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朗夜,逢我當值。
書房內晟非仍在案前一絲不茍的批閱公文,他向來都是折不壓宿。
我見晟非案桌旁兩側的過道很寬,所以前不久便在左邊那側設了張古色古香的紅漆長桌,桌上放置了些他日常慣用的茶器茗盞。
今夜,我一如往常在茶具中添好了水,端了一個堆滿瓜果的紅色大瑪瑙托盤放在長桌上,就極是安靜躡手地退出了書房。
其實也沒有退離書房,只是坐在書房的門檻上,畢竟是我當值,不能離得太遠。
仰望穹夜,繁星似鉆,殘月如鉤。
夜涼若水,整個尚云殿十分靜謐。
風悄然拂過,殿前滿地花瓣如塵霜鋪覆,荼蘼花香夾雜著沉水香氣撲鼻而來。
我將腦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門欄,不覺飄起些許心事。
來到天上已經整整兩年了,身后的這個書房由陌生變得熟悉,書案前的這個神仙由敬畏變得更加敬畏。
只是明天過后,我會有那么一段時間見不著他了,今早書房的管事仙娥逐雨姐姐說晟非已執明日受引前去西靈山參悟佛理,大約要在那個菩薩凈土待三年。對于他們來說三年如同白駒過隙一般,不值一提,可我……
我心里有些空空的。
細細地盤想了一番這種感覺的來由,總結之下有兩個原因:其一是我對他是有盼頭的,因著我極想成仙,兩年來唯一的執著不過如此;其二嗎,這些時日的相處,此番離別到底有些小小的舍不得,可是,憑什么?
事事不得盡如人意,待三年后再見他,又不知是何光景?
第二日清早,尚云宮一眾神仙便來到云海,送別他們的君上晟非,我也被列入了其中。
西邊,被茫茫云朵覆蓋著的淺藍色海子緩緩升騰起來,密布鉛云里,零零的白色沫子漫天飄灑,幽香隱隱逸逸,那是云沫花的花瓣,曾聽旁的仙娥說這花只在上仙引渡時盛開在云海彼岸,純然的白光象征著無上的圣潔。
仙官們皆靜然端立,沒有半點聲音,頭頂湛藍的天際映在飄揚的海面上,讓人有一種錯覺,這世界似像有兩個天空,分不清哪個在上面,哪個在下。
一旁的執杖老仙官輕輕嘆道:“這彼岸的天束幽花,萬年生,萬年渡,卻開不過一刻,此番有幸得見,老朽也沒白來這世間一場。”
海子的盡頭,白衣的法華尊者手執青蓮,花上有梵篋,溫然慈笑,緩緩踏浪而來,尊者步到海子中央,莊嚴的伸出手臂。
此時,晟非背對著尚云宮眾仙,也徐徐向海子邁步,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一定是很好的,因著此番修煉圓滿后他便可以由上仙位入上神之列。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千年的宿劫,緣此……塵埃落定。
眼看他一步一步地朝海子中央渡去,好像有什么東西已一聲不響的流入自己意識中,感覺消融了,歸化了,他此番離去,我說不上快樂,也沒有悲哀。
銀白色背影愈見模糊,一點點地消失在云海深處,他走了,一切回歸寧靜,我有些沉沉地低下了頭。
或許蕓蕓眾生的一切皆有變數,因著當我再次抬眸遠望海子的盡頭時,只見一位銀衣天人從海上蓬蓬的雨點中升起,他衣袂飄飄,如墨的發隨著風而飛舞,漫步輕點漣漪無數的水面,正向東邊的我們這處而來。
我仰著頭,迎著光,望著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銀衣天人,九重天宮上的太子晟非君。水沫云光下,天人之顏惑魅眾生,天地為之黯然。
他所過之處皆形成一道道散開的海流,沖擊著兩岸的云壁云石,銀衣公子順手尋下一朵彼岸的云沫花,落足于我們這方云層。
那位接引的白衣尊者轉眼消失于海子盡頭,眼前的海子也漸漸下沉,很快隱沒于云端天際。晟非朝我這邊漫步,銀緞灰衫,清圣而冷傲,絕美的臉上漾起一絲柔意,他走近,將手上的彼岸云沫遞給我。
這一切演變的直叫人應接不暇,更讓我措手難料,尤其是眼前的晟非,他竟然棄了這神之引渡。
我看看他,又瞅瞅花,遲遲地接過了花,真是云沫花,老官話里的天束幽花,我有些犯傻了:“這么快就參悟完了?”
