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淵晨嵐醒來時,青灰色的窗簾遮住了日光,他躺在一張寬大的床上,床頭柜有散發幽香的玫瑰。他試著起身,身上的傷口已經不疼了。艾弗醒了也不敢吱聲,害怕被發現,小心隱藏著自己的靈魂。他的衣服已被換成了白襯衣和西裝褲子,從房間的擺設難以判斷這是哪里。伶淵晨嵐在空氣中捕捉到一絲極淡的冷香,莊憬澤曾經在這附近。
來人開門的聲音極輕,一進門便甩了一件黑色風衣外套,砸到伶淵晨嵐頭上,蓋住了他的視野。
熟悉的聲音開始說話之后,伶淵晨嵐的第一反應是我們逃出來了,第二反應是陷入了更加任人宰割的境地。
諾克雷爾掃視了一下房間,確認無異常后,將伶淵晨嵐打橫抱起,風衣外套掩住了他的身形,再一次落地之后伶淵晨嵐發現自己到了另一個房間。房間沒有窗戶,沒有光源,鐵門亦不透光,房間內僅有一張小床,看不清被單的顏色。昏暗的手術室,陰謀詭計的醫生,無力反抗的病人,伶淵晨嵐陷入沉思。
“本來兩個回復類魔法就能治好的。我現在沒辦法使用白魔法。安琪還要過幾天才能來。這幾天用藥物治療吧。”諾克雷爾從自己的風衣內袋掏出幾支試管,試管內晶藍色的液體想必是他做的魔藥。
伶淵晨嵐站起來,撿起外套,試了一下,還是無法使用魔力。
“把話說清楚。”他感知不到房間外的情況,房間內的情況,還是以正常的五感獲得的。
諾克雷爾遞給他所有的試管,每接過一支他就喝光其中所有液體。
“療傷的,充饑的,助眠的,補魔的。等你再恢復些找父親大人或者暗星吧。現在我是不會讓你以這種狀態見到父親大人的。雙魂一體,你們兩個,誰先完成夙愿,誰的靈魂就先消失。”諾克雷爾把空試管收好。
他的泛著各色光彩的鏡片在這個房間里失去了光源,像普通水晶一樣,幽綠的眼睛有些熒光。
艾弗完全僵住了。
當年伶淵晨嵐找不到伶淵熙,卻拒絕了諾克雷爾的幫助。
現在,飲下那么多魔藥后,伶淵晨嵐和艾弗的視野皆是一片模糊,他們突然陷入了比在魔宮飲下朝露后更難以行動的境地,渾身乏力,無法說話,意識逐漸模糊。伶淵晨嵐無法抬起手臂,更看不到手腕上隱約可見的藍色血管。
“父親大人那邊,不用擔心,霧之至者急歸,已留信感謝。家中無人知道你被我關在這里治療。”諾克雷爾把伶淵晨嵐放在床上。他離開后,轉動的門鎖聲讓伶淵晨嵐感到即使能恢復體力也無法破門而出。
艾弗終于小心翼翼地從心底溝通道:“你哥到底想殺了你還是想救你?”
伶淵晨嵐望著灰暗的天花板,用心靈之力答道:“這一世十歲那年,諾克雷爾希望把我關在家里不要見父親大人。對我而言,殺了他我就是未來的戴爾特族長。我和諾克雷爾都比較心軟,在殺死對方這方面,一次都沒有成功。”
艾弗了然:“類似于我和我的同事們的關系。喂,霧,怎么就這樣睡著了,醒醒!”
睡夢中很冷。天降冷雨,打濕了夢中的世界。剔透的雨滴敲擊著長滿春草的地面。伶淵晨嵐和艾弗都進入了夢中的世界。艾弗穿著黑色的長袍,伶淵晨嵐則是霧之至者的袍子。四下沒有避雨的地方。雨簾幾米之隔的地方,立著一名身著藏藍長袍的人,從身形上看是少年,那背影有些熟悉,藏藍長袍上覆著一塊布,水藍暗紋上不沾一滴雨水。雨中的場景有些莫名哀凄。他們靠近那名少年,少年的面容是那樣熟悉,他把擋雨的布給了伶淵晨嵐,撫了撫他的黑發,用二人無法聽懂的語言說了些什么。少年轉身離去。那塊布原是一面旗,有水波紋的暗紋,旗幟的中心是一朵盛放的白色玉蘭花。雨越下越大,伶淵晨嵐和艾弗的視野陷入模糊……
伶淵晨嵐醒了,夢中那人的面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是誰,只有同一份悲傷感同身受地傳遞過來。這種情感與其說是哀嘆悲傷,不如說是有心愿未了的悲怨。
門鎖響動的聲音。諾克雷爾帶著下一批藥劑過來,伶淵晨嵐勉強起身,還有些恍惚的眼睛凝回精神,時間應當過去了挺久,他試著發出那一長串音節,復述夢中那名少年的話。也許是藥效已過,他能正常說話了。
“古冥語?你再說一遍?下雨怎么了?”
