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浮生縈云,契闊死生
- 望山楹
- 7533字
- 2016-06-08 19:38:00
對待自己的心上人,是知道他想要什么好呢?還是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好。
如言一直很清楚離溟想要什么,兩百年前,離溟陶醉桑昕,她冒險潛入碎山尋找可以靈化愿望的魔靈,兩百年后,離溟對他的王妃勿愛勿休,她選擇以死成全。
一路虛境有如行云流水,如言回到了木瀆鎮。
不料,從他父魔處得知了一道噩耗:這段日子一直在人界除妖的真桑昕,與惡妖好一番死斗之下同歸于盡。
聽到這,我和如言一樣心里涼涼的。
離夜似笑非笑:“相遇,不過是剛巧的美哉,趕巧的悲哀。”
我想了一下:“嗯,桑昕和離溟邂逅于一場舞,前者壓根不知道有后者在,而后者偏偏為其陶醉,但從此他們的生命再沒有任何交集。”
對如言來說這是一個晴天霹靂,盡管桑昕是她不完全意義上的情敵。
如言不是桑昕,她的法力可以變作他的模樣一月兩月,卻不能以此欺騙她的阿溟一輩子。
原本她盼著尋到靈化愿望的碎山魔靈,借此永遠化作桑昕的樣子,永遠永遠。
她都為以后想好了,若得了桑昕的樣子,便去苦練舞技,再跳給離溟看,雖比不得師兄的舞,可怎樣也有個七八成。
當如言戀上這個魔時,她選擇用謊言為他編織一個他想要的陶醉生活,來留住他,與他長久地相依,或許自私了,她貪念他,自私的念著他。
她常常琢磨著愛一個人太無私了會不會就變得不愛了?她不是神圣,只是一個小女子,一個自私的小女子,何況她依戀的本就不是凡夫,是這樣一個叫她自私陶醉的魔呢。
在這里,我感覺自己有些共鳴。
離夜唇角微抿:“可以用謊言來成全的愛情不叫愛情。”
我覺得有點迷茫:“那叫什么?”
離夜瞟了我一眼:“戲劇和婚姻。”
……
事實上找不到魔靈,如言知道這個謊子遲早會破碎,索性就讓它碎的更徹底些吧。
她求了父魔盡木瀆家所有的力量封鎖桑昕已死的消息。
即近黃昏,林陌別苑,隱隱覺著這虛境的景致快落幕了。
如言仍是變作桑昕的樣子,她向苑子放了一把妖火,不消片刻火勢隨山風急速蔓延,撩起漫天熊熊烈火,房屋、柱架、林木燒的噼啪作響,滔滔熱浪里,奇異的漫開陣陣撲鼻的櫻花香,火光中若隱若現遍地櫻瓣枯萎,在茫茫緋色里焦成粒粒塵埃。
林陌別苑這不過植了幾棵櫻樹,為何會憑空出現這么多的櫻瓣子浴火而死?
離夜說:“她下碎山的的時候該是被守山的長蛟傷了,本根大損,命不久矣。五行里木生火,這火是妖火,那些被妖火吞噬的赤櫻瓣子是她的法力所在。”
這火是如言的自掘妖火!
剛想到這一點,只見佇立于火海前的女子,明媚的眼眸里溫柔早以化為了烏有:“我無法親口告訴你真相,只因不想看到你失落的表情。”
一步快過一步的奔向火海,她擇的葬身之所。
我拽著離夜的手跟著如言也沖進了火海,畢竟是記憶虛境,我們身處其中自然是受得住。
如言,她溫柔,溫柔她的所依,她也不溫柔,頑皮的借她桑昕師兄的模樣四處招搖,使謊言來欺騙自個心儀的男子,倘若得不到所念便是倔強的以死了結。
這是一種簡單而激烈的愛,且絕無惡意。
滾滾火濤淹沒了林陌房苑,也將要湮滅她。
她,若有所憶,恍惚閉上了眼,忽的破空聲來,她怔了怔,抬眼塑向疾步而來的玄紫身影,一路而過處火風旋開紛揚,漫天的塵埃似一只只赤蝶慢慢悠悠碎下來。
離溟沖進來,尋見了她,臉色瞬間煞白:“你不要命了嗎?”雙臂顫抖地環住她,緊緊摟著。
她沒料到他會提早一天回來,一點一點將自己推離離溟的懷抱,抬起頭,靜靜凝著他,那顆屬于如言的眉間痣隱隱浮現,點砂若深潭紅月:“有些情分,不在一眼,也在一念,若不在一念,只緣年深不可說。這不長不短的……一個月。阿溟,如果我不是桑昕,你還會在意我是生是死嗎?”