他湊近我,眼眸的笑意似是加深,旋即繞過我,向一眾不明所以的仙官仙娥們毫無一絲表情道:“回尚云宮。”
晟非是他們的君上,當下自是不敢有什么異議,一眾皆又返回尚云宮,但是我敢打賭,今早這一出定會是眾仙們這幾天談討的焦點話題,神寵不衰。
我一個人傻傻地站在原地,思慮紛繁,每條思緒都像是繞了個死結。直到肩膀被輕輕的一拍,“愣著作甚,還不走。”我轉身,一抬眸正對上這位年輕君上,那個時候他是說了什么話的,我沒聽清楚,也記不得了。
冷月失影闌珊處,已成當初已成常。
他與我?
一時間,我已然忘了說話,不知要說什么,睜著一雙眼睛,有些呆。
難道昨夜我的那些不舍出自另一種感情?怎么會呢?這種感情是沒有好結果的。自從兩年前與載雪分別后,這世間我已了無牽掛者,獨自一人漂泊流浪,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態追求的只有長生,別無其他。
原本我是想常駐天徹,遇得良機尋個治病之法。不料事情進展到如今這幅光景,再和晟非處下去,只怕一事無成還陷入一場仙凡糾葛,以致天條嚴懲小命不保。
如此,他,我唯有避之不及。
我輕撫手上彼岸云沫的花瓣,甩了甩頭,將它遞還給晟非,溢出一個簡單的笑:“晟非,我不喜歡這花,你若想送我東西,何不送我一個愿望?”
晟非沒有接花也未看我,不疾不徐站在我左側,挑眉一笑:“什么愿望?說來聽聽。”
“我想念凡間了,想念炊煙、小橋,特別是集市,想去逛逛市集,可以嗎?”我幾近乞求的瞅著他,與其呆在這長川天徹,提心吊膽,唯恐行差踏錯,還不如趁機回到凡間,逃為上策。天地之大,總有長生之所。
晟非斜斜瞟我一眼:“嗯。”
得到他的應允,我強忍住滿心的歡呼雀躍,道:“什么時候可以下去?我好先去收拾下包袱。”
“就此時吧。”
“什么?”
話還未落盡,我被晟非毫無預兆的摟腰而起,騰下云頭,眨眼間就落于一個繁華的街市。
這也忒快了吧?我感覺頗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結果一垂正見腰間被一只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的手輕攬,我趕緊從晟非懷中掙出來,正要理理衣袖不覺吃驚問道:“我的衣服?”
素白的宮裝咋沒了,眼下我身著淡藍色的長裙,袖口上銀絲線勾出了幾片祥云,再一扶發絲,風髻露鬢,儼然一個凡間的年輕婦人打扮。
而晟非模樣依舊,只是搖身變了下行頭,化作個凡間的年輕公子樣式,平素的銀衣白衫換做了墨灰色長袍,仍繡有銀邊祥紋,涼風卷起他半綄的發絲,顯得風雅不羈。
我常常在想是我這兩年保養的不好嗎?晟非他明明就好幾千歲了,而我不過十九,無論在天上還是人間,怎么看起來就是比我青朗些?
我知道這神仙嗎是能長生,卻難以永遠不老呀,至少在天上我是沒見著幾個仙可以永葆青春的,看來晟非在保養上絕對是有一套的。
晟非見我一副目瞪口呆樣,很是漫不經心道:“這樣甚方便。”
我頗無奈,揚眉淺笑笑:“是呀,的確蠻方便。”這么方便的被你換了身衣服。
還有這下子,我該如何從他身邊溜掉。
一路上晟非興致盎然的踱著步子,十分享受,而我則極是憂心的跟離他兩步之遙的身后,不時受著路過的姑娘們投射來的雪亮雪亮的目光,對晟非那是藏不住的思慕和崇拜,對跟在他身后的我那是鐵錚錚的嫉妒和鄙視。
算了,在天上我都習慣了,現下凡間更懶得理會這些,轉目光顧這一派熱鬧街景吧。
我們走的這處城道繁華的緊,兩側樓飛檐翹,氣派不一,路子旁各類小攤琳瑯滿目,名目繁多。
我正瞧得有些癡醉,一個小女娃噗的一聲撲到了我的腳邊,淚花汪汪。
我蹲下來,用絲絹擦抹著她臉頰上的淚漬,柔聲道:“小妹妹,怎么啦,是不是迷路了?”
