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拉開窗簾,滿室陽光灑進來。紫熙拖著疲憊的身體下樓,在中間的臺階停住,她看到昨日救下的少女,烏黑的頭發像江南的雨絲一般纏綿,湖藍的眼睛裝得下半個天空的澄澈,圓圓的臉龐和小巧的鼻子,她真像玉雕的仕女,換上了白色的洋裝之后,像上世紀黑白照片里走出來的不諳世事的少女,她這時也注意到紫熙,輕盈地招呼道:“昨天的事我已聽莊小姐講過,滴水之恩,必將涌泉相報。”
莊希瞳沒空寒暄,吃完早飯夾著書包向門口走去,“今天要回學校參加社團活動,大概要很晚回來,我會在學校解決午飯和晚飯的,昨天大家都辛苦了,你們吃好,再見。”
害怕遲到似的,莊希瞳很快開門離開。
紫熙走下臺階,隨意坐在沙發上,示意少女也過來坐。
“我叫伶淵紫熙。莊希瞳已經出門了,我和憬澤都是了解的人。說吧,發生了什么。”紫熙對自己的魔法還是有些自信的,尤其是她看到了恢復如初的少女。
少女大概也是感到安心,或者裝作安心,向紫熙敞開心扉:
“我叫離凝夏。我的家族因為持有珍貴的寶物被閆紫追殺,逃跑的時候我與妹妹走散了。我沒有力氣堅持到這戶人家的門口,你知道,閆紫會黑魔法。她不知道我們把寶物藏在哪兒,她不會停止追殺。可能,這里會有麻煩。如果有麻煩,我懇請你們幫我藏好寶物,我無所謂……”少女目光躲閃,仿佛在回憶極為可怕的事情。
紫熙握住離凝夏的手,肯定地說:“放心吧。我在。我沒有辦法了,族長會搞定的。”
那是使人信任的力量。離凝夏笑了。
暑假,仍有部分學生留在學校,教室里的學生們盡可能保持安靜,樓道里的學生們卻有些喧嘩。莊希瞳穿過吵鬧的樓道,走到相對安靜的實驗樓,走到四樓,用鑰匙打開寫有“夢清偵探社”門牌的那間教室。這是她的社團活動室,當時創辦偵探社的時候,雖已不記得樣貌,她第一個想起來的就是夢清這個名字。胡夢清除了有莊希瞳所未涉及的魔法師的世界之外,還有對莊希瞳的夢想的支持。他說好呀,這邊有太多的謎題有待解決了,情報局一類的組織只會在大問題上用功,像他這樣的小魔法師的委托,只能自行解決。如果有莊希瞳這樣的偵探,說不能能早一天找到那位大姐姐。他對莊希瞳的夢想心生向往。在綠樹下,在文房四寶店前,他不止一次鼓勵莊希瞳堅持下去。他對他的尋人有點絕望,但是他從未勸莊希瞳放棄夢想。
對,這是多年以后,她不記得他的樣貌,卻記得他的名字的原因。
胡夢清從未忘記對莊希瞳的承諾,真相也如約被送來,莊希瞳再次展開那張陣法圖,偵探社平時接到的委托都談不上困難,她和她的社員們還算游刃有余。真正困擾她的,就是胡夢清的事。
進屋之前確認門邊的信箱沒有收到新的委托信,莊希瞳開始計劃如何尋找胡夢清。
“這邊是偵探社。在學校里還算小有名氣,有什么困難的話可以幫忙解決哦。”穿著白襯衫與格裙的少女推門進來,她大概沒想到暑假的社團活動室里有人,她的身后跟著一個英俊的外國人,淺金色的細長短發,蒼白的皮膚,渾身散發著冷氣,這兩人看到莊希瞳后氣氛有些微妙地尷尬。
那是堂姐的班長,普惠玲,一個挺熱心挺可愛的女生。
先開口的是莊希瞳:“聽說外語班的交換生計劃正式啟動了,你是帶交換生來熟悉校園的吧,看來傳聞是真的。誰那么幸運,得到了交換機會?”金發帥哥穿著本校校服,毫無疑問是傳說中的交換生。偵探社常常幫助高二的外語班解決問題,作為一個班級而言,他們委托偵探社的太多了。
“就是話超級多的張雨軒。他太能表現自己了,啊……季安,你先隨便逛逛,我忘了老師要我一會兒過去了,等會兒教室見。”普惠玲邊掏出手機邊走出去,回過神來金發帥哥已走到莊希瞳的桌前,不知什么時候。
想要把陣法的圖紙卷起來已經遲了。紫羅蘭色的眸子里說不盡的冷意,他的手腕上掛著一串銀光閃閃的手鏈,上面的墜飾是一只鳥兒與幾片雪花,細節栩栩如生。
“知道對方為何毫不避諱就把圖紙給你嗎?”他的中文毫不生疏,而且已看穿莊希瞳正在琢磨的事。
某種程度上,這種冷冷的感覺,與堂姐對待陌生人的感覺很像。銀白的手鏈依然刺目地晃來晃去。少年俯身,縮短高度差,兩指夾住圖紙,只覺有風閃過,圖紙便被抽走,莊希瞳想要搶回圖紙的手就這么懸在半空。
“這個傳送陣,需要足夠的魔力才能發動。魔法師能,你不能。”他的語氣里帶著嘲笑。
莊希瞳向門口掛的“夢清偵探社”的牌子又看了一眼,說:“說得好像你可以一樣!”