他們此刻站著的地方,她曾在這里給他披過一件風衣,不小心扯動了他的傷口,他隱隱蹙眉,其實很疼的;他給她題匾畫心閣,畫心于此,又是為了誰;她跟著他修補房屋,原是想跟一輩子的。
離溟有些莫名并沒怎么搭理她的話,一心將她拉離火海。
這是他們的第二次錯過,是他的無心錯過。
然如言已經明白了答案是什么了,她順勢摟住他的脖子,頭深深埋進他肩膀:“我自然是桑昕,只因我……。”
最后的那四個字,聲音極小極小,似流星般一閃,不帶痕跡,可誰又能篤定它不曾來過呢?
她自然是桑昕,只因她“念你極深”。
離溟的手似有片刻的僵硬,眸光深深的絞著她。
如言抬頭,白皙手指緩緩地撫上他如墨的眉、溫深的眼、高挺的鼻、薄涼的唇……他暈了過去,修長的身體傾斜而倒。
只因她剛剛輕撫他鼻子時暗施了櫻花醉,他被迷暈了。
須臾間連綿的妖火瘋狂地焚過來,她立即施法將他拋出火海,最后的那一眼,唯有舍得:“倘若活著,我該怎樣回憶你,帶著笑或是很傷情。”
如果死了就可以回憶他了嗎,引火****是她自認對這份感情最好的交代。
曾今相隨相伴的一個月,在漫長年華里渺小的可悲。他依戀的那個男子沒有徹底看懂她,這是她的幸,她清楚,若他看明了了她,便不會再理她,即使他本就理錯了人。
火焰璀璨如同赤血,離溟倒在半山腰的一棵樹下,靜靜的安睡,火光混著余霞映在他沐風的俊顏上,襯著那張白色的臉更加安馨沐陽,這場安睡,從黃昏至深夜,再至清晨,直到他身前的火已燒無可燒漸漸熄滅,整個林陌別院終是化為灰燼,離溟醒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盛著熱氣的廢墟。
他眸光渙散,沒有半點神采,停在原地有些漠然地看著一切,遠處一個素衣女孩緩步走來:“你是溟公子吧,我是桑昕的師妹。”她頓了下,道:“師兄他一向患有弱疾,如今已至膏肓。如此離開也是不想耽誤你。”
離溟看了她一眼,又轉向身前的廢墟,黯啞道﹕“是嗎。”
他拾起一塊沒燒爛的木頭,聲音涼涼的:“小五,你時常問我喜歡什么樣的姑娘,卻沒有問過我,討厭什么樣的。”
原本好看的眉皺得厲害,修長的指陷入木隙,指骨擠得細縫吱吱作響,滲出妖異的紫血。他嫌厭的一甩,轉身離開。
那一個翩然轉身,我想我沒有看錯,是絕決。
他從未想過。
“如果我不是桑昕,你還會在意我是生是死嗎?”
