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莊希瞳把自己鎖進房間,在梳妝臺上鋪了B4紙,一遍又一遍地推導,寫下她已經掌握的線索。季安很不禮貌地倚在門外,提醒道:“這事少了關鍵一環,等我下次有機會問你未來姐夫。”聽到“未來姐夫”這個詞莊希瞳提筆在空中停了一會兒,又灑脫地在白紙右下角寫上“堂姐”、“莊憬澤”、“季安”、“老朋友”幾個詞。
季安悠哉地轉了個方向,敲開了莊憬澤的房門。莊憬澤猜準了他會來,桌上茶壺旁放了兩只茶杯,其中一只茶杯鐵銹紅的茶水上漂浮著一朵茉莉花。
“小姐,你怎么知道我……”季安禮貌地在放著那杯茉莉紅茶的椅子后入座。
莊憬澤一副深不可測的表情,她今天穿了白色的連衣裙,樸素到冷淡的氣質減弱了幾分,她說:“季米洛夫林先生來自北方邊地,我以為先生的習慣與夜神夫人相似。”
“原來如此,”季安把令他恐慌的假設擱置一邊,“小姐,我們今天出門約會吧,我們兩個人,字面意思的約會。”
他當然不是看不見莊憬澤無名指上的鑲著紫水晶的戒指。即使全六界都忘記了,他也記得,那個人告訴他的,紅茶上放一朵茉莉花的習慣,以及,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做的事。在諸事煩擾的夏日,中間的間歇,他想任性妄為一下,做一些事驗證他的假設。
莊憬澤未動她的那只茶杯。黑發從肩上傾瀉下來,她周圍的天然冷意壓不下夏天持續升溫的上午。她說:“晨嵐自始至終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支持他。我不知道諾克雷爾在忙什么,但我知道他的最終目的。季米洛夫林先生,你想去找晨嵐。”
莊憬澤補充道:“上次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聯系到晨嵐,這次他不會輕易出現。”
“上次我還不知道他是霧之至者。小姐,我抽一個下午在他放學的必經之路蹲守,投下那封信。”季安無奈地解釋說。他內心渴望伶淵晨嵐是他記憶中的那位,可他不是,渴望也不會為此事增加可能。
掛鐘的指針挪到了九點。莊憬澤起身,收好空掉的茶杯,向季安點頭。他們悄悄下了樓,莊希瞳在房間專心推理,桃萱子和桃梓陌熬夜未起,伶淵紫熙因突然得知族長隱藏了行蹤,不安之中還有謎之自信,開始研究更難的魔法。為了安全起見,離凝夏跟著郗子秦回了郗家,那里有一大群異能者,比莊希瞳家安全一些。
季安還穿著校服,他也顧不上服裝,只顧與莊憬澤盡早出門。
天這樣熱,除了旅游景點依舊游客密集,戶外幾乎沒有人。莊憬澤帶季安來到商場,像個尋常女孩一樣在化妝品柜臺穿梭。季安想起來了,自見到莊憬澤起,她從未化過妝,是個不施脂粉的美人,然而她不施脂粉,不代表不會向往吧。她身上一直有淡淡的花香,是哪種花季安忘了,記憶里很多太久遠的東西,真的是他忘記了嗎?
