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發狂是人狼族的本能之一,往往出現在滿月之夜受到特殊波長的月光刺激或者他們本能里那份野性感受到極度危險的時刻。
葉知秋見過幾次葉白發狂,但那不是滿月之夜就是她或者葉白受重傷的時候,他心情極度激動完全遵從野性本能從而控制不了自己,甚至有好幾次為了攻擊敵人連她都被一起誤傷。
可是這次還和之前明顯不一樣。
葉白發狂了,但他沒有失控。
一瞬間被懷中迸發的巨力掙脫開來,葉知秋還未搞清楚發生了什么便感覺自己再次被一股溫暖的力量包裹住。
摸了摸遮擋自己的寬闊肩膀,她心想對方什么時候長得這么高大?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是葉白輕微的低吼。
貼著寬厚的胸膛,隔著那看似高大的身影,葉知秋也能清晰的感覺到葉白身體另一邊傳來的巨力,震的她臉都有些發麻。
人狼族少年發了狂,掙脫后反過來把她一把抱住,就像她剛才保護他一樣,只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雨還在下,但葉知秋漸漸的感覺不到冷意,甚至覺得透過葉白懷抱流下來的雨有些溫暖,有些黏膩,有些腥,還夾雜著淡淡的鐵銹味……
少年嘴里的低吼漸漸變低,間隔時間也越來越長,抱著她的雙臂也逐漸開始顫抖。
即使他是人狼族,即使已經發狂,即使已經開始拼命,他仍然不能替她遮擋住這場雨。
雨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變得更加暴虐,而雨停之前,他就會死。
葉知秋抬起頭,看著低頭抱住自己的葉白,看著他的眼睛,沒有說話。
他的眼里只有她,哪怕雨水已經順著長長的白色睫毛聚成一個個豆大的水滴,他也沒有眨一下眼。
從對方泛著瑩光的怖人豎瞳里,葉知秋捕捉到一絲及其細微源自本能的欲望。
是求生欲,也是……食欲。
人狼族和吸血鬼一樣是少數擁有自愈能力的異族,而他們的自愈不像血族一樣以鮮血為驅動,而是依托于營養,或者說……進食。
能讓他堅持的更久,也許能撐到雨停,也許撐到最后能活下去的辦法就是把自己吃掉。
葉知秋想明白了這股欲望來自于何后,如釋重負的笑了笑。
看著她的笑容,駭人的豎瞳里透過一絲不解。
偏過頭將長發滑至身后,露出自己白皙逛街的脖頸,葉知秋盯著他的眼睛笑著說道:“來,吃了我!”
聽到這話,早已忍耐多時的口水順著張開的嘴角流下,葉白原本緊咬著的牙關伸出那對異常發達的犬齒,微微低頭,一口咬住……她滑落到身后的青絲。
“嗷嗚嗚嗚嗚嗚嗚嗚……”
原本已經有些松弛的雙臂驟然發力抱的更緊,感受著后頸處頭發被拉扯的痛感,聽著少年近乎歇斯底里的低鳴,葉知秋明白了了他的選擇,罵了一聲笨蛋。
突然,她眼前一暗,厚重的雨水沒有繼續滴下來。
雨沒有停,周圍仍然能聽到嘩嘩的雨聲,但已經沒有水再落到她和他的身上。
有人站在她身旁,撐起了一把傘。
那真的是一把很大的傘,大到足夠完全罩住葉知秋和抱著她的葉白。
撐著傘的是個身著錦袍的卷發年輕人,背后別著一把長的有些夸張的弓。
他看了看遍體鱗傷的葉白,又看了看精疲力盡的葉知秋鼓了鼓掌,用頗為贊嘆的語氣夸道:“你們用自己高潔的品格證明了自己有資格見「他」。一個甘愿犧牲自己讓對方吃掉活下去,一個寧愿死也要保護這個甘愿給自己吃的人。不錯不錯,下來這么長時間總算是遇到兩個能看的。”
錦衣撐傘者后面還說了些什么葉知秋沒有印象,因為聽完這句話她便再也堅持不住,昏死過去失去了意識。
閉上眼睛前,她最后看到的是那對仍然死死盯著自己的豎瞳。
哪怕錦衣撐傘者的出現,也沒能讓葉白的目光有絲毫動容。自始至終,他的眼睛只看著她,再也沒有別的東西。
……
和煦的陽光伴著微咸的海風打在臉上,不知道睡了多久的葉知秋終于悠悠轉醒,仿佛之前那場如天塌般的瓢潑大雨只是一場幻覺。
身上的衣物并無潮氣,但幾處明顯是干透的水漬提醒著她之前經歷的一切不是幻覺。
葉白就躺在她旁邊,雙手抱著她的腰沉沉的打著鼾。
摸了摸對方蒼白的小臉,看著他身上那件浸滿淡紅色的破爛襯衫和沒被衣物遮住遍體鱗傷的小臂,她不禁有些心疼之前他為她遮風擋雨是受了如此大的罪。
就在她準備掀開衣物仔細檢查一下葉白的具體傷勢時,一個聲音響起。
“這孩子太逞強,確實傷的有些重,不過如今應該沒有大礙?!?
