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銀月被厚實的云層牢牢遮蔽住。
連燈籠都來不及提,邢歡就戴著滿身的怒氣大步奔回群英樓,可想而知,沿路無比避免地踢到一堆不明物體,還很不幸地摔了跤,以狗吃屎的姿勢。
因此,當她跨進房間后,成串的謾罵擋都擋不住地迸出……
“滾你祖宗三十六代的溫柔體貼識大體,狗屁!找你的野花玩去,我不玩了!你他娘的給我等著!哼,第三者!會武功了不起啊,怕你啊!嫌我做的飯菜沒食欲,是不是?總有天我要你明白什么叫死得很有食欲!!”
邢歡想通了,她不需要再去維持什么賢妻形象,把自己壓抑到變形的結果就是討來層層疊疊的屈辱。這樣暢快淋漓地吐臟話有什么不好?這樣歇斯底里的鎖門踢門有什么不妥?
做了那么多,她對得起當初對婆婆許下的承諾,憑什么還要忍氣吞聲,又何必非要趙永安來拼湊完整幸福。哼,沒有男人的配合女人就不會幸福了嗎?
“歡歡妹妹,別弄傷了自己。”
“……”黑漆漆的屋子里,突然從不知名的角落飄來陰森話音,輕而易舉打斷了邢歡的發泄。盡管語調熟悉稱謂親切,來人是誰呼之欲出,邢歡還是不寒而栗,被嚇得釘在了原地。
“我放你回來,就是為了讓你自虐的嗎?”
這一次,戲謔般的話語更近了,緊貼著她的耳根響起,邢歡能清晰感覺到炙熱溫度在她背后氤氳開。輕軟語調,是她從未在永安身上得到過的;那種就算自己犯了錯,也不怕會被丟棄的感覺,也是她一直未曾領教過的。
邢歡不自覺地放軟身子,強忍住喉間的那口氣隨之泄了出來,黑暗中,她閉著眼,額頭輕抵在房門上,開口時,聲音里透著濃濃的無助,“悟色大師,我煮的菜讓人很沒食欲嗎?”
“你相公說的?”能讓她整個人焉了的還有誰?悟色很快就猜了出來。
“嗯……”她無力地應了聲。
雖然瞧不清她臉上的神情,悟色仍能感覺到她累了。他不自覺地彎起嘴角,連自己都不甚明了這個笑容意味著什么。這種時候,他該告訴她那是男人的正常反應,不管是出于在乎還是自尊。面對著自己女人親手烹調出的菜肴,是該笑;可當那些菜式活像是為那位傳說中奸夫量身打造的,很難再有食欲。
然而,他脫口而出的話背離了理智,“那就煮給有食欲的人吃,比如我。”
“你真的愛吃?”在所有自信被打擊殆盡后,她還剩下的只有成堆的自我懷疑。
“貧僧說過很多次了,出家人不打誑語。”他嘆了聲,哄女人果然是件體力活。
“那我們私奔吧!我不要再忍氣吞聲了,我要出家!你給我寫介紹信!”
她驀地轉過身子,堅定氣息跟隨著他的呼吸一起,滋擾著他的鼻息。悟色很想配合下她的認真,偏偏還是沒能忍住笑意。有多少人拉著傳聞中的奸夫私奔,目的只是為了出家?
“你別笑啊。我說認真的!我可以給你煮一輩子的飯吃,跟你一起念經敲木魚行騙坑人,不計功勞,永遠五五分賬。我們可以搞一個組合,就叫‘神經僧侶’好了。”
這一回他想笑,卻笑不出聲。沉默了許久后,悟色撇了撇嘴角,抬手撐住她身后的門板,輕易將她圈禁在自己的雙臂中,借著身高的優勢又逼近了她幾分,“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知、知道啊。”她的計劃是再也不要什么狗血愛情,只需要和悟色大師的這段純友誼,也許余生也能足夠精彩。可邢歡不明白,為什么當純友誼的對象靠近時,她的呼吸心跳會一致錯亂。
只是聞著他發間的檀香味而已,她竟然就覺得溫暖安心,不必處心積慮假扮自己去費心經營什么,不需去擔心某日會收到封真正能將她掃地出門的休書。待在這個人身邊,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做自己,盡情地撒些小謊、使些小壞,這是她一直想要的安穩。
原來,不止是愛人,朋友之間也可以有這種感覺嗎?
“貧僧難道沒告訴過你嗎?要在江湖混,最好是光棍。帶著你,我的行情怎么辦?”他的拒絕很明顯,偏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反復咀嚼回味著她方才那番私奔宣言。
“有影響嗎?你要是又遇見長得很像你死去未婚妻的女人,就上唄,我不會打擾你啊。”她眨著眼,并不覺得這么膚淺的理由會成為阻礙。
似乎很美妙,有個愿意給他煮一輩子飯的女人跟著,還能體貼地不在關鍵時刻打擾。但為什么他總覺得有絲不對勁,思忖了些會,悟色蹙起了眉心,“這么說來,如果你遇見了長得像你死去未婚夫的男人,我也不能打擾?”
“應該是這樣的,禮尚往來啊。”想了想,這種可能性也是有的,邢歡鄭重回道。
“聽起來不錯,來個口頭承諾。”他的道德觀里就沒有禮尚往來這一項。
“我不是承諾了嗎?唔……”
別有深意的話邢歡還沒能參透,悟色就無預警地側過臉,準確地擒獲她的唇。
軟涼的觸感讓她驚顫,徒然擴開瞳孔,怔怔看著近在咫尺的他。沒有足夠的光亮讓她得意窺見他的表情,反倒是感官愈發敏感,邢歡清楚感覺到他落在自己腰間的手肘箍緊了,嘴角摩擦過他感受不到一絲紋路的唇瓣,他張了張嘴,輕咬住她的下唇。微微的刺癢,就好像從前家里頭那只牧羊犬用舌尖使勁舔她般,她下意識地想要躲,卻發現早已被他封死了所有退路。
“這才是建立私奔關系最基本的口頭承諾。”他及時打住想要更加深入的沖動,輕掐住她的下顎,逼她抬起頭,指尖的撩撥仍舊在繼續,若有似無地反復在她唇上摩挲著,“歡歡妹妹,你確定還要和貧僧私奔?”
“我……”初吻都給你了!怎么能不奔?!
她高仰著漲紅的修長脖子,想要吼出極賦貞操觀的決定。話兒才剛啟了個頭,抵在身后的門板忽然傳來一陣顫動,邢歡受了驚,溢出了聲低呼后,反射性地往前跨了步,穩穩落入他的懷中。
沒機會把這曖昧距離拉開,叩門聲再次響起,比之先前,更為響亮。
“開門!”緊隨而至的,是一道低沉沙啞地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