“小姐想要什么,我給你買。”
“季安,我實話實說,諾克雷爾一定知道晨嵐的行蹤。”莊憬澤打量著盛著瀅粉液體的香水瓶,說出這句話。
季安買下了那瓶香水。他知道中斷的環節在哪里了。他對東方魔法世家的情報知之有限,在這邊沒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手搜集情報。諾克雷爾持有《忘魂之書》,把他知道的事也拋給自己調查。很可能他知道莊希瞳要查的胡夢清案的真相,也知道伶淵晨嵐的行蹤,沒有把有價值的情報透露給自己,是戴爾特家族的老規矩,等價交換。
兩人在大商場里走來走去,空調冷氣開得很足。莊憬澤叫季安不必記掛伶淵晨嵐的事,晨嵐有辦法聯系他們,隱藏行蹤是他的必要應對方案。她用新買的香水,暫時遮住了淡淡的花香氣。
一名紅裙女孩吸引了莊憬澤的注意。她身高一般,穿著及膝紅色連衣裙,裙上沒有裝飾,樸素無華,兩縷頭發與梳齊的散發打結,系一個蝴蝶結在腦后,及腰長發剪得整整齊齊,很是引人注目。莊憬澤拉著季安跟上去,季安有一瞬間的驚訝,沒有表現出來。少女站在鋼筆柜臺前,挑選鋼筆。圓圓的臉龐,大大的眼睛很可愛。她看見莊憬澤的時候,呆愣了一下。
“季安,你喜歡哪一支?”莊憬澤問。季安有些受寵若驚。
紅裙少女還在猶豫,她在兩支鋼筆之間糾結。
“小姐,不買給戴爾特先生嗎?”季安打趣道。
莊憬澤盯著鋼筆說:“他不需要鋼筆。眼下,你恰好需要鋼筆。”
紅裙少女不再糾結鋼筆,而是與莊憬澤搭話:“姐姐,幫我個忙。我想送給喜歡的人禮物,他下個學期要轉學,我七夕約了他出來……”
七夕啊,這姑娘這么早就開始準備了。季安發現,她用羨慕的目光看著莊憬澤,眼里都是期望。
莊憬澤的距離感仍在保持,她問:“你知道他喜歡什么嗎?”
“他是個很溫柔的人,我送什么他都會說很喜歡。他最想要的我送不了他。他喜歡藍色。”紅裙少女的話有點多。季安沒有用催眠,她就說了這么多。聽她這么說,挺難辦的。對方大概不會介意她送什么吧。
莊憬澤挑選了一支通體黑色的鋼筆,筆蓋頂端鑲著一顆“藍寶石”,一瓶黑色墨水瓶里不知顏色的墨水,墨水瓶正面的貼紙是夜空。紅裙少女接過來時,驚呼:“太好了,和他眼睛的顏色一樣。謝謝你。”她微笑著去付款了。
季安隨便挑了支鋼筆,選了同款墨水,付完款拆開墨水試著寫了兩三個字母后,他有點明白了。這個顏色……“小姐,這姑娘喜歡的人,眼睛顏色很不一樣啊。”
“伶淵晨嵐的瞳色很特殊。剛才那個女孩,她的蝴蝶結上有和紫熙的魔法氣息相似的氣息。”莊憬澤的直覺比季安還敏銳,在尋找伶淵晨嵐方面。
他們后來看電影、去咖啡館,二人很有默契,只是一言不發,不似尋常情侶。季安沒有追問莊憬澤為什么沒有追上紅裙少女,連伶淵紫熙都找不到伶淵晨嵐,一個沒有異能的人類少女更找不到。他忙的日子也長,悠閑的日子也多,身邊有人陪伴的日子很少。諾克雷爾的意思是讓他多接觸一些人,一些真實活著的人,尋找伶淵晨嵐只是一個過程,他們終有一日會見面。他不經意地攬住莊憬澤的肩,說:“巴黎圣母院丑陋的敲鐘人,每一刻都渴望接近美麗與光明。”
眼中出現一抹紅色,紅裙少女拿著紙杯在空中停頓了一下,把紙杯安放好后,整理好裙擺,在莊憬澤和季安的對面落座。她把裝鋼筆的紙袋放在身旁。她說:“謝謝你,姐姐。我頭疼了好久,關于禮物的事。我總覺得,我以后和他的交集將越來越少。可否冒昧問一下,姐姐的名字可是憬澤?”
