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掃向四周,兀楚正佇立在大殿之上,絳紅華服璀璨,臉容勝雪,冷峻的嘴角不帶些許笑意,完全沒有一個新郎官該有的喜悅,我站到他旁邊,看他同幾個族里長老敬酒。
倏然,一聲“新后到”,兀楚暮然回首,看見正踏上大紅絨毯由丫鬟攙扶著緩緩步來的新娘子,新娘子的青絲高高挽起,一朵妖異綺麗的大紅玫瑰盛在發(fā)髻之上,深紅色廣袖對襟翟衣逶迤在地,她沒有戴大紅蓋頭,剛才下轎時,老嬤嬤們勸了她半天,說這樣不吉利,不合規(guī)矩,她依然固執(zhí)己見沒有戴上蓋頭。
一路上,漪枯含著雍容端莊的笑,宮燈的華彩映在她的眸中綻放著奪目的光芒,其實這時的她很想揮舞雙手朝站在殿上的上弦君大喊:“喂!兀楚,我來了!”
每一步,都在走向他,從真實到不真實,復又回到真實,她似乎動搖了什么,也可能早就選擇好了,是手起刀落,還是好生待著。
無邊的好奇興奮溢在她胸口,不論她如何壓抑都無法平靜,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起來,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腿在哪里,直到看見那個男子就站在她面前,近到咫尺。
咫尺里,只余得下她。
是否成全了錯覺。
她踮起腳尖以便可以直視他的眼睛,里面沒有漆黑,沒有深潭,皎潔的眸子漾著冷冷的雪,亦如他雪白的顏容,可漪枯的血液早已充斥著臉頰。
當兀楚對上漪枯充滿新奇的凝視時,仍是一副攝人心魄的冷淡態(tài)度。
漪枯知道他是天生的,天生的冷雪,冷雪的眸,冷血的膚,天地間她所見過的唯一的、冷麗的尤物。
兀楚伸出他的手,慢慢托起漪枯的手,將它付到自己手中。
在無數雙注目的眼光下,兩只手相碰的短瞬間,漪枯艱澀地吐出兩個字:“阿楚!”聲音低得聽不見,她眨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的臉,勝絕白雪的臉,可她唯一做到的只是牢牢地抓著他的手腕。
玫瑰的馨香如薄霧般籠罩著這對君后,夜華下契闊成刺眼的美,男子冷麗華尚的姿容,女子紅顏一醉的風華,仿若世上的兩個極端,過去各自駐守在神與魔的彼岸,風月離奇,哪能不將他們牽扯到一起?
繁瑣的行禮終是在一聲“禮成”后結束,兀楚轉身,面向周圍的魔妖,而漪枯卻遲遲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最后由侍女們攙扶去新房,她走了幾步回頭,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對兀楚啐了一句:“我等你……休了我!”
喧嘩的妖聲喜樂淹沒了她的聲音,兀楚仿若未聞,一貫冷雪陰麗的臉上依然凌人,卻也美得絕艷。
我跟著漪枯來到他們今晚的新房,重重紗帳逐層放下,玉鉤流蘇,她將嬤嬤丫鬟們都打發(fā)了,在臥房里西晃晃東弄弄,等著她的夫君。
臥房內的擺設繁美精致,墻邊掛著鎏金璃燈明晃奪目,案幾屏風明亮典雅,紅玫瑰花瓣灑落滿地,一派高貴奢麗之相。
等了許久,她已經十分的不耐了,卸下繁復厚重的嫁衣金飾,換上了一身緋色長裙后,兀楚還沒有來,她站在窗前,靜靜仰望夜里的如簾大雨,黑夜籠罩了她一身寂然。
誰都知道這是一場不受祝福的婚禮,她背叛了天界、父君、師兄,即使是在上弦也沒有人歡迎她這樣一位魔后。
天徹與上弦向來不兩立,相合必遭天劫,以她的修為能挺過去嗎?
兀楚兩千歲,而她自己已有一萬歲高齡,若不是憑著修為和日常保養(yǎng),哪能是現在這副二八少女模樣,少年夫君會善待自己這個老太婆妻子嗎?
她不斷地問自己,既然這么不好,為什么還要嫁給他?
“為何不戴紅蓋頭?”一聲涼涼的低音拉回她的思緒,她茫然回顧,怔忡的凝視著兀楚正一步步走近。
“這樣我可以在走近你的時候,清楚地看著你?!毙路坷锏姆蚁汶S著風雨隱隱逸動,漪枯無比坦誠的看著他。
話落時,窗外狂風大作,風雨一陣一陣刮了進來,吹得她如瀑的云絲四散,飛濺的雨水拍打在她白皙的臉上,凝成水珠滾落至項頸間,弄得格外凌亂。
兀楚走到她身邊,懶懶地靠在窗邊,修長的手指輕柔的拉下漪枯發(fā)上的紅玫瑰,輕嗅瑰瓣的芬芳,風吹過,花瓣子先后的從花心墜落,輕飄飄的卷落在地面上。
漪枯有些呆愣。有關兀楚的軼聞很少,卻是有這么件事,一百年前,在凡界的廟會上,一個年輕公子同一粉衣的姑娘擦身,姑娘停下來微笑,燦若桃花。這粉衣姑娘身份莫名,只是同年兀楚納了個嬪,叫依丹,是個凡女。
“漪枯,無論你一時興之所致,還是同你師兄計算著以此行刺,此番,沒有休與不休,只當殺與不殺?!必3穆曇魸裨陲L雨里,浮下一片冷涼。
這話驚回了漪枯的思緒,她睜大眼睛,驚訝的看著他,憶起昨日同師兄的一番對話,那時她拍著胸脯大言不慚:“放心吧!師兄,三日之內,我定會取下兀楚的命。”
眼下,她知道自己的那點作為已經被看穿了,心頭一陣劇烈交戰(zhàn)后,她心下一凜,搶過兀楚手里的紅玫瑰,半假半真地曬道:“魔上乃是本神女的萬年一遇,有幸結下連理,命里算計下又有何妨?”
