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找朋友
- 蘭色凝夏
- 曹徽雨
- 3416字
- 2019-01-27 10:00:00
六歲那年,她離開陰沉潮濕的閣樓一樣的老舊公寓,隨母親搬進寬敞明亮的大別墅,自此改名叫普惠玲。她沒有與父親告別,沒有與朋友告別,搭乘飛機,循著母親的安排,新別墅、新家、開學時將進入新的小學,在母親看來,這沒什么遺憾的。普惠玲的父親不能為她們買下干凈整潔的房子,不能帶她們過上更好的生活。母親的選擇,沒什么過錯。普惠玲在新家的庭院里數著梧桐樹上的葉子,母親是她幼小心靈中無所不能的人,母親的安排總不會錯。
白色的三層洋房隱匿在郊區的綠林中,在這片土地上硬生生拔出了南歐愛琴海風光的圖景,如果再加上海與藍色屋頂的話,就更像了。家中除了母親與傭人們外,只有一位常客,母親的朋友,頭戴紅牡丹的絕世美女。她總穿著繁復寬大的衣裙,用那寬廣的袖子掩嘴,像童話書里的東方公主,一舉一動嫻雅有致,母親有這樣的朋友并不奇怪。普惠玲的母親是一名魔女,魔女是魔界世代只在女性后代中繼承異能的一種生靈。究竟何為魔女,那時的普惠玲還不知道,她只知道母親是心之魔女,紅牡丹姐姐是心之至者。至者是什么,她更不知道了。
初來乍到,尚未開學,家附近沒有近鄰,交不到朋友是很正常的事。紅牡丹姐姐是媽媽的朋友,來到家中都是為了媽媽的事。普惠玲在花園里翻找,小心地避開地上的蝸牛。她想要個新朋友。如果有新朋友,她就不再孤單了。她那時還不太清楚如何結交新朋友。她沒有上過幼兒園,自認為與樓下的孩子們一起瘋跑、撿瓶蓋便是朋友了。紅牡丹姐姐與媽媽是大人間的交往方式,媽媽有沒有朋友,她都不覺得奇怪。她當時迫切地想要一個除了媽媽以外的人走進她的生命里。媽媽要工作,要進行人類的工作與魔女的工作,不能陪她在家玩耍。她在花園拾到那枚銀幣時,草地發光了,深紫色的光芒,像麥田怪圈,草坪被奇怪的圖案切割開。
“這是你的愿望。我會成為你的朋友,在你飽嘗友誼的歷程,擁有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后,我將取走你的全部記憶。”
她自稱郁金香魔女。深紫長發的發尾削得水平,眼眶里盛著澄澈的深紫雙眸,黑色的條紋長裙綴有蕾絲,像書中插圖里的維多利亞時代的女家庭教師,又像從櫥窗里走出來的人偶。她向普惠玲伸出手,普惠玲搭上那只光潔的手時,契約成立了。普惠玲將擁有新朋友,魔女在人界的修行剛剛開始。
普昭悅在新的城市成功落腳,想起關心她的女兒時,圖麗帕?撒迦利亞已在她家飲茶三日了。郁金香魔女目空一切地從她身旁走過時,耳語道:“回頭是岸,普昭悅。”她還穿著當代人眼中復古的洋裝,普昭悅早已習慣人界的市井氣息。普惠玲的契約發自內心,普昭悅無法阻止。圖麗帕認真履行契約,在那之后,再與普昭悅對話時,完全以普惠玲朋友的立場,仿佛之前在魔界的過往不存在。
普惠玲沒有按照媽媽預想的軌跡長大。她在小學入學的第一天,打傷了班里最淘氣的男孩。板擦砸過去非常有分量,那孩子半個月才揭下額頭上的紗布。她不擅長與人相處的特點漸漸顯露出來。對于他人的惡語相向,普惠玲憤怒到要打對方。圖麗帕一邊吹涼滾燙的茶水一邊說:“這樣是不行的,你看到的別人未必看到,別人的愿望未必成真。”自那之后,圖麗帕與普惠玲一同上學。升入外國語學校時,普惠玲已長成積極、熱心的尖子生,表面上是盡職盡責的一班之長,實際上,放學之后她會回到她和圖麗帕的小世界里。
冷鐘期把教室的門鎖上,踏著夕陽余暉前往約好的地點。太慘了,補完作業又做完值日已經到了晚飯時間,不必說復習預習,他會在兩者之中選擇去見筆友。憑著特長考入學習氛圍良好的重點高中,他也沒被環境帶動絲毫。對于高考,他有想放棄的念頭,他有些后悔沒有學一兩個除了寫詩之外的一技之長。近來幾個月,他沉迷于和筆友通信,他的學習根本不在狀態。
他是“名門棄子”,家中條件再好,對他也幫助不大。冷家作為七姓五家之一,族中不缺天賦異稟的魔法師,不缺有上進心的孩子,缺少冷鐘期這樣不思進取,只能吹吹小風的頹廢少年,可是缺歸缺,缺少和需要又是兩碼事,每家又不是必須得有一個拖后腿的彰顯族長之耐心,況且郗言真再不濟也是郗家嫡系長子,冷鐘期在十多個堂兄后面,毫無優勢可言。他像常人一樣考學,課余時間寫寫詩,投個稿還拿到了一等獎。正是通過詩歌大賽,他認識了二等獎獲得者,筆名為“山風”少年。