季安突然警覺。又把莊憬澤更緊地攬了攬。
紅裙少女又不自覺地說著話:“我第一次告白時,小言拒絕我了。他是魔法師,人生閱歷比我多,我想他早有意中人。小言不想騙我,他說他最喜歡阿澤,現在他失去力量無法保護阿澤,有人會保護阿澤。他說今生總會重逢。他在畫室時一遍又一遍地畫阿澤。我記住了他筆下憬澤的樣子,是見之不忘的美人,我不會記錯的……”她抹著眼淚,聲音里哽咽,瑩瑩的圓眼有點腫。莊憬澤輕輕地掙開季安,遞一方白手帕給紅裙少女。
少女平復了情緒之后,莊憬澤沉默許久,依然不說話。她不說話,季安也不說話。季安猜到了什么。他猜到過很多可能,他不信諾克雷爾有庇護情敵們的癖好,他確定諾克雷爾如果未與伶淵晨嵐做過交易,那么便做過對不起伶淵晨嵐的事,或者諾克雷爾與伶淵晨嵐的交易本身,等價的不是同一性質的東西。很神奇地,三個人竟能把感情糾葛處理好。
少女留下聯系方式后,自覺失態,黯然離開。
“小姐,不必動搖。只要伶淵晨嵐活得足夠久,以后會有轉機。”季安感慨一下因果輪回。有時候封印和失憶是很麻煩的東西。
莊憬澤的力量釋放出來,季安將要掩蓋不住她的氣息了,她用冰冷的語調問:“季米洛夫林先生,我以前是不是去過北方邊地?我師父以前是不是去過北方邊地?”
紫羅蘭的眸子里劃過一絲狡黠,季安只是假笑回應,莊憬澤身上的冰系魔法氣息散去,她的眼睛迷茫了一會兒,恢復清明時,她已經忘了剛問的問題。
“小姐,從最長遠的角度,我不會害你。”
季安挽著莊憬澤,兩人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兒。
公園一隅。炎熱的天氣陰沉下來,厚厚的云層遮住了太陽,灰白灰白的天,風從有一點到沒有。眼見得要下雨,冰淇淋店里的人多了起來。
暗星還在角落里的一張桌后緩慢品嘗他的香草口味冰淇淋球。原本他喜歡這家店的慕斯蛋糕,但他來得晚,已經售罄了。夏天,除了工作以外,他唯一的愛好便是吃慕斯蛋糕。當吃不到時,他會用香草冰淇淋替代。一勺一勺地把柔軟的冰淇淋舀下來,入口融化,化解炎夏的悶熱。
忽然從避暑的人群里鉆出那么一個人,并未引起旁人注意,不聲不響,在他移動到暗星身邊時,暗星搶在他之前握住勺子,吃完了最后一口冰淇淋,余下的早已融化在玻璃容器里。
那人穿著黑布長衫,身材修長,不見外地穩穩坐下,執一把黑色油紙傘。傘上不見水珠,收傘時未有一滴水甩出來。來人樣貌只是少年,形貌昳麗,千里難挑一。他剛坐下,周圍的時空,便都被隔開了,暗星察覺,在這個空間里,無論發生什么,不會有人知道。
“不知神明大人遠道而來,有何貴干?”暗星先道破了來者身份。
穩重成熟的聲音在開玩笑:“你怎知我的力量可堪神明?”
“直覺。”
少年笑了,笑得再像人類,也不是人類。他撩起長衫的袖子,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臂,青色的血管在上面隱約可見,他用傘柄扎進血管,拔出來時,鮮血涌流。他把手臂伸到暗星面前橫過來,命令道:“喝下去。”
暗星俯身,飲下傷口流出的液體,兩分多鐘后,血止住了,他用勺子輕壓了一下少年的傷口,坐回原位,擦干凈嘴角血痕,仍以迷茫的目光看著闖入者。
少年撐傘,邀他到外面說,古樹之旁,黑傘之下,大雨之周,天地間只有他們兩個在傘下,與周圍的一切隔離。
“我的一部分力量你已經收下了。我想,安珀這件事上你做得不錯。可是接下來有更多險阻。我要你和伶淵晨嵐都活下去。這是我,北林使君一定要實現的愿望。”他抬起手,貼上暗星的胸膛,隔著衣料,按住了那塊雕有鳳紋的玉,另一塊泣玉,以此來確認暗星的心臟還在跳動。
他把傘塞給了暗星,獨自在雨中漸遠,不被淋濕,邊走邊說:“提防夜神。”
暗星在雨中獨自撐傘,傘柄末端的血跡猶在。他沒有過去的記憶,他沒有父母的記憶,這個男人給他一種父親般的古怪感覺,他的魔力融進了他的靈魂之中。對方,對他們的底細,熟悉無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