小娃傷心地嗚咽著、結結巴巴道:“娘、娘娘不見了,云兒要、要娘娘。”
這個小女娃大概四五歲,粉色的小花衣子都給哭臟了,應該是和她娘親走散了,她叫云兒,名字里有個云字,讓我想起自己同她這般大時也是這番摸樣,每每代云不在我身邊時也是哭哭啼啼的,甚是害怕,念到此處眼睛不禁有些酸楚。
晟非原本在前面移步,行過兩三步,轉頭看到此狀,大抵明了,似笑非笑道:“你這樣子是要幫她找娘,還是要自個當她的娘。”
我眼風掃了他一眼,對著小女娃溫聲道:“小妹妹,不要怕,姐姐帶你找娘親。”說罷,牽著她的小手,小跑兩步跟上前面的晟非,依舊與他隔著兩步的距離。
我一邊走一邊哄著小女娃,見她止了淚水,方才安心。
徐步在前的晟非略了我們一眼,我對著他呵呵干笑道:“晟非。”
本來我想對晟非說:“晟非,煩你施個術,幫小女娃把娘親尋了。”可是才說了‘晟非’兩個字,他就已然轉頭不搭理我,徑自在前面逛著,甚是冷情。
一個賣糖葫蘆的從眼前走過,我心生一計,低下頭對小女娃道:“小妹妹,你想不想吃糖葫蘆呀?”
娃子揚起頭,喜孜孜的張大嘴巴:“想!”
我嘟嘟嘴小聲地說:“可是姐姐身上的銀子都在灰衣哥哥那。”我伸手指了指:“喏,就是走在我們前面的那個,你去叫那個哥哥給你買,可好?”
小妹妹看了看在前方踱著優雅步子的晟非,對著我天真活潑地點頭,然后小步顛顛地跑向晟非。
哈!如此一來晟非定會被小妹妹絆住,無暇顧我,我便可趁機從晟非身邊溜掉。
我暗自竊喜奸計得逞,立馬掉頭向后奔,剛跑幾步,一趟疾馳地馬車插身而過,真是好險、好人品呀我!
不經意回頭一瞥,急跑的馬車已經停住,揚起一陣塵土,滑得飛快的木輪好像壓到了什么似的。一個老漢從駕座上滾了下來,擦汗急喊:“這可咋辦呀,這還有氣沒氣呀?”
我揉了揉眼睛,細瞧,原來被車輪壓著的是個身著灰衣的男子,臉部向里,露出白嫩光滑的脖頸,看到這我不禁深吸一口氣,老天呀!這晟非也太遜了,連保護自個的的能力都沒有?難道是在凡間不方便施展法力,或是小妹妹央他買糖葫蘆所以一時間沒來得及?還是這位君上想親身體驗下人間疾苦?這被壓的灰衣男子咋是晟非呀?
他腹部濺出的血水頓時花了我的眼,來來往往的路人立時將馬車團團圍住,我慌亂沖了過去,扒開叢叢人群,瞧見老漢正在用力拉著卡在車輪下的男子,我忙上前制住他的動作,急嚷道:“你慢點,這樣會把他的胳膊拉折的。”
老漢額間淌著粗汗,瞄了我一眼,動作放輕了些。
我趴在車軸旁小心地理著男子絞在輪軸間的長發,甚是難過的哭喊著:“晟非,你不能有事呀?”
你若出了事天上的那群神仙定會將我剝皮抽筋不可呀。
淚水像斷了線似的,流得嘩啦,從來不覺著,哭泣一番會是這么好受的事,幾近崩潰之時肩頭被輕輕拍扶了一下,大概是背后的路人想要勸慰我。
可生死攸關的大事哪能是勸慰得了的,我哭得更兇了,一把鼻涕連著一把淚的號著晟非的名字。
拍我肩的那人好像還不死心,又撫了下,輕輕地喚了聲:“縈云。”
縈云?
這聲音怎么如此熟悉?
我嗤嗤轉頭,憮然間,天人泛進我淚花里,他一身灰色長袍,衣上繡有銀邊祥紋,懷里抱著一個粉衣的小女孩正津津有味的吃著糖葫蘆。
“晟非?”這?
