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半個月相處,陸白對自己的第一個女徒弟的感官還算不錯。嬌柔可愛,看起來賞心悅目。不僅討人喜歡,還很聽話。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不肯稱呼他為師父,打死也不行。他曾經問過對方為何就是不肯,當時小姑娘面色微紅,忽然暴起,張牙舞爪要撓人,表現很是反常。
蘇巧然,正如她的名字,像一只巧然而來的小獸,整日繞著陸白轉個不停,傻不拉幾盯著他看,仿佛要看穿陸白究竟是什么東西變的。
每當陸白夸獎她聽話的時候,蘇巧然的心里都會生出愧疚感,她會悄悄的低下頭,而后萬分覺得陸白人很好。
“老妖怪,你什么時候才能教我玄天祭月啊!”
蘇巧然紫衣紫褲,被樸刀割開的大口子已經用針線縫補起來。她身后背著個紫色琴袋,里面是擺在葡萄架下的那張琴,琴比人還高半頭。
小姑娘纏著陸白胳膊,就像初遇的那一晚,只不過較之那一晚更加粘人,抖都抖不掉。
陸白本來不想拿著此琴出來,奈何蘇巧然死活不干,擺出若是你不答應,我就一頭撞死在這琴上的架勢。
蘇巧然早就看出了此琴的來歷,畢竟也是出身名門,堂堂晉國公府二小姐,怎么會不知道九霄環佩琴的樣式。
傳說中此乃天降之物,早已失落于上古,卻不想竟然落在這個老妖怪手中,難道說這竟是一頭上古大妖嗎?
想當初她第一眼見到此琴之時,可是激動的整晚都睡不著覺,暗自尋思著怎樣才能從老妖怪那里把這把琴騙來,送給娘親。
陸白當然不知道小丫頭的鬼心思,就算知道了也不會當做一回事。
他拖著大徒弟趕路,紫金袖口被扯得老長,聞言面無表情,不細細看根本發現不了他平靜如古井般的眼底,竟然偷偷蕩起了兩層漣漪。
“徒兒又調皮,說過多少遍了,要叫師父,再說,你又不肯磕頭,我怎么教你,玄天祭月可是本門最上乘的內功心法之一,更是萬般道法之源。”
蘇巧然很不滿意陸白的答案,她雖然不肯叫陸白師父,可對玄天道的武功什么的卻十分感興趣。
那一晚月華飄散,美得驚心動魄。她心想,就連老妖怪這樣的男子施展之時都能如此好看,若是她能學會,該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啊。
“老妖怪說話不講道理,我明明都在你那紫金簿上畫了押,怎么能說不是玄天道的弟子呢?還有,叫我巧然,我可沒承認你是我師父。”
“乖徒兒,為師讓你畫押,不,讓你登記,不過是為你好,你想啊,以后若真有一天,你叫壞人抓去了,就在你忍受不住嚴刑拷打之時,天上突然掉下一桿大雷叉子,咔吧把你劈死了,這不就保全了你的忠義之心。”
蘇巧然渾身惡寒,瞪著明眸氣鼓鼓瞅著陸白,直到把面前的老神棍盯得心里生出那么一絲愧疚,這才滿意了嬌哼一聲,卻仍然不肯作罷,嘴里不停嘀咕。
“身子都賣給你了,又不要你錢,整日伺候著,連套最基本的招式都不教,簡直就是鐵公雞!鐵公雞!鐵公雞!”
