮。

由于鞘匣內部在克制奧珀賽戈的時候會產生巨大的螺旋型磁場，所以當有異物接觸到的第一瞬間就會被旋轉的強互作用力磁場以雷霆之威吸進來，這讓涌入的海水成了一根活生生的水龍，造就了一幅龍纏天柱的罕見奇觀！

“哇～”

眾人抬頭仰望，贊不絕口。

幾乎是同一瞬間，奧珀賽戈的表面會進行有規律的閃爍。

“錚…錚…錚…”

一陣強過一陣的紫色電流在水龍與鞘匣之間來回穿梭，夢幻的紫色，從廣場的中心盛放，將整個弦基地一層又一層地點亮。

每閃一次，它身邊的螺旋水龍柱就會粗壯一倍，直至將整個鞘匣壓滿。這時，巨大的強互作用力磁場會短暫失效，鞘匣內部和奧珀賽戈就會被上百噸乃至上千噸的海水沖刷、浸泡，然后海水攜帶著磅礴的能量沿著鞘匣頂部那24根粗壯的龍骨分流。

“噸…噸…噸…”

一下子，整個穹頂在紫色的流電下像盛開的壯美煙火。

而剩下的能量波會以鞘匣為基點朝四面八方襲卷，當那些能量波經過身體的時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酥酥麻麻、酣暢淋漓、天旋地轉，欲拒還迎......

仿佛人體陷進了一種可以被無限延時并拉長的快感里。所有的勞累、壓力、負面情緒全都會煙消云散。

………

“叮～”，電梯門打開的那一下，蘇嵐和Alice互換了位置，這次由蘇嵐攙扶著Alice。

由于蘇嵐平時注重運動，所以從那種按摩里能很快地恢復過來。但Alice卻不行。

“蘇總，中國有四個字的成語：巫山云雨，樂此不疲。恐怕就是形容這種感覺吧?！?

蘇嵐笑了笑，沒有回答。臉上浮現出看小屁孩的表情。

她們每走一步，三樓的走廊上都會在她們腳底的位置迸射出像電路板一樣的游光，工整而崎嶇，一閃即逝。

想必這就是那種特殊的液晶體，在吸收完奧珀賽戈的能量后的一種表現吧。

“Alice，你知道這世上有多少種魚嗎？”

“嗯？”Alice一臉問號，聽到蘇嵐信手拈來的問題，這讓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上司王珺。

王珺也總會在工作之余莫名其妙地問自己很多問題，比如：

王珺：Alice，你知道什么是混沌理論嗎？

Alice：What？——混蛋理論?！

王珺：你很喜歡中國的文化，那我給你來一段莊子所說的話，你給翻譯翻譯？

Alice：Go and see，Let horse come。

王珺（笑著捂嘴）：原話是——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尚屑盒牛灰娖湫?，有情而無形。

Alice：......，（國際友好手勢）

海水在灌進鞘匣的時候，難免會混雜著一些魚群。所以，偶爾在水龍纏柱的時候，會看到成百上千的魚在水柱中翻滾的畫面，她以為蘇嵐是在問這個。

“你說的是，剛才那些在鞘匣里出現的魚是什么品種吧？”

Alice回憶著那些魚群的模樣和顯著特征，用標準的文言文說道：“小者長二寸，大者尺許，下顎較上顎略長，齒不顯，背蒼腹白，肉膘極厚，蓋沙丁魚也?！”

蘇嵐苦笑地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她不太喜歡當下這種偏安靜的自己，可兩年前的那一幕，隨著剛才那些紫色的閃電再一次讓她變得敏感起來。

她忘不了丁毅在最后化為灰燼的那一刻，那種托付的眼神。忘不了他單薄的身后，那條像颶風一樣龐大而極具破壞力的黑龍。

蘇嵐以前從來不相信超自然的東西，一直把這些神秘而遙遠的事當成一種茶余飯后的消遣。

直到厄運降臨在自己的頭上，兩個好友雙雙死在自己的面前。

想到這里，蘇嵐攙扶Alice的動作變的用力了一些，仿佛Alice成了她后半生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