雜志上刊登了山風的學校信息,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寫了封信寄過去。動機純屬為了打發高中生活的無聊,山風究竟是什么樣的人,他最初是不感興趣的,只是班里同學都有信件與外界保持聯系,他也想,有個筆友什么的。山風的第一封回信,草書游絲不絕,觀賞起來好看,一般人卻難以識別其中內容。還好冷鐘期家學殷實,寫成這樣的字他是認識的,還覺得無比熟悉。他化名齊月,與山風保持著幾個月書信聯系。
走過露天咖啡廳時,冷鐘期在想象山風是怎樣的人。他寄出的第一封信,本不期待回信,山風不僅回信了,二人還成了筆友,幾個月后的今天還約了見面。山風不是那種板板正正的學霸,信里提到的諸多適合見面的茶館飯店暗示他經常出來吃飯,說來也怪,二人同城,見面之事卻拖了很久,冷鐘期不著急,山風也未提過見面之事。暑假的通信里,山風提起各種茶館飯店,才漸漸把話題引到見面上。最終他選了一家咖啡館,離學校最近,步行即可到達。他沒有選常去寫作業的露天咖啡廳,而選了學校附近的咖啡店,也許會被同班同學看到,不過也不是什么大事,山風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朋友。
他推開玻璃門,進入播放著輕音樂的門內的世界。小圓桌旁三兩結伴的少年少女們都穿著本校校服,咖啡店盡頭不挨著玻璃落地窗的長桌后,穿著不同校服的少年格外顯眼。目光相接之時,冷鐘期有種他欠了對方很多錢的錯覺。
少年在座位上等他。
冷鐘期心驚膽戰地上前,他不知為何而害怕。山風在信里完全沒有這樣的壓迫感。按信上所說,山風的眼睛顏色是藍色,對上夜空一般幽藍的眼睛,對方卻輕輕一笑,說:“我要一杯檸檬紅茶,勞煩你了,風。”
冷鐘期還未落坐,大氣不敢出地緩緩轉身,走向吧臺時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疾風自四面八方聚攏而來,眼見隔壁桌子的飲料杯將要飛起,霧氣縈繞的藍色的魔法陣浮現于地面,與他自己腳下的玉色的魔法陣交疊局部。伶淵晨嵐已從座位起身,止住了不受控制的疾風。
所有的記憶都想起來了。所有的力量都回來了。冷鐘期沒有驚愕,在原地自顧笑了起來。
“霧,我是有正規編制的魔法師,不用參加高考了。哈哈哈……”
在冷鐘期笑得更大聲之前,伶淵晨嵐用拳頭止住了他的犯傻表現。風之至者出自七姓五家之一的冷家,轉世后極有可能在原族出生。伶淵晨嵐自一次路過露天咖啡廳便斷定補作業的散漫高中生是尚未覺醒的風之至者,通信幾個月后決定喚醒他。冷鐘期不想參加高考的美夢被一拳砸醒,瞬間恢復成冷家魔法師的優雅姿態,嚴肅地問:“霧,你剛才想喝什么?今天我請。”
伶淵晨嵐抱臂倚在座椅上,眼底有細微的幽怨,冷鐘期的冷家貴公子人設徹底崩盤,像個考砸的學生,拽住伶淵晨嵐哀求道:“霧我錯了我是真的忘了你再告訴我一遍吧晨嵐你對我最好了……”
艾弗都感到頭大了。伶淵晨嵐第一個會合的同伴,風之至者,是笨蛋性格嗎……怪不得之前暗星問用不用同去,伶淵晨嵐說他一個人即可,艾弗跟著去都有些多余。
沈丹衣在夕陽中回家,紅色格裙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擺動。夕陽已落至刺眼的位置。前方刺目的夕陽中夾進一個瘦削的人影。突然出現,擋住她前方的女子,雪紡的白襯衫和長及腳踝的百褶裙襯得她個高,而領口的鎖骨甚是分明,柳葉眉丹鳳眼之中是高挺的鼻梁,擋她去路的美人太瘦了,若再胖些,或許更符合如今的審美。沈丹衣本想繞開,美人卻塞了一樣東西到她手中,是一把玉梳。
“我是伶淵晨嵐的族人,伶淵秋世。沈小姐有事可找我。沈小姐若發現伶淵晨嵐有危險,務必持此梳呼喚我。”秋世轉身即走,她搖曳的馬尾蓋住了白皙的脖頸。
沈丹衣在夕陽的余光中愣神。
她有很多話想問秋世。“秋世小姐,可否到我家一敘?”
秋世又轉身過來,她拉住沈丹衣的手,再次睜眼時,她們已經到了沈丹衣家中的客廳。秋世端莊地坐在沙發上,像油畫中的貴族少女。她的容貌是那樣年輕,身形也瘦弱,沈丹衣卻覺得,她可能是小言母親輩分的人。在沒有十足把握的情況下,她還是稱對方為秋世小姐。
“沈小姐有何事呢?”秋世目不斜視。
“小言……晨嵐是否安好?我們是不是,以后再也見不到了?”沈丹衣一邊找水壺沏茶,一邊問秋世。她有些慌亂,大小姐的從容已被打亂。
秋世自如地接過茶杯,茶水尚燙,她沒有即刻喝下。
“現下安好。今日來找你,他并不知情。我想他不希望你卷入六界的紛爭里。不過,一切沒開始之前,一切結束之后,你們會見面的。”秋世一副“你要相信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