雨簌簌落下,風也越來越大,鋪覆滿新房的玫瑰瓣子紛紛卷起。
兀楚走近她,臉色冷如雪,將她淹沒在自己頎長的身影下:“如此,夫妻之道,你欲何為?”
四目相對,在這樣近的距離下,彼此的情緒都似乎能一目了然。漪枯退后幾步,向她笑了笑,轉身取過桌案上的合巹酒,面對他兩杯一齊倒在了地上,精釀的白酒恰似月光,跌跌撞撞地灑了一地。
“免去這些俗禮,只下一條,君若憐花,枯當永不相負?!彼叩截3磉?,唇畔浮在他耳垂邊,柔和得醉人,話語間嘴角隱隱地抽了一抽。
相傳,四海阡陌無一朵花蒲勝過瑰子漪枯。
兀楚勾起漪枯的下顎,面無表情的凝視著她,眼簾子淡下一層冰冷,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的道:“哦,愿聞其詳。”
漪枯拂下他的手,將自己的手搭在他肩上,身姿從容悠閑:“這詳嗎,便是無論神魔,感情總是在變動,男子這一世戀上幾個女的,女子一生中幾次懷春,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你當可棄之虛情,無謂矯飾,同樣我也如斯?!?
她的話說完,手指便劃上兀楚的嘴唇,不輕不淺的印了下。
兀楚依然一副冷臉,“漪枯,你已入了魔障。”幾乎不自覺地,嘴角翹起很淺的弧度。
漪枯笑地更加燦爛:“如此,魔上,良辰美景,奈何冷落?!?
良辰美景?好吧,窗外的狂風暴雨可以忽略。
兀楚沒有說話,我想他大抵沒見過這么不矜持的女孩子,向來洞房之事不都是男的猴急嗎?
漪枯毫不閃避他探究的冷光,迫近他半步,含笑的臉容看起來是那么的純摯,可是一只手已經飛快的擒住兀楚的手腕,環(huán)住他的腰,一個翻身絆子,兩個人都摔倒在地,兀楚被她給壓在了身下,衣擺下卷起一地的紅玫瑰。
忽然,一道閃電凌厲亮過,屋外天雷乍起。我探向窗外,只見千百里長空烏云洶涌翻騰,磅礴的雨下得更急。
再瞧屋內,龍鳳紅燭早已被風撲滅。
兀楚默然不說話,半明半昧間,定定看著扒在身上的緋衣女子,一雙眸子極是冷淡,仿若局外人。
對于男女之事他早已是過來人,但是漪枯呢,氣勢有余,內涵不足。
轟———
一陣厲雷震得漪枯頭腦一片混沌,皺眉道:“這天雷實在混賬!”
兀楚淡淡然看向窗外,又瞅了眼漪枯,有些鄭重道:“你受的住嗎?”自古以來,神魔結合,必遭天譴,眼下一道道天雷已經開霹了。
“你走吧。”他的眼神一派冷然。
漪枯聽了,嘴角勾起來一絲不屑的笑紋:“魔上怕我?guī)Ю勰??”說完她笑著離開兀楚,不慌不忙地站起來,瞥諷了他一眼,轉身拂袖欲走。
她在激他。
兀楚的眼神似是溶下一層冰雪,忽的又一道閃電劃過,他站了起來,拉住漪枯的手腕,重重的一拽,漪枯沒留神,被他拽得一個趔趄,直直地撞進他懷中,兩人又摔倒在地上,她落到他身上,被他環(huán)住了腰,一雙手想掙脫開。
漪枯掙了半日愣沒推開他,索性穩(wěn)了穩(wěn)身子,好叫自己扒的舒服些,她耍起一副無賴模樣:“怎么?魔上不怕了,劈下的可是索命的天雷呀!”
兀楚鎖住漪枯亂動地雙手,身體與她拉貼得更緊:“既然上神如此無畏,小輩豈有逃房之理?!闭f完一向冷清的眸子里沁出淡淡的戲謔。
他也知道,漪枯神女已有一萬歲高齡。
漪枯聽了,氣血猛地上翻,鼻子里哼了一聲,一雙靚麗的眸死死地瞪著他。
這時,兀楚突然一個翻身,將漪枯壓到身下,緊扣在冰冷的黑玉石地面上。
轟———
一道冰凌的白光躍下,飛快穿過他的身體,又穿過她的身體。愈來愈盛的光刺下,他感覺靈堂還算清明,低下頭,看身下的漪枯,光霹靂生生劈入她的神心,她一時六神無主,有那么會子的呆震。
兀楚輕輕掀動唇角,冷雪的眼中帶出些微的柔和:“漪枯,睡這一晚,已不可逆轉?!?
“不可逆轉……”漪枯稍微恢復了些。
兀楚欺近她,涼涼的吻,在她脖頸間緩緩游走,從鎖骨一路移下,慢慢延伸一點一點的錯開來,錯開了神魔的隔與閡,
屋外電閃雷鳴,奏響忽明忽暗的夜,我離開新房看下最后一眼,低空中,散落的瑰瓣子隨風游蕩,有的粘到攤開的緋衣里,有的黏在緊握的身子上,風空空洞洞地吹過男子雪色的膚臂,漪枯軟軟的被他困在身下。他濕泠的發(fā)貼著線條冷俊的臉,伏在她心口,聲音暗啞道:“莫要怕,喚我阿楚。”
直到最后一聲: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