“我自然是桑昕,只因我念你極深。”
浮云遮住了將出未出的晨光。他笑了,沐風溫柔。
不知為什么,我很快就讀懂了這抹笑,她的死,她的骨骸,她會不會還活著,在他而言已不再重要,他不想深究,無心了解,對她他再也不要想起,匆匆下,連恨也膠著不語。
他認定如言執意赴死的那一刻,已經拋棄了他,任何的理由都是借口。
真實的冷是漠不在意,真正的不念是永不想起。
素衣女孩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離溟身影消失,漸出云層的第一抹陽光灑在女孩沁麗的臉上,靈透的動人,她走進廢墟,低低地嘆了口氣:“五姐,你又是何苦呢。”
她是如言安排的,只求她的話能將一切名叫桑昕的謊言徹底圓滿。
已經知曉這故事的結局,所以而后對于如言沒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的父魔采了女兒散落的魂魄寄附在一棵尚未成精的櫻樹上,讓她得以再生。只是徒缺一片魂魄早以魂歸離恨天,以致醒來后的如言沒了法力,有些記憶也模糊了,且是有關于離溟的記憶。
如言的父魔不知道自己最是疼愛的女兒小五為什么要以妖火****,也不曉得她和上弦七殿下離溟的那段糾葛。為了不讓失憶的女兒再有輕生之念,便騙她說是因天劫之故有此一事。
卻不知,沒了那片魂魄的如言變得溫柔,異常溫柔順從。
不久,木瀆與上弦朝聯姻,如言與離溟成親。而后,素衣女孩的緘默,如言父魔的病逝,這段沉湮的難解之結便徹底無解了。
剩下的記憶匆匆而過,最后消失在半空,永遠不復存在。
恍眼間我還在晚晴樓,離夜依舊牽著我的手,曾今存在于如言記憶中的昨天早已物是人非,不過這一遭屬于她的人生總算是落全了。
晚晴樓中迷花醉人的酒香依然。
記憶的浮影散失在我們眼里,在如言死去的前一刻被她永遠銘記。
目睹了數月的記憶,再瞧現實,不過兩個對時。
“如言她會醒來的吧?”我強裝著輕快聲音,可聽著,自己都覺得傻,眼下這個女子的身體已凍作冰雕。
她終是沉淪在回憶里,被寒冷奪去了生魂。
她死過兩回,一回如前生,一回還今世,一回她自掘墳墓,終其一切奔波于一場謊言,為了****一事,棄了原則,欺瞞家族,背離責任,一回她身不由己,一心為生她養她的家族而活,也為家族而死。
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定數,若論其根本,活在這世上,為的不過情與任,她用了兩生來償命于兩者,也不失為圓滿。
如今她到底是去了,徒剩變遷人事下的回憶徘徊在晚晴樓,看在旁觀者的眼里,有如飲下了一杯亦濃亦淡的美酒,仿佛過去種種全都化作了純粹的酒香,芳醇誘心。
不知道,有誰躺在寒床上能從回憶中醒過來。
離夜將我看得分明,沉默著,寧寧的,牢牢包住我的手,指骨間暗生溫暖。
“其實我一點也不同情她,真的。”心里有道口子好像又裂開了,自己都有那么多的傷心事,為什么要矯情地為別人傷心呢?
“嗯,你,我知道。”他轉身,把我攬入了懷中。墨紫的領口,繡有深色的浮云暗紋,觸在臉上,有些細膩的粗糙,微涼微涼的,直到好久好久以后,才知道,這個世子生平難有的寧靜溫軟,驅除了寒冷。
可是此時,離夜不知道,他怎么會知道我呢?
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傷心。
傷心的茍延,最后也只剩下貪念,支撐著繼續殘喘下去。
“幫我一個忙!”我收拾好心情,嘿嘿看他。
“你想替如言問?”離夜的聲音淡淡的,濃重的記憶浮光下,眉睫低順,隱了顏。
我保持著溺在他懷中的姿勢,平靜地抬頭看他。
這些日子,不可否認,算是親近的,卻是,偽裝的親近。
半晌,“臭丫頭,你怎么這么煩人!”離夜淡哂,笑有淺淺******,刺眼。
……
我讓離夜將我變作如言的樣子。告訴離溟兩百年前的真相,知道一切后他會怎樣待她?這是如言一直想做卻沒有絲毫勇氣做的。
如言因為當局,所以迷途;而我因為旁觀,所以無法繼續旁觀。
一路走來,一直有雙纖細的手,不緊不淡的縛住我的指,和我這個假如言來到水榭的畫心閣:“死小子,在門口候著,若我喊你了就沖進去救我,知道嗎?”
