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假山,繞過花園,一座月亮門之后,是晉國公蘇輒的書房。
此時已經正午,太陽當空照,雖是初秋,卻比夏季還要毒辣幾分。
梁夫人身著紫色宮裝,鵝蛋臉,杏眼彎眉,皮膚白皙賽雪,若是陸白在這里,定會感嘆,蘇巧然和她真的很像。
不過此時,梁夫人雍容的氣質已經被順著發髻流過額頭的汗水破壞掉。
她親自提著飯盒,在眾女侍衛的陪同下,已經候在書房門口一上午,就是為了能讓自己的丈夫從書房中出來。
已經三日了,自從那日皇上降旨送來了一個凍僵了的武林道士之后,一向處事穩重的丈夫便將自己關在了書房中,日日茶不思飯不想,不讓任何人靠近十丈之內。
她不知道這是怎么了,不過想來,定是宮中那位又給自己的丈夫出了難題。
“老爺,你還是吃點飯吧,再重要的國家大事,也得有結實的身子骨才能堅持的下去不是?”
梁夫人試探著對著書房輕聲說道,她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夠出來,至少讓她見一面,知道他在里面并無大礙。
若是普通文官家庭,她或許早就帶人沖進去了,可她知道她嫁的并非一般人,至少三五日不吃飯算不得太大的事。
“放在外面吧。”
書房里終于傳出蘇輒的聲音,有些悵然,有些復雜低沉。
梁夫人大喜過望,丈夫終于舍得和她說話了,看來叫公瑾回來果然是正確的。
今天天剛亮,梁夫人便派人去了南鎮撫司,將家里的事情寫成書信交給了在那辦差的大兒子蘇公瑾。
就在方才,蘇公瑾被蘇輒安排去請玄天道人過來,這一會兒怕是已經在來的路上。
正想著,忽覺身后一陣冷風吹來,周圍空氣瞬間冷了幾分。
“娘。”
蘇公瑾的聲音在梁夫人耳邊響起,一回頭,剛好和拖著木車的大兒子對視。
蘇公瑾一身淺綠武士勁裝,停在了月亮門后面,他拖著繩子,身后掛著一輛大車,一路上雪花飄落,將路邊的花花草草都凍成了冰雕。
“娘,你回去吧,這里你們不懂武功的人呆不了。”
梁夫人怔了怔,杏眼流露出幾分懷疑,朝月亮門后看了看,只能見到一個車頭,卻并未瞧見那位玄天道人長什么模樣。
雖有好奇,但她卻也并未當眾出言質疑兒子,在她心里,大兒子蘇公瑾是僅次于丈夫的英雄人物,有他在,沒什么事情還需要她這個婦人家插手。
“這是食盒,你爹已經三天沒進食了,一會你把它帶進去,一定要叮囑你爹把飯吃了再談公事!”
梁夫人上前幾步,忽覺涼風吹來,空氣比剛才更冷了幾分,她不自禁打了個哆嗦,緊了緊宮裝,不禁對月亮門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那個玄天道人更多了幾分好奇。
她是個實實在在的婦道人家,家父乃是禮部尚書梁維庸,如今還在朝堂之中。
作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書香閨秀,她對江湖之事并不了解,更不會知曉什么英豪榜,故而見這玄天道人能將空氣都改變,頓知其本領不小。
這個玄天道人曾經護送她女兒回京,梁夫人知道他還是個十二歲的少年。
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功夫有多高,蘇輒也沒心思在老婆面前逞威風,不過在她想來,似乎沒什么能比這種改天換地的手段更厲害了。
這些時日以來,梁夫人一直都在守著那個淘氣的閨女。
女兒得知玄天道人要來,打扮的花枝招展,卻被丈夫關進了小黑屋,不過十多歲的年齡,整日和怨婦一樣磨叨著玄天道人的名字,讓不時前去探望的梁夫人耳朵都磨出了膙子。
女兒對這個自己私自認下的師父似乎很在意,到了比她老爹還重要的程度。
梁夫人對此表示十分擔心,且不論這個玄天道人實力到底高低,女兒畢竟是宮里已經內定了的太子妃,怎能和他人有所關聯。
不過今日見過玄天道人的手段,梁夫人心里還是很開心,這至少說明女兒并非在外面亂勾搭野道士,她的眼光并不差。
將食盒遞到兒子手中,梁夫人有些禁不住這里空氣的寒冷,在一眾早就忍不住想要離開的侍衛的陪伴下,繞著另一條路離開。
院中人散盡,蘇公瑾這才繼續拖著木車往里走。
陸白平躺在車上,眼睛對著太陽,身上別提多舒服。
這毒辣的烈日雖然并不能對其體內的寒氣有所抑制,可運用太極圖將其吸收進體內,還是大有裨益的。
隨著木車進入,小院頓時由秋轉冬,所有事物都掛上了一層白霜,頗有北國之風。
“陸道長,我父親就在書房內。”蘇公瑾放下繩索,回頭對陸白一抱拳。
他并未對陸白有過多的戒備,許是因為蘇巧然的原因,他這個當哥哥的對妹妹的救命恩人多少有些感激。
如此一來,二人相見如故,一路上聊了許多,此時對彼此已經有了幾分熟悉。
說起來,這蘇公瑾不僅是晉國公府的小公爺,還是帝昊八年的武狀元,早在四年以前,他便步入先天,如今實力雖然不列入潛龍榜,不過卻沒有任何人膽敢小覷。
若是他能步入先天后期,絕對可以列入前八十。
如今他在神武寺南鎮撫司任職,官居從五品,乃是龍鱗衛試百戶,見官大一級,由于身份使然,經常會配合戶部下地方執行任務,來來往往,西夏諾大國土已經被他跑過一半,在江湖上頗有些威名。
“無量天劫,還要勞煩蘇公子想想辦法,把貧道弄進去才好。”陸白苦笑著打趣自己,不過確實如他所說,若是沒人幫忙,他此時連動都動不得。
“既然是我父親叫你過來,那他自然會有所安排,給你,這是我娘給他的餐盒,勞煩道長代勞送進去,父親似乎是有什么要事相商,我就不進去了。”
蘇公瑾自說自話,把梁夫人剛剛給他的食盒放在了陸白的頭頂,而后不顧陸白的招呼大搖大擺出了院落。
小院寒風陣陣,暗處數雙眼睛不停打量著陸白凍僵的身子,都想看出什么名堂,卻都不敢輕舉妄動。
書房內,身著杏黃練功服的蘇輒表情溫柔,用手撫摸著桌案上的那幅畫,畫中佳人依舊,傲立寒柳之下,不染纖塵。
“多少年了,如果我撒手不管,你會不會怨我?”
他仿佛自言自語般呢喃,目光眷戀的注視著畫中人良久,這才不舍的將其卷起,送回暗格。
轉過身后,他臉上的溫柔全數散盡,再次恢復了不怒自威,剛正不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