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江鎮這個北方小城,看上去很舊。但建筑有些自己的特色。往北去十幾公里,就是蜿蜒綿長的晚江。
北方的夏天有很大的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這里經常下雨,而我極度不喜下雨天,沒有什么特殊原因。
我的車照常停在這條日落大道的坡路上,但今晚比較走運的是,沒多久我就看到了池小安,她穿著寬大的藍色校服,怒氣沖沖,與身邊那位小兄弟拉扯半天,之后兩人一同坐在欄桿上抽著一根煙。
在我看著池小安的時候,她也正好看著我,我們對視了好長時間,誰也沒有認輸先轉開目光。
我對她的魄力極為感嘆,對她來說,我只是萬千過路人中的一個,但她卻有坐上我車的勇氣,并且毫不掩飾對溫念秋的厭惡,她甚至誤以為我就是溫念秋的前男友。
“前男友”這個標簽自始至終都是池小安自以為是的判斷,我將錯就錯,因為這也是我接近她最佳最快的切入點。池小安有著與同齡人不一樣的獨特的性格,她非常大膽,果斷,在我身上她可以實現足夠的挑戰感,擅長用她一貫譏諷的語氣來警告我溫念秋到底是什么樣的女人,是否值得我這個“前男友”去挽回。
我與她達成協議的那天傍晚,地點選擇在晚江邊,天空一直下著雨,我母親去世的某一年的某一天,仿佛在此刻被復制,只是沒有雷電。
豹子雖然跑的是最快,但是有條件的,首先它的速度只能保持很短時間,很快就累了,但是羚羊非常靈活,總是拐彎抹角地跑,所以只有閃電一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制服獵物,否則被對方早早發覺有所預備,或者追趕的時間長了,豹子很難抓到獵物。
沒什么可廢話,我抽完一根煙,冷靜地說:“小安,如果你能幫我了解更多情況,我可以給你相應的回報。”
池小安吃驚地看著我。
我繼續說:“可以是你想要的一切,只要在我能力范圍內,我都會給你。小安,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對你姐的執念,她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池小安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我的話。
“我可以給你錢。”我低聲試探。
池小安坐在副駕駛那里不動,背挺得直直的,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慢悠悠地大聲問:“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件事嗎?幫你挽回溫念秋?”
我關掉雨刷器后,機械版的聲響消失,整輛汽車都被雨水不停地擊打,我輕松地說:“你放心,事成之后,我會永遠消失在你的世界里,你相信我。”
她機靈地反問:“你知道我還未成年嗎?”
我盯著她的眼睛,低聲糾正說道:“我也知道你現在恨不得溫念秋馬上消失在你的世界里。”
“你什么意思?”池小安果然中招。
我湊近她,語氣頑劣地說道:“因為溫念秋糾纏你父親。”
池小安像是嚇得一身冷汗,她緊張地捂住了嘴巴,眼神就像是被什么東西粘住了一樣死死地固定在我的臉上,呆滯而又驚艷。
看來,我的猜測沒有錯。池小安對什么都清楚明白,才會如此厭惡溫念秋。
我輕聲說:“小安,我們合作吧。我得到我想要的結果,而你也能如愿以償,這是雙贏。”
關于這場合作,兩萬元的報酬對我來說無關痛癢,但是對池小安來說可以是一盤肥美的肉。在成年人復雜的思維里,她只是個孩子,我只需要三言兩語,她便會被我輕而易舉地帶進一個漩渦里。
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天色已完全暗下來,我連上車載藍牙放了一首歌《沒離開過》。
“你為什么總喜歡聽一些老歌?”她問。
“大概是耐聽吧。”我說。
她不為所動地看了我一眼。
“你不喜歡聽嗎?”我立即問。
“我不喜歡。”池小安干脆地回答。
“要不要換一首歌?”我提議。
“不用了。”她的目光緊緊盯著車載屏幕的歌詞正看得出神。
沉默片刻,她忽然問我一個奇怪的問題:“你也沒離開過嗎?”
“什么?”我沒搞清楚。
“我問你是不是沒離開過?”她大聲重復一遍。
我無奈地笑起來,“你指的是什么意思?”
“你說呢?”她挑眉問。
我故意轉移話題:“車里的冷氣是不是有點大,你冷嗎?”