此時已近子夜,溶溶月色滑落在離夜臉上,恣意地揮灑,光潔冷峻,有那么一剎那晃了我的眼,委實涼薄好看。他微微翹起唇角:“好,我會進去給你收尸的。”
“好啊,以后你身邊就有一個冤魂纏著你了!”我作勢扒著他的胳膊,一副冤鬼纏身的樣子。
他神色冰涼,有些不自在的退避。
我和他對視一會兒,憋不住笑了:“現在我是你弟妹如言的樣子,你不習慣了!”
說完我轉身溜進畫心閣,差了個侍女將我帶到了偏廳,第一次來畫心閣的時候,如言留我在這里吃過飯。撥開層層清色珠簾,一身玄紫衣色的公子正在小酌,一旁還有兩個衣衫不整的姑娘陪侍,離溟抬頭看了我一眼,沒什么表情。
真是個好夫君,夫人一個下午不見影,也不問緣由,不問去了哪。
一個青衣侍女溫了一壺酒,眼里浮起絲絲笑意,端給離溟。
這個夜晚的月華很盛,從窗外透過來,落在他臉上,褪了幾分沐風溫然,他正欲接過,那女子卻握住酒盅,并不放開,眸子里情意蕩漾,嘴角漾開妖艷的戲謔和任性。
一個要給不給,一個將飲不飲。離溟陪她玩著,唇角似水流情。
還真是有情趣!
這怎么行呢?我幾步上前,伸手把兩人手里調情的酒杯硬拽了過來,太用勁,酒灑了出來,有些溫熱。
離溟大抵沒有料到如言會這么做,抬起俊美蒼白的臉,眼中有漫不經心的探索,薄唇間說出的話卻冷冷的:“你在慪氣?你有什么氣可慪的。”
他身邊的青衣女子儼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我是假如言,哪會慪氣,只能說替如言有些不值,我轉過頭,拿過桌上的酒壺自斟了一杯,的確是好酒。
借著酒意,我站到他對面,有些話已是不得不說了,清了清嗓子,不帶任何感情的涌出一堆話:“阿溟,你喜歡什么樣的姑娘。”還是止不住的頓了頓,“阿溟當你釣完了魚,我就在岸邊等著你釣來的魚下酒。”
時光早已變盡人事,何況是兩百年前的一抹微不足道的浮光掠影,有時會叫人恍如昨日,卻已不在昨日,尤其是他與她,彼時此刻,隔著一副皮囊的錯位。
離溟十分茫然的看著我,眸子變得冷暗幽深,有讓我看不清的東西,那東西當然不屬我,卻不曉得是否會屬于如言。
他們曾經相處的一個月講過太多的話,我記不得了,捻了一些我還算清楚地一字一句復述了出來:“也有所以,所以若你回來,我便送你一承諾:永駐歸岸。”
說到此處,感覺有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淚光中眼前的這個魔站了起來,卻一步未動,臉色略顯青白。
我走上前伸手握住他的指,白玉般柔涼,感覺到他手臂的方向,毫無目的由我牽引著,我一使力他的手狠狠地刷了他自個一耳光。
這段感情里,不論誰對誰錯,如言已經死了,這一巴掌是他欠她的。
“兩百年前,和你相處一個月的桑昕是如言假扮的,你只見過真桑昕一面,就是櫻花林中的那次陶醉。”我細細地看著離溟,不想漏掉他眼里一絲一毫的端緒,我要在那里找到如言想要的,哪怕一點點也好。
本要再說,卻被他突然截住了話頭。
“我知道,在成親的前一天。”他反撈住我的手,貼在因剛才那一巴掌微微浮紅的臉上,沐風淺笑。
我愣了半歟:“你知道?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知道了,兩百年來還要這樣冷待如言?