伶淵晨嵐把夢中聽到的音節重復了一遍。
諾克雷爾握著試管停頓了一下,說:“這面旗幟拿去擋雨。不要緊的,我還能再抵擋一陣,你們快撤。”
伶淵晨嵐把夢復述了一遍。諾克雷爾遞給伶淵晨嵐三支試管,伶淵晨嵐接過三支試管一飲而盡。“諾克雷爾,玉蘭水紋旗是哪一族的象征?”
諾克雷爾搖搖頭。“沒有印象,若要再查得去天界圖書館。希望只是巧合,如果再夢到那個人,可能是他有未竟的心愿要你完成。”收回空試管時,伶淵晨嵐不小心碰到了對方的手指,冰涼的感覺傳來。他從前是個怎樣的孩子不知,自初見起,諾克雷爾便是死神,頂著玩世不恭的風格。他作為神子時的模樣,伶淵晨嵐不知道。父母一方中,有一方為神,則孩子為神子,壽命比常人長一些,能力比常人稍強些,并非所有的神子都能平安長大,神子有的能成為神,有的不會。通往神門之路,一旦走過,再無回頭路。
鐵門落鎖后。因藥效再次陷入沉睡之前,伶淵晨嵐判斷,他在夜神府邸內。而且,只要聲音足夠大,能被人發現……
外面下起了雨,雨勢由小及大。
夜神送出了給魔王的回信,回到客廳時暗星已布置好了下午茶。魔界就魔宮的受損程度提出賠償要求,夜神以霧之至者的醫藥費抵消了賠償。霧之至者留下一封信道謝后悄悄離開了,不知道這孩子在顧慮些什么。夜神入座后,暗星也入座了。紅茶的香氣在客廳彌漫開來,茶點是慕斯蛋糕。
“小伶淵這孩子匆忙回去了,不知他的傷好了沒。”夜神把兩塊慕斯蛋糕向暗星那邊推了推。
暗星在協助夜神完成攻擊魔宮的過程后,向夜神坦白了千百年來在人界的日子。說是千百年,其實只有伶淵晨嵐在時,他才愿意留在人界,其余時間仍在為戴爾特家族工作。夜神認真聽了,有些遺憾伶淵晨嵐沒有早日回家。暗星用小勺挖起蛋糕,從容地用起茶點。他心理清楚伶淵晨嵐不會僅留一封信就回去,夜神面前,他必須保持從容。暗星有自己的想法不奇怪,那迷茫的眼,現在還未找到視為生存目標之物嗎?夜神看出來了,暗星所有顧慮。
暗星沒有說“夜神大人很關心二少爺呢”這樣的客套話。他放下勺子,替夜神續了一杯紅茶之后說:“也許霧之至者狀態不佳,還不方便求見大人。”
確實狀態不佳的伶淵晨嵐,正在試著撞門,制造響動。艾弗擔心傷口會裂開,伶淵晨嵐再每次撞擊過后倚著門旁的墻壁坐下,鐵門是撞不開的,能引起注意即可。
安琪還沒有進入夜神府邸的正廳,她現在花園流連了一會兒,打算從主建筑的后門進去,給舅舅一個驚喜。打開后門,她聽到了來自地下的些許響動。在先去報告舅舅還是先去地下室查看情況之間沒有任何猶豫,她提著裙擺小跑向地下室。
安琪使用白魔法“恢復”門鎖為開的瞬間,拉開鐵門,接住了伶淵晨嵐。她白色的裙邊已經蹭地,索性坐下來,伶淵晨嵐說:“去找暗星,我不要緊……”
伶淵晨嵐攤開掌心,于手心之中閃閃發光的是一枚形狀奇怪,細看又好似星星的耳墜。安琪睜大了眼睛,提著裙子小跑上樓。
伶淵晨嵐回憶起日落時分的山坡,他和諾克雷爾初遇的地方。他背著泣玉劍回來的時候,俊美的少年攔住他的去路。少年用黑色斗篷藏住了他,殺死娘的人搜遍全山只找到這位傲慢的外來魔法師,諾克雷爾表示,他第一次來到這里,從未見過人類小孩。他背對夕陽,對伶淵晨嵐許下了狂妄且有些變態的誓言:“既然你的愿望是超過我,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初見之時的約定,多年來的競爭與保護,如今,終于到了關鍵時刻。魔宮一事后,想必他的行蹤已經暴露,回去之后八至者的重聚也要開始,在此之前,他要完成與父親的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