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并無大礙,到了金烏西沉時便醒了來,她終歸是做了錯事,本就沒存了能活著回山莊的心。醒來時發現安安穩穩地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而洛初語仍靜坐守在一側,緊揪著的心更是愧疚地無以復加。
她沒問肖平如何了,想來莊主和夫人自有分斷,她一個帶罪之人,又有什么資格能問。
稍早時,她便向莊主請辭,抑或是看莊主有何處置,無論如何她絕無異議。但莊主只是說了句,“夫人喜歡吃你做的菜。”
晚膳前夕,素來是膳房最繁忙之際,今日也不例外,所有人進進出出、熱火朝天,鍋碗瓢盆的碰撞聲,煎炸炒燉的嘈雜聲,摻著應和呼喊的人聲,匆匆忙忙卻井然有序。
“哎呀,葉掌事,您可來了!你看這鰣魚究竟該怎么處理,這精貴的東西,我們幾個都不敢下刀,就瞅著你怎么還沒回來?!?
“小葉,你眼中全然的干凈和待人誠摯卻不卑不亢的心才是我喜歡你的理由。所以,當我明日見著你時,我不希望在你眼里看見的仍是散不開的歉疚。那樣,不論是你,是我,還是這莊內的任何人,心理都不會舒坦一分一毫。事已至此,你若一味只是存著負疚自責過活,又是置莊內始終關心你的人于何地呢?”她又想起剛醒來時夫人說的話。
是了,既是做了錯事,便不應當以愧疚為借口而逃避了去。她小葉做得一日玉竹山莊的膳房掌事,必得盡心負責莊內眾人的膳食,往后不論生起了如何的變故,她只管做好這一事便行,何必再去揪心已經無可挽回的錯誤。承擔和面對罪責的方法有很多種,于她小葉,便是做這山莊一輩子的廚子,但這并不是什么刑罰,是她甘之如飴的事……
“今日謝謝你保住了小葉?!甭宄跽Z在一旁靜靜的為他碾磨,末了還是想親口說了句謝。
玉鱗介將筆在麟獸青瓷筆洗內濯凈后,置于山子筆架之上,朝著她挑起眉梢,淡笑道:“這不是有人日日說這小葉的菜如何如何的得她心肺、入她胃口嘛?這要是以后吃不到了,還不得天天在我耳邊念叨吶。”
“小葉可是做了莊里三年的膳房掌事,我就不信若她在廚房一事上沒有過人之處,你能讓她入莊兩年就做了掌事。”就不信只有她一人愛這小葉的廚藝,一想到這,竟然都有些饞嘴了,不妙啊。
玉鱗介眉間的笑更深了幾分,陪著她逗語:“初語似乎又忘了小葉是玉權招進莊內的,關于她的調動之事自然也是玉權負責的,我從不過問?!?
她又吃了個癟,撇撇嘴,也不替他碾磨了,“今日真是猶如上了戰場打了仗般,累得很,我先去歇息了。你也別忙得太晚了,都是可以明天再寫的?!笨此麘撘裁Φ貌畈欢嗔?,她才想回房,這會她真的站著都覺得眼皮耷拉了。
“好,去吧,記得讓人掌燈,外頭天暗了?!?
洛初語困得打了個了哈欠,回身以手擋著,沒回他話,只是點了點頭。
剛到門口,玉鱗介的聲音又傳了來,“今日我說江源在三月初六當晚見過我,你可有懷疑是我所為?畢竟可能我是最后一個見他之人,而我也并未對你說他當晚與我談了何事?!彼麊柕糜行灺?。
她當是何事,他竟還擔心這,說實話她真一絲一點都沒往這方去想?!澳闶窃谕艺f笑呢,先不說你定當不屑做這等宵小之事。再者這江源即便真是匡家遺孤,又能給玉竹山莊帶來什么?兵器?秘籍?你又不通武學,要了作甚。而且,他身上帶了公公的貼身暗器,或許知道公公的下落,再沒弄清事情始末前,你更沒道理殺他?!?
頓了會,接著說,“至于他和你所談之事,據我猜測應當與公公的去向并無多大干系,應該只是他來此的引路石吧?!边@事情她猜的七七八八了,只是有些細枝末節,畢竟隔了那么多年,要再追溯,有些困難,關于二十五年的這段,倒是還得明日去問這李慕顏和圖南山,這二人多半也參與了此事。
“夫人聰慧,其實那晚他只是說了那枚引魂釘的來歷。他所持有的那枚說到底并非我父親所有,不過是當年匡鴻越在鑄造之時多造了一枚一模一樣的私留下,卻不知為何又到了他手上。憑此,說他是匡氏遺孤這點倒可能是真的了。”怕她疑慮他早知道這事同匡家一案有關卻未對她言明,他繼續解釋,“但,我同你一樣,起先并不知道這其中的關聯。那日,既知他并不認識我父親,也不知他去向,我便未在再與他多言,只是讓他暫留莊內歇息,后續他或許正是要說此事吧。”想來,此事他似是也有些責任了。不過,那晚是他新婚之日,娶得又是洛初語,他多少有些克制不住的欣喜。在知道江源與他父親失蹤無關后,便想早早回新房去了,以至后來對江源所說的并未做任何留意。
洛初語轉回頭,眉頭蹙著,低聲道:“你無需解釋,我從沒有懷疑過。江源這事,說來”她頓住,輕嘆了口氣轉過臉去,“哎,或許,這也是他一開始便做的選擇吧。只是、只是,我們終究害了江大姐?!奔词乖俣嗵崞?,也是徒增傷感,可此事對于她來說,恐怕終其一生也很難釋懷吧,今日她能寬慰小葉,但到了自己呢?
一條生命生生在她面前隕落,還是為了救她二人,她卻束手無策,恕她還沒有修煉到在如此罪責下還能找到任何理由來說服自己開脫。
她此時提及此事,也不是想讓玉鱗介跟著自己難過愧疚,若是他能放下,倒也是好的。只是她終究是個平凡之人,私心下希望有人能了解,能替她排解。
玉鱗介望著她的背影久久未言,站起身來,張開雙臂,從后緊緊地將她圈住。他手臂不斷收攏,只想將她止不住流瀉而出的傷痛深深嵌進他的懷里。
“初語、初語……”只是反復的在她耳邊喊著,讓她知道她的殤可以都丟給他來擔的。
如清泉滾落的淚珠不住的順著她兩頰墜落在他手背上,燙著他的心,燒著他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