我再回頭,身旁被車卡住的灰衣男子,剛被拉了出來,直在喘氣,因先前沒看清他的面貌,只憑灰衣白皮膚就認定是晟非,現在定睛一瞧,儼然一個清秀公子,但樣子著實比晟非差了太多。
這真是不折也不扣的腦袋夾了殼。
男子被救了出來,四下圍著的路人也跟著散了,我轉身站起來,滿目淚漬的呆呆的眄著晟非,一口一頓地抽泣著。
他沉靜地視著我,冷邃的玄色眸光散開,仿似重妝了一幅塵陌,來往行人不斷,卻感覺時光在這一刻悄然停駐。
良久,他淡淡道:“聽聞人間有道習俗,女子亡夫,以致哭喪,你這是?”
我無措地抹了把淚水,有些憤憤然:“眼抽筋了,不行嗎?”
他嘴角微彎,很有興致地“哦”了一聲,抱著小妹妹揚長漫著步子。
我含恨上前,小步跟在他后面。
直到午時終于找到了小妹妹的娘,本來只需晟非他老人家捏個決就可以了事,他這廂卻不樂意,還一本正經的說:“既是來到凡間,就得遵循凡人的處事方法,不可逾越。”是以將這個鎮子的大街小巷統統穿了個遍,同一個賣冰糖葫蘆的遇了五六次才尋得小妹妹的娘親。
從小妹妹娘親口中,我得知此處是太行山腳下的黎鎮。
拜別這對母女后,我一邊抱著樂觀的態度,一邊擦著額頭上滴滴而下的汗水,毫不言棄的提著沉重的步伐,跟在晟非身后。
東走西逛,來來去去,晟非閑逛的興致是只增不減。
我暗罵:這個累死人不償命的,我的腳都快走麻了,他是有幾百年沒逛過街,想一次逛個夠本?
哎,沒辦法,我咬著牙又撐了半盞茶功夫隨著他走到了一處山腳下。
我實在是走不動了,難受的踱著兩個快步站到他前面,艱難地啟齒:“晟非,你看逛了好長時間了,你累不累,要不要歇息下?”
他勾勾嘴角:“上了山再歇息。”
“上山?”我幾近絕倒,隨即道:“是上這個太行山嗎?”
晟非淡淡嗯了下,又繼續向前悠悠的步著。
我實在是累的挪不動步子,只得站在原地,有些心虛的喚他:“晟非,我、我。”我很想很想告訴他,老娘我沒力氣了,可話就是夾在了牙縫里出不來。
晟非轉過頭上下量了我一眼,問道:“累了?”
我點頭如搗蒜,轉又無可奈何地對他建議道:“要不你先上山,我休息好了再去找你。”
晟非垂首思附片刻,走到我的身邊,攔腰將我抱在懷中,淡淡道:“本想騰云上山來的快些,可也不能白了這些好景致,只能如此了,索性你也不是很重。”
我毫無防備的被他抱起,甚是吃驚的盯著他,欲掙脫逃開,可他的雙臂太牢固了,分毫離不掉,冷厲傲然的眸光叫人不可拒絕。
我只好無力地埋埋頭,任他抱著我上山。
晟非身上散著淡淡的沉水清香,幽幽繞繞,讓我的鼻尖無處可躲。
轉眼已至黃昏,天邊大片大片的瑰紅、橘黃、深橙,有如染料潑灑,醞釀出濃墨重彩的夕陽。
我側首,無意間正碰著晟非的下巴,余暉灑在他清俊的臉上,淡雅綽約。我看的頗不好意思,趕緊又往外挪了挪。
晟非低眸瞅了瞅我,涼聲道:“你可以安分些嗎?”
我趕忙點頭,老實的不動不挪,低首睇著他云淡風輕的步子,踏在崎嶇的峰東山路依舊如履平地。
腦子里思索了半天,覺得如此下去,著實不好,于是收回低垂的目光,平穩自己的心緒,抬頭看晟非,眼神很堅定,聲音卻悶悶的:“我不想再回天上了。”
我心下清明,不能再和晟非這樣待下去了,頓了頓,本欲再說卻被他輕易的打斷了。
晟非淡然接道:“也好,那你就暫時住在這處太行上。”他的聲音平穩而深沉,在空寂山道間顯得極為清晰,也略帶寒意。
我不由的點了點頭,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點頭,兩年了,他的一顰一笑總會讓我看呆,他的一字一句總會叫我不由自主的順著他發傻,搞不好有一天,我會糊里糊涂地做一件違心的傻事,那一天永遠都不要到來。
晟非見我點頭,也未再言語,舉步便朝山上走去。
天色漸漸暗下,蒙蒙中透著初露的冷月。
溶溶寒光傾灑,整片太行似披上了一層銀衣。
我從未想過,兩年無瀾的平靜生活竟會在此處轉折,待一切紛紛繁繁過后又將歸滅于此。
這時的我只是落著眸光,細數晟非的步子踏著一地斑駁的松影。
臨近山上晟非告訴我在太行山上有一處隱蔽的上古寺剎:真澤寺,是他在凡界的其中一處行所,也是最常來的一處。
對于這些我都不感興趣,只是曾在晟非書房中讀過本《八荒談》,依稀記得這本書上有述在太行山隱著一處忘川水的支脈,聽說仙人飲下了這水可以忘情絕愛,凡人喝了不僅能忘情還能長生不老。只是日久年深,很可能早就干涸了。
……
“真澤寺。”古剎的石匾上有如流水拓了三個字,這字,是晟非的手書。
晟非將我放了下來,我擇了個背風地便轉身與他背對而立,等著進寺。
晚風習習,掃過我心下徒留一片空白。
忽然,一籠懷抱緩緩擁住我,不禁打了個哆嗦,甚納悶,晟非他想干什么?