她在挑釁。她確信這名少年可以。
少年的手指將圖紙輕輕甩出,再自然不過,如同扔掉垃圾一樣,莊希瞳連忙接住,像接住寶物一樣。她感覺到少年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不是憤怒,不是不屑,而是天性如此。
“好啊。莊希瞳,我需要一塊土地。”
即使在有人幫忙的釋懷中,莊希瞳也沒有忽略,交換生少年是不可能知道她的名字的。二人走在去往山林的路上,莊希瞳也不能光顧著與這座“大冰山”賭氣,便試著與他說說話。
“你是魔法師?”莊希瞳并未在少年身上發現什么異常,她覺得對方隱藏得相當好。當然,胡夢清也隱藏得相當好。
少年甩甩淺金色的頭發,不冷不淡地說:“是。”
“你的名字叫季安?是個中文名字吧?有沒有外文名字?”
“季米洛夫林。北方邊地的季米洛夫林。不許對別人說這個姓氏。”季安反應過來自己的多嘴,連忙強調保密。
“為什么想要幫我?”
“首先,借助月圓之夜發動傳送陣本來就很蠢。其次,你如果出了事情或是好奇心強鉆牛角尖,你的姐姐會很擔心的,我很困擾。”
被莊希瞳的搭話弄得有些不耐煩,終于找到了一塊青草覆蓋的平地之后,確認了四下無人,季安用堪比刀一樣的目光直視莊希瞳,濃濃的壓迫感催促她趕快畫陣。莊希瞳似懂非懂地,用小棍用力在泥土上劃出圖紙上的紋樣,季安的目光總有一種壓迫感,像狼一樣,不,社團活動室初見時他不是這樣的……
二十多分鐘后。莊希瞳擦干了汗水,在炎熱的夏天的午后,季安沒有出汗。直到這時,地面上的傳送陣已顯現形狀,令人不解的大圓套小圓,季安有所滿足,冷淡的模樣又如同剛到偵探社的交換生。
“僅此一次。我會滿足你的好奇心,直到你畏懼新知,不想再知道為止。但是,你必須對看到聽到的一切守口如瓶,還有我的身份。我希望能親自告訴你姐姐,而不是由你事先轉述。”季安看著莊希瞳,若有所思。靜觀,他安靜冰冷,莊希瞳知道,在他的背后,有種說不上來的強大力量。
“站起來。”他拉著莊希瞳站到傳送陣的中央。
“介于虛與實的紋章,此時借吾等一用,指向不明確的目的地,穿過空間!”季安能用中文念咒,是莊希瞳意料之中的。她見過莊憬澤念咒很多次。腳下的傳送陣泛出赤紅的光芒,有什么不痛不癢的東西,正把他們扯進去。
水。
溢滿整個世界的水。
自己在水下,拼命向上游,水面之上的岸邊,有人。每一次的奮力向前,都被扯回到水底,無形的力量阻止她游上去。
就這樣放棄吧。沉下去吧。
岸上的人,跳入水中,與她相擁,冰冷的水下,水流如同刀割,切膚之痛,什么也看不見了,跳下來又有什么用呢?
“別怕,我們終將回去,我們會一起面對。”
男子說了這樣一句話。臉頰觸到了他的發絲,應當是銀灰色的……
鈴鐺的清音把莊憬澤帶回現實世界。這是一個夢。離凝夏站在她的床邊,輕輕搖晃系有紅繩的鈴鐺,聲音很是清脆。
“做噩夢了。”離凝夏似是熟于此道,窗外赤紅的滿月也讓她有所準備。
莊憬澤恢復平靜,一定是白天太糾結于那封無名之信。信上只有一句話,“別怕,我們終將回去,我們會一起面對”,縈繞在她的耳畔,入夢不休。她并不在意離凝夏夜里來到她房間的事,現在已十一點,其他人已經睡下了。她應當從傍晚睡到了現在,莫名疲倦,她太不小心了。
離凝夏面帶愁容:“莊希瞳沒有回來,我在這里守著你。紫熙和梓陌找到十點,還沒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