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平強自用內力鎮住心神,面上發青之色硬生壓了下去,一張老臉上眉眼都往里深了幾寸。他手心其實早就冒了一灘的冷汗,幸好身后坐的是檀木椅子,吸水。他不時地暗地里斷斷續續在椅背上搓拭。
圖南山和李慕顏,何許人也,一見形勢不利,當即倒邊。二人臉側向玉鱗介和陳幺九這方,對肖平頻頻使來的眼色置之不理,自顧自抬手飲茶。
洛初語冷眼瞧著這三人,不禁暗嘆,這哪里是什么縱霸一方的武林世家!轉身,只見玉鱗介正一瞬不瞬的看著自己,發現她的目光后,溫和笑道:“過來,喝口茶,說了這么些話,也該渴了。”說得好似堂內只他二人這般自然。
從她入堂與肖平對峙起,這人的目光始終隨著她盤轉,一刻未移。剛才她的注意力都放在與肖平周旋上,還能不去在意,這會四下里靜了下來,才覺得如此灼熱而又不至讓人窒息。當著這么多人,她自是不會失態,很快便自如地坐在堂前主位的另一邊,坦然地品著玉鱗介為她倒的茶水。
“莊主、夫人,小葉已帶到。”
洛初語對于小葉的觀感依舊是好的,手指著肖平朝她細聲問道:“小葉,此人你可曾見過?”
小葉頭也未抬的回道:“回夫人的話,在當日莊主與您的宴禮之上有過一面之緣。”
“在玉竹山莊之外,可遇到過?”
“不曾。”依舊低著頭,聲音沒有波動。
洛初語心頭無奈的嘆息,朝外頭喚了聲,“權叔。”
“在。”權叔早早就守在了堂外,只待內堂傳喚便入內,跟在玉權身后一步的還有一位年約三十,面目斯文的男子。
“七斗賭坊掌柜范化見過主家。”出聲的正是那位男子,“主家”二字喚的是玉鱗介,這么看來,這人應該是莊內的人,這七斗賭坊自然是玉竹山莊的產業。
玉鱗介一見來人,也不說話,徑自從袖管內掏出一本賬冊丟向他,正中范化鼻梁。范化吃痛后,驚慌失措得抓了幾次才抓住賬本,當即跪地,“不知范化犯了何錯,還請主家提點,是否這賬冊記錄有誤,主家,范化萬萬不敢監守自盜的,賬目筆筆清明皆可鑒日月。”
洛初語一聽他這么說,為防止玉鱗介又動怒傷了身,在他發語時先一步出聲:“范掌柜,莊主對你所記的賬目倒沒有懷疑,不過就是有些不解?”
“夫人有何疑惑,范化定當一一詳解,半點不敢隱瞞。”范化急急道。
“哦,倒也不是什么嚴重之事,就是想請教范掌柜如何在用墨時星點不沾紙?”如此簡單的問題,洛初語卻問的煞有其事。
范化不敢怠慢,敬聲回道:“待得墨跡吹干后再合上賬冊便可。”
“噢,這倒是了,這般簡單的問題,看來是我愚昧了,范掌柜別介意。”
“范化不敢。”
“范掌柜,這賬冊內近四天的賬目為何有些墨跡化了開?莫不是范掌柜忘了吹干?可我瞧范掌柜這幾年內的賬冊都是點滴不沾的啊,像您這般心細之人,這小小的失誤應當是不會犯的,我和莊主都有些疑惑,不知范掌柜能否解疑?”洛初語說地輕描淡寫,傳到范化耳內卻是渾身一顫,“這、這……許是我近幾日有些發熱,昏沉沉地竟不知忘了如此大事,還請莊主、夫人降責。”
洛初語拿過他手中的賬冊翻到今日那一頁,攤開在范化面前,故作疑惑地問道:“這可就奇了,你瞧著這一頁,沒有著字之處竟然有墨跡化開,而你所寫的字卻一個都沒留下痕跡。再看這后一頁呢,也是一點墨跡也未留,如此離奇之事,卻不知范掌柜是如何做到的?”
范化咚咚咚得朝著洛初語連磕幾個頭,伏在地上回道:“范化知錯,范化知錯。范化近幾日都在賬冊后一頁墊了一張薄得通透的紙。”
洛初語沉聲厲言斥道:“此事是誰讓你做的?”
“是小葉。三月初六那日宴禮未開始前,小葉找到我,說是只要我能替她辦了這樁事,她便答應嫁給我。莊里人都知道我有心于小葉,也曾向他求親,不過她沒有答應。這次她突然這么一說,我真真是被喜悅沖昏了頭才做了此等錯事。”范化一一供認不諱,膝蓋蹭著地移到玉鱗介身前,舉起右手起誓,“莊主,我再三檢查過,那就是張比尋常紙張稍薄一些。再者上面只字一字,定然對山莊無礙,奴才這才應下的,請莊主明鑒。”
玉鱗介冷冷道:“若有一日,你老母親想看看這山莊內的賬目,你是不是覺著總歸她目不識丁,看了也無妨。”
范化又是連磕幾個響頭,額頭都留下了血,“范化不敢,范化不敢啊。”
“范化,你可知你所謂的這無礙之舉害死了兩個無辜的生命。”洛初語真是氣急了,不再與他多說廢話。
范化呆住,自己只當是賬目的失責,這下子竟然涉及了兩條生命,他瞪大了眼,驚得語無倫次。
“你所謂的未著一字的透明紙張,卻是肖平與外間互通消息的證據。正是因為這張薄紙,直接害死了江源和江音!正是這張薄紙,甚至招徠了番邦之人!你還敢說此事之于山莊半點威脅沒有?”她越說拳握得越緊,真是想就這么朝他揮了出去。
范化已經不知道改怎么辯解了,也是沒什么可辯解了,只不斷著重復著“請莊主降罪,請莊主降罪”。
洛初語深深吸了一口氣,轉向小葉,道:“小葉,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在范化整個道出這事時,眾人或震驚或焦躁,獨獨小葉,仍是頭也未抬。這會,事情到了這份上,她也只是跪在原地,面色慘白回道:“小葉沒有什么可說的,小葉知罪。小葉利用了范掌柜,他全然是被我迷惑了,還請莊主、夫人能對他從輕發落。”
“小葉,你當著眾人的面,自己說清楚這整件事的經過和你究竟為何這么做。你的人品,莊內之人都有目共睹,我不信你會做此等錯事,是否是這肖平逼迫你了。你但說無妨,自有我和莊主為你做主。”說到底,洛初語始終覺得自己不會這么識人不明,第一眼見小葉時,便能從這雙眼里看出澄明。
“玉夫人,你此話可當真是不好聽。你這一堆的說辭,又找了這么個人擺了一堆莫名其妙之事,先不說大家都沒個聽明白的,這中間好似與我沒有半點干系吧。這怎么聽來我都是被硬生生掰上去的,這事情真要屬實,你隨便搭個人上去都說通啊。”肖平仍然不放棄大放闕詞。
“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