她轉了轉眼珠,“你可真會裝糊涂。”
她開始沉默起來,我轉頭看著她正在努嘴瞪眼,一副郁悶至極的樣子。
“你想什么呢?”我問。
“這首歌的編曲好像與愛情無關,但是很神奇的是,聽著卻像在感嘆愛情的偉大和無私。”她的語氣更像在感嘆,她繼續問我:“你說,愛情最大的魔力是什么呢?”
我將車速減慢下來,并假裝思考一番,對她說:“長生不老,起死回生。”
“胡扯!”她沒好氣地說。
我捉弄得逞地對她笑。
“那你說說,正確答案是什么?”我問。
“我對愛情一無所知,沒資格發言。”她淡淡地說。
我看了一眼她稚氣未脫的臉。
“你沒有談過戀愛嗎?”我饒有興趣地問。
她使勁搖了搖頭,“沒有。”
“你有喜歡的人嗎?”我放慢車速,盯著她問。
她再次搖頭,“也沒有,我身邊有很多同學都早戀,他們可能天真的認為彼此是對的人,又或者他們只是無聊寂寞想感受一下愛情的滋味,晩江鎮這么小我怎么能斷定就是彼此最對的那個人呢?等我長大了,我的判斷力和自控力變得成熟,到大城市我會遇到各種形形色色的人,愛情也就會自然而然的到來,所以我一點也不著急,慢慢等。”
此刻忽明忽暗的燈光跳躍在她的臉,隨著呼吸律動慢慢起伏,我多看了她幾眼。
我沒想到她會是一個如此清醒的姑娘。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我。”池小安格外認真起來。
“你問。”我立刻說,然后調小音樂的音量。
她身體湊過來,用一雙大眼睛定定地看著我,很小聲地問:“你是怎么知道溫念秋對我爸有那種心思的?”
“我要說我猜的,你信嗎?”我也認真地答。
她繼續盯著我,緩慢地,搖了搖頭。
“你到底是誰?”她瞇起眼睛來,探詢地打量我。
“現在又問是不是有點晚了?”我觀察著她倔強的模樣,提醒她說:“交易定金已付,你的秘密我也知道,咱倆現在同坐一條船,信任最重要。”
我聽見池小安很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后老老實實的在副駕駛坐直身體,并安靜地像一只乖巧的兔子。
過了很久,大概快到坡路的最后一個路口時,她忽然大聲對我說:“我懷疑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那是豬八戒,不是我。”我笑著說。
“你在晚江鎮的這些日子會一直住在香榭酒店嗎?”她問。
“是的。”我答。
“你父母知道你來晚江鎮嗎?”池小安問。
“知道。”我低聲說。
“假如我搞砸了你的計劃被溫念秋發現,你怎么辦?”她問。
“那就換其他計劃。”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只要你按我說的做就行。”
“假如溫念秋不再信任我呢?”
“但是她一定相信你父親。”我胸有成竹地說:“這樣看來,你應該不會搞砸。”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假如溫念秋在英國有男朋友,你怎么辦?”她壞笑地問。
“我不在乎。”我平靜地說。
“我可以問溫念秋關于你的事情嗎?”她繼續問。
“你不準在她面前提我,一個字都不行。”我嚴肅地命令她。
池小安翻了翻眼皮,興致全無,沒好氣地說:“真無語。”
然后她再次用她拿手的自以為是的總結:“你肯定是做了什么對不起溫念秋的事,才不敢去見她,你劈腿了吧?”
“我沒有劈腿。”
說完我哈哈大笑,不得不說池小安的身上有一種妙不可言的魔力,她的思維邏輯像是無時無刻都在過山車,分分鐘讓人體驗天馬行空的緊張快感。
所以,我對她的興趣根本不止于此。
雨勢變小了不少,我將池小安送回到超市門口,她拿上雨傘臨下車前對我說:“江邊是個好地方,人少很清靜,我們下次見面還定在那里吧。”
“好。”我笑著說。
“那你等我的微信消息。”她又說。
“好。”
“再見。”她笑起來。
“我等你,小安再見。”我輕聲說。
池小安愣了一秒鐘,像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她抬眼注視我的那個瞬間,眼神里帶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