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宣判聲砸在青石板上，也砸碎了葉封最后一絲僥幸。

他感覺廣場上幸存的試煉者目光像無數(shù)根針，刺得他臉頰發(fā)燙。威少那毫不掩飾的嗤笑聲尤其刺耳。他死死咬住牙關，下頜繃緊，將喉頭翻涌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目光越過灰袍執(zhí)事冰冷的側(cè)臉，投向那片殿宇投下的濃重陰影。

那里空蕩蕩的，剛才驚鴻一瞥的身影仿佛只是心神受創(chuàng)后的幻覺。“葉封……”百靈兒的聲音帶著哭腔，抓著他胳膊的手冰涼，用力得指節(jié)發(fā)白。灰袍執(zhí)事毫無波瀾的目光掃過剩下的合格者：“通過者，隨我前往偏殿登記，領取宗門信物。淘汰者，自行離開。”

他轉(zhuǎn)身，不再看身后一眼，步伐沉穩(wěn)地走向宗門深處。威少立刻跟了上去，經(jīng)過葉封身邊時，故意用肩膀重重撞了他一下，從鼻腔里哼出一聲輕蔑至極的冷笑。葉封身體晃了晃，被百靈兒死死扶住才沒摔倒。

他看著那群人簇擁著執(zhí)事離開的背影，看著威少那趾高氣揚的姿態(tài)，胸膛里像塞滿了冰冷的石塊，沉甸甸地往下墜，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尚未平復的精神刺痛和更深處的挫敗。“我們走。”

葉封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掙開百靈兒的手，挺直脊背，強迫自己邁開腳步。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灼燒著自尊。百靈兒紅著眼圈，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側(cè)，幾次想開口，看到他緊繃的側(cè)臉和嘴角殘留的暗紅血漬，又把話咽了回去。

離開巨闕宗籠罩的范圍，那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才稍稍減輕。木石鎮(zhèn)就在山腳下，鎮(zhèn)口人來人往，喧鬧聲撲面而來，與宗門內(nèi)肅殺冰冷的氛圍截然不同。

葉封找了家最偏僻、最不起眼的客棧落腳，要了一間最便宜的房間。關上房門，隔絕了外界的嘈雜，葉封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

他低著頭，雙手死死攥成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留下幾道月牙形的血痕。失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滅頂而來。他以為自己抓住了馭靈術這根救命稻草，以為有了改變命運的可能，卻在宗門試煉面前，依舊是不堪一擊的廢物。

百靈兒蹲在他面前，看著他微微顫抖的肩膀，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砸在粗糙的木質(zhì)地板，暈開小小的深色印記。她伸出手，想碰碰他，又怯怯地縮了回來。

“對不起……”葉封的聲音悶悶地從臂彎里傳出，“是我沒用，連累你擔心。”“不！”百靈兒猛地抬頭，用力抹掉眼淚，“是我沒用！你在煉魂道里一直護著我，要不是為了我，你肯定能撐過去的！都是我的錯……”她越說越難過，聲音哽咽。

葉封抬起頭，眼底布滿血絲，卻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平靜：“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根基不穩(wěn)，實力不濟。”他深吸一口氣，撐著門板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是木石鎮(zhèn)灰撲撲的屋頂和遠處巨闕宗云霧繚繞的山門。

“淘汰……呵。巨闕宗不要我，不代表我葉封的路就斷了。”百靈兒看著他挺直的背影，那背影透著一股被擊倒后更加頑固的倔強。她心中的擔憂稍稍退去，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敬佩。一天一夜。

葉封幾乎沒有離開過房間。巨闕宗的試煉結(jié)果，決定著百靈兒的命運。他不敢想如果百靈兒也失敗

……第二天傍晚，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死寂。葉封猛地睜開眼，心跳如擂鼓。百靈兒？還是……門被推開，一個穿著嶄新粗布短打、臉上還帶著興奮紅暈的少女沖了進來，正是百靈兒！她額頭上貼著代表通過試煉的淡青色符紙，眼睛亮得驚人。

“葉封！我過了！我通過第三關了！”她幾乎是撲到葉封面前，聲音激動得發(fā)顫。巨大的喜悅?cè)缤魉查g沖垮了葉封筑起的冰冷堤壩。他霍然站起，看著眼前完好無損、甚至因激動而神采飛揚的百靈兒，連日來的陰霾和挫敗感被這純粹的喜悅沖散了大半。他下意識地張開手臂，百靈兒毫不猶豫地撲進了他懷里。