雕花的窗欞飄入一陣涼風,微微掀起盞碟下煙清色的桌巾。
面前的男子,有一方寬闊胸膛,她喜歡蹭在他懷中看他挑眉的樣子,眼下,卻面無表情,“那場火我認定你死了,不想竟是個騙局。文過飾非,在你我而言,也可以做了這么些年。”
如果可以,那場火,他想她是去了的。這樣日后便不會知道,桑昕是個謊言。
我不曾在意,離溟今日說了很多的話,至此,又怎會注意到他的的情緒,這輩子從此不再屬于他。
我將自己的手抽出,有些寒心:“你之后又是怎么知道桑昕是假的?”
“對于母后安排的王妃,就算沒有心思,也會去查一下。很可笑吧,在拜堂的前一天,魔衛查到木瀆家極力隱瞞桑昕已死的消息,更荒唐的是,他早在一月前就離開了木瀆。”他看著我,語氣平穩,并沒有許多生氣。“如此那一個月在我身邊的是誰?”
“木瀆,會赤櫻浴火只有兩個,木瀆下一任執事桑昕,和木瀆家第五個女兒木如言。既然桑昕已死,那么當日在別苑焚火的自然只有你,木如言。恩?還是該叫你小五,敘敘舊?”離溟走近我,手指捏緊酒盞,白皙的指骨間暴著青筋。“確然,當日假桑昕不詐死,又怎會有今日的七王妃。”
我退后兩步:“既然知道了,為何還要娶?”
其實離溟和如言真的很像,一樣的執拗,一樣的頑固。
他放下酒盞,悠閑地端起一個滿了的酒杯,一飲而下,聲色已然涼:“也許我沒你念的那樣深。眼下兩百年你不也持得很好,自問連我都持不到你的淡定安然。”
我截斷他的話,還原屬于她的真相:“那是因著焚火將她對你所有的記憶都燒沒了,即便是如此她的心也從來沒好受些。那個時候,她是真的,一心赴死。”
大抵是我聲音太大,離夜也進來了,他無力的看了我一眼,有些嘆氣,將我恢復了原貌。
離溟定定看著我倆,這才發現我不是如言,離夜對他微一點頭:“她說的皆是真的。如言兩個時辰前已經死了,尸體在水榭西郊的晚晴樓。”
離夜將一切經過告訴了他。
除了一場舞,換了一身皮相,她給了他所有,她所有的嗔與癡。
以為他聽下了一切后,會飛奔去晚晴樓找她,即使見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也好;會頹然一番,即使沒有落下一滴傷心的眼淚;會試著去遺憾,即使他念她沒她那么深。
可實際他什么也沒有做,這個魔只是靜靜的閉上了眼晴,身子一傾,坐倒下來,慢悠悠的沐著風笑了,嗓音低低啞啞地覺不出喜怒。
一月之于兩百年,是滄海一栗,兩百年之于一月,是滄海桑田。昨夜入幕下繁花似錦,終不堪一宿秋雨蹉跎,腐朽經年,葬下哀哀十里,胭脂殘屑。
眼前的男子有俊逸的容色,頎頎似西泮玉樹,夭夭若拂曉蘭芝。有道芝本無心,木已成灰,何談畫心之說。
東風無意,橫枝差錯,無言再畫……一月傷心。
……
“為什么找不到了?”我在水畔林子里找了兩日,自那日離開后晚晴樓憑空沒了蹤影,原先的地方,只留下一株枯木。
我一個人蹲在一堆雜草邊,很是摸不著頭腦。
“你認為你們當初找到這樓很容易?”離夜微低頭含笑看我,不知是什么時候來的。
我揉揉眼睛,最近有些睡眠不足:“不容易,嗯,瞧你這話,我等你下文。”
離夜笑,也跟著我蹲坐下來,午后斜陽映在他臉上,深深淺淺,叫我不由的看了許久。
他撐著頭道:“傳說萬千年前在西方有一座漂浮著的記憶之城,存放著世間生靈最深刻的回憶,第一任上弦君認為記憶是個會吞噬生命的東西,對本族的未來是一個巨大的威脅,所以千方百計的尋找這座城池,上弦君找到后用盡畢生的法力將它毀了,最后散盡靈力而死,只是城中還是有一座小樓成了漏網之魚,剩下一座無根之樓,流離失所,在三界里四處飄蕩。”
我思索半天,鄭重的說:“所以你認為那座無根的記憶之樓就是晚晴樓。”
“不好說。”離夜拍拍我的腦袋。
我該不該告訴他,風信子也曾去到記憶古樓里。不,告訴了他也挽回不了什么。
“如果是,就不應該叫晚晴樓,而是叫……”我微微垂目,撿了根小樹枝。
蕓蕓生靈,因著記憶的執念,牽扯到無根之樓,睡在寒床之上,自甘陷入自己或是別人的回憶里,諷刺的是,挽得回彼此嗎?