那雙柔涼的臂不緊不松的將我框著,我清楚的感覺到晟非的下顎正頂著我的發髻,兩個人,保持著這個姿勢一陣無語。
夜涼,青山蒙幕色。
我低著頭,只見松影婆娑,月華如水傾瀉下兩個擁在一處的影子,堙沒于灰青色的石板上。
在書房時,我常常是一邊打掃一邊哼著小曲,以前干活養的習慣。起初還有些顧忌,聲音低的緊,后來見晟非一心扎在公文堆里,聲音也就不自覺的大了些。
這曲子是三月村的老謠子,也沒個成文的曲詞,只得幾句尚算清楚些,乃是:月出皎,佼女禁,子兮錮君懷。
放在此情此景下,倒也合稱,一如置身曲子里。
良久,瀟瀟的松針聲下淡淡落了一聲:“縈云。”
緊接著一語傾身傳來:“永錮吾懷,”頓了頓,“你可做得來?”
我一聽,傻了,肚子更巧無意地響了一聲。
我訕訕:“餓了。”
他無語,涼涼將我放開了。
我暗暗松下一口氣,曲子外的佼女與君來自兩處深隔的彼方,嗔癡離閡已然根深蒂固,倘若強求,便是謬誤。
半晌,我轉過身,斜覷了一眼他,沒敢說話。
晟非終是上前敲了兩下寺門,沒多久大木門啪嗒一聲,開了。古剎中一群青衣童子、侍女開道迎了上來,步在最中央處有一個絕色的藍衣女子,頓時吸引了我的眼球。
這藍衣女子叫人一顧傾城,她烏黑泛藍的秀發挽髻,斜插一支細長銀簪。膚若凝脂,里穿素白衣,外罩淡藍色紗裳,腰間系著一只玉笛子。
尤其那雙剪水瞳眸使我久久難移目光,我在天上兩年,女神仙娥閱美也不少,可是像眼前藍衣女子這般的姿容,又一次讓我領略到女子的美為何物,這世間除了我曾在幻境中見過的那位陰后,恐怕再沒幾個能讓其黯然分毫。
藍衣女子走到我們身旁眼色黯了黯,隨即笑道:“云若參見君上,君上,今晚是在此處歇息?”
原來她叫云若。
晟非微起笑容,道:“不了。”側頭看了眼我,又道:“她會在這住上一陣子。”
云若俯首柔聲道:“是,云若會好好照顧這位姑娘的。”
晟非淡淡點了點頭,轉身對我道:“天徹還有些公務要處理,你留在這一陣子,有什么事便找云若。”
我格外順從地點了點頭。
晟非見我應了,轉身欲離開,卻沒想到他臨走兩步,又回頭丟了句:“哦,山邊有結界,聽話點,我想你知道的。”話畢駕上一朵祥云,消失在夜色中。
我望著他消失的遠方,兀自笑了出聲,在寂靜的古剎門口朗朗響起,引起旁者一片莫名。
旁者不知,可是我知,晟非臨走前還不忘提醒我山邊的結界,讓我不要妄自逃離,他知道我想離開,原來我的一切心機他皆一一洞曉,真是可笑不可笑。
云若走到我的面前,輕輕扶了一禮:“云若見過姑娘,以后姑娘有什么事盡管吩咐云若。”
我對她甜甜一笑,道:“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你叫我縈云好了。”
云若眸光輕柔,微微點頭:“縈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