少女溫熱的體溫透過單薄的衣衫傳遞過來，帶著劫后余生的激動和無法言喻的依賴。“太好了……太好了！”葉封收緊手臂，聲音有些發(fā)哽。所有的擔憂、所有的恐懼，在這一刻化為烏有。他感受到懷里的人兒也在微微顫抖，有溫熱的液體浸濕了他肩頭的衣料。

百靈兒在他懷里用力點頭，悶悶地說：“嗯！我過了！執(zhí)事說，我的體質(zhì)很特殊，雖然攻擊不行，但對靈體傷害的抵御和治愈能力很強，很適合宗門的輔助修行……”兩人就這樣緊緊相擁，誰也沒有說話。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沉，簡陋的房間被暮色籠罩。過了許久，百靈兒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輕掙開，臉頰紅紅的，眼睛卻亮晶晶地看著葉封。

葉封松開手，嘴角終于揚起一絲真心的笑意：“恭喜你，百靈兒。你做到了。”他走到桌邊，點燃了油燈。昏黃的光線跳躍著，驅(qū)散了角落的黑暗，也映亮了兩人相對而坐的臉龐。“你呢？”百靈兒看著他，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擔憂，“葉封，你有什么打算？跟我一起……”她頓住了，想到葉封被淘汰的結(jié)果，后面的話說不出口。油燈芯偶爾爆開一點細小的火花。

葉封看著那跳動的火焰，眼神沉靜下來。“我走不了。”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量，“巨闕宗這條路，對我關上了。但我不會回去，更不會放棄。”百靈兒的心揪緊了。她明白葉封的驕傲和執(zhí)著，更清楚他做出這個決定意味著什么——獨自一人，留在這個魚龍混雜、危機四伏的鎮(zhèn)子，繼續(xù)那條被主流視為旁門左道、充滿未知兇險的道路。

她張了張嘴，想勸他離開，想說自己會想辦法在宗門里幫他，可對上葉封那雙沉靜卻燃燒著不滅火焰的眼睛，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她太了解他了。“我……”百靈兒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我明天一早，就要去宗門報到了。”聲音低低的，充滿了不舍和不安。“去吧。”葉封的聲音異常平穩(wěn)，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那是你的路，也是你的機緣。不用擔心我。”

這一夜，兩人坐在昏黃的油燈下，說了很多話。百靈兒仔細交代著宗門里需要注意的事項，葉封則叮囑她在陌生的環(huán)境里要保護好自己。他們聊起一路走來的驚險，聊起對未來的迷茫和憧憬。沒有豪言壯語，只有推心置腹的關切和彼此間無需言說的信任與支撐。百靈兒將身上僅剩的一些干糧和幾枚應急的銅錢硬塞給葉封。

葉封沒有推辭，默默收下。窗外的天色由濃黑轉(zhuǎn)為灰白。木石鎮(zhèn)在晨霧中漸漸蘇醒，遠處巨闕宗山門的方向，傳來悠揚的晨鐘聲。客棧簡陋的門口，晨霧尚未散盡，帶著涼意。

百靈兒換上了一身宗門下發(fā)的、略顯寬大的灰藍色弟子服，背上一個小小的包裹。她一步三回頭，眼睛紅紅的。“葉封，你一定要好好的。”她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等我……等我學成了，就下山來找你。”

葉封站在臺階上，晨風吹動他洗得發(fā)白的衣角。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眼神異常專注地看著百靈兒。“嗯。”他應了一聲，聲音低沉卻清晰，“你也是。在宗門里，萬事小心。”百靈兒用力點點頭，像是要把他的樣子刻進心里。

她猛地轉(zhuǎn)過身，朝著巨闕宗山門的方向跑去，腳步越來越快，仿佛慢一點就會失去離開的勇氣。灰藍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晨霧和街道上漸漸多起來的人流中，變得模糊不清。

葉封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那抹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盡頭。清晨的木石鎮(zhèn)開始喧囂，叫賣聲、車馬聲、人語聲交織在一起。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不再投向那云霧繚繞的仙山宗門，而是投向了鎮(zhèn)子深處那些蜿蜒曲折、通向未知的小巷。他緊了緊背上的包裹，那里裝著馭靈古籍和百靈兒留下的干糧，邁開腳步，一步一步，沉穩(wěn)地朝著與巨闕宗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晨霧在他身后聚攏，將客棧的門檻和他剛剛踏出的腳印，都緩緩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