風信子去過,只因記憶里的執念叫離夜;如言魂斷回憶,只因回憶里有離溟。
我筆劃著寫在泥土上,而是叫:挽情樓。
離夜看了,湊近我,一把把我撈在懷里,這動作,早已,不知,放肆,縱容了。
他微涼柔軟的手拍著我的發,輕輕取笑:“你知道的太多了。”
魔界的秋天很冷,一陣林風襲過,夾著散碎的雪沫,我吸吸鼻子:“可是我喜歡聽故事。”
離夜:“講故事可以,可聽故事的,怎么也得有點切身表示不是?”
我:“……”
兩日后,上弦七殿下宣布王妃患疾癥而死,那一場白櫻似雪的葬禮,他沒怎么露過面。
半個月后,離溟娶了木瀆家的小女兒木沁,如言的六妹,這是上弦朝與臣下木瀆的又一場盛世聯姻。
我不懂,很不懂。
離夜挑眉,摸摸我的腦袋:“有時候,一些徹骨的東西,到以后也會本能的抗拒。何況他是上弦的七皇子,她是木瀆家的女兒,有些事生來就得擔著,不然便是一死。”
離夜沒有說下去,我卻給他們找了個借口,他有一個身份的擔子,她也有,結為夫婦后便一起擔著,她死了,扔下的擔子,他別無選擇得擔下去。
離溟把畫心閣封了,我拉離夜偷溜進去過一次,除了普通的家具陳設,什么也尋不得,不過在書案上堆了十多卷畫,每張畫里皆是同一個黃衣女子,卻沒有繪出那女子的五官臉面。
我覺著可笑,他曾經動情地看著假桑昕,卻從來沒有用心的瞧過她,所以那眼角眉梢的憔悴,失憶眸中的無奈,又怎可描摹的出呢?
“離夜,離溟愛不愛如言啊?一點點有沒有?”
“沒有一點點。”
“哦,那我也是討厭你的。”
“行吶,本世子滅了你!”
然而,當我對世事有了些經歷,當木瀆氏隨著離溟的早逝而沒落,當我漸漸忘卻如言臨死前凄美的笑,才懂得,而后的那幾年,木瀆家全是靠他了。
離夜說,當年木瀆老家主和桑昕相繼離去,只剩下幾個小女兒撐著,若沒有上弦七爺的這層依靠,偌大的木瀆家早已名存實亡。
我想著,無論是她的生前還是死后,她的夫君一直為她護著她的家,她的木瀆家,木瀆兩個字,始終連著他的身份、地位與脈系,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這么做著。
他與她,猶如結在彼方的兩生花,一蒂雙花,初時那么的親密,卻因著根莖經不住風雨的扭曲,始終朝著相反的兩個方向盛開,永遠看不清對方的容色。怎樣才算在一起?花開正好,各安曉夢,一朵活在飄搖的塵世里,一朵活在無盡的虛妄里。待到花期將盡時,大半生相守卻背對著的兩生花,一朵早一些,一朵晚一點,以死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