陸白老神在在,學著曾經老道士面對自己時的神情,任你風吹雨淋,我心澄靜如水。
每次面對如此表情的陸白,蘇巧然都會覺得自己十分失敗,她發現,對府里任何人都管用的招數,到了老妖怪這里似乎完全失去了作用,這讓她開始懷疑起自身的魅力。
此時已經是他們離開道觀的第二天傍晚,當日本以為將要分別,沒料到這老妖怪竟然想要出山轉一轉。
陸白確實需要出山轉一轉,不轉又怎么知道世界多么廣闊呢,只靠道藏里講述的那些,終究無法證得心中所想。
就像道藏中說的那句話,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方能澄其心,而省其神,終悟大道。
大道在于天地,更在乎紅塵之間。
當然,最主要的是,他還要將玄天道發揚光大,這也是他此次下山最大的目標,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陸白修煉的是上善若水,水一旦認準了方向,是絕對不會回頭的,所謂覆水難收,有誰見到潑出去的水又被收回來過。
蘇巧然并沒有瞞著自身的來歷,將一切都和盤托出,陸白覺著這是巴結晉國公府的機會,憑自己救了他家二小姐的大恩,怎么著也能得到一些幫助。
二人身高差不多,裝扮華貴,氣質皆非常人,況且衣衫很是配套,全都一身紫色,蘇巧然更是背著一把大琴,紫色琴袋華貴招搖,故而一路上走走停停,惹得不少目光。
在路人的眼中,這儼然是一個貴公子哥閑來無事想要出游,順便帶上了自己的女侍從。
只不過,這個女侍從有些年輕,有些可愛。
同樣是年輕,陸白給人的感覺就不免深沉了許多,平白增加了些許歲月感。
再行五里,師徒二人進了一座小亭,亭子不大,后方設立一座石碑,講述的是小亭的故事。
西夏初建之時,太祖皇帝下旨,命令工部負責,于天下十道之間設立五里亭,以方便行人客商歇息。
這些事情在道藏雜記中也有所記載,應該是老道士親筆所錄。
陸白招呼蘇巧然將九霄環佩琴解了下來,小丫頭不大樂意,顯得很是護食,害怕老妖怪一把奪去,再也不還給她。
她似乎忘了,這琴本來就不是她的。
陸白席地而坐,將琴從琴袋中取出,置于膝上,口中念念有詞:“先天之德,太陰月主,寂滅無聲,光輝無形,于九天之上,渡世間法厄,始乃……”
這是天玄靜心訣,陸白什么也沒說,只是將之念了出來,瑯瑯之音,似是響徹四野,周遭樹木沙沙作響,冥冥中一股寂靜之意襲來,樹葉不再落下,蟲鳥不再嗡鳴,風聲漸靜。
蘇巧然本自好奇,待心中靜意升騰,才知道這乃是老妖怪有意為之,趕緊盤膝靜坐,雙眸微閉。
陸白的聲音不大,卻仿若某種神通一般,似乎從天外傳來,響覺識海。
玄天靜心訣的每個字都烙印在了蘇巧然的腦海之中,仿若默背千百遍,想忘記都難。
不知何時,陸白已經停止了默誦,他雙手撫琴,一手壓按,另一手仿若撫摸般輕挑琴弦。
淙淙琴聲響起,傳遍八方,同樣的曲子,不一樣的心境,洗去了曾在道觀中的那種黯然憂傷,卻多出了幾分怡然自得。
小亭外不知何時多了一只兔子,她很膽小,身子顫抖的靠近,確定并無傷害,大膽的跳到了陸白身前,仿若小童子一般,紅寶石般的眼睛微瞇,蹲坐在地,十分安逸。
不多時,又有兩只野鹿叢林中緩步而來,似是怕打擾了陸白的演奏,她們小心翼翼,最后頭靠著頭趴在庭前小兔子的不遠處。
陸白的琴曲未停,蘇巧然仍舊閉目靜心,略顯稚嫩的好看小臉上盡是放松怡然之態。
小亭很快就成了百獸座談會,野狼背靠雄鹿,陰冷的眸中兇意散去,竟是柔和。
老虎不再咆哮山林,乖巧的像是小貓,就在野豬身旁瞇眼小憩。
小亭之上,百鳥來朝,她們盡皆收去了自己好聽的鳴叫,不敢出聲炫耀,只是靜靜聽著那仿若來自九霄天外般的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