尋著聲音的方向轉頭,葉知秋看到一個穿著牛仔褲和花襯衫的男人躺在窗邊的竹椅上翹著二郎腿,正悠閑的瞇著眼睛曬太陽。
看到這幅本該再平常不過的畫面,葉知秋卻覺得毛骨悚然,因為對方太過干凈。
那場雨太過可怕,她和葉白的衣服都一片狼藉,眼前的男人卻如同度假的游客一樣輕松寫意。
她警惕的問道:“這些都是你搞的鬼?”
“你是指什么?”
“當然是那場詭異的雨?!?
“這里是我家,你們不請自來還非法闖入,死在那場雨里算是咎由自取?!?
“我們是十字教會的第十三臨時探索小隊,奉命調查并解決此處的異常現象。”
“你們是誰不重要,這是我家。不管是誰未經允許闖進來,發生什么后果我都不應該為之負責,也沒有阻止義務,是這個道理對吧?”
男人將兩腿換了個上下重新靠在竹椅背上,依舊沒有看葉知秋一眼。
“我們差點死在那場雨里。”
“我說了,你們是咎由自取?!?
“那為什么要救下我們?”
“你們兩個和其他的不一樣,干凈。”男人指了指胸口,繼續說道:“所以我允許你們進我家坐坐,也不會弄臟什么東西。”
“你說這里是你家?那具體是哪?我看過地圖,這附近應該沒有這種地貌和天氣。”
“這里是梵天夢境,也是我家?!?
“開什么玩笑?把我當傻子耍?教會培訓過各地神話,我知道你說的是印度神話里的至高神境。大家都不是沉睡者,沒必要拿這一套唬人,你到底是誰?”
聽到這話,男人無奈的嘆了口氣,睜開那雙閃耀著萬千星辰般的眼眸轉頭看向葉知秋說道:“我沒有騙你,這里確實是梵天的夢。而我,是「毗濕奴大黑自再天」!你可以叫我毗濕奴,或者黑天,或者隨你熟悉的哪本史詩里的化身的名字,我不介意,你高潔的品格讓你有資格直呼我的名諱。”
看著那雙倒映著萬千星辰的眼,只是一瞬間,葉知秋只覺得仿佛自己被從靈魂深處打量了個遍,再也難生出什么懷疑的情緒。
就算對方不是那位印度神話里偉大的至高神,也絕不是她能理解的某種高位存在。二者之間的差距大到對方甚至不會對她這種螻蟻般的存在說謊,因為沒必要。
所謂的神也許不是什么全能全知的抽象概念,但至少可以肯定是某種人類無法理解的存在。
人,是無法理解神的。
深呼吸了一口壓下內心的驚駭,葉知秋雙手合十微微低頭拜了個禮,疑惑問道:“既然是您,那我理解我們和之前到訪者的行為是何等的無禮與褻瀆,只是為何您要對我們網開一面呢?”
男人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瞇上眼繼續說道:“我說過了,是你們不請自來闖進了我的家。而你,還有這個孩子在考驗中證明了你們有資格進來坐坐?!?
聽到這話,葉知秋很快便明白過來那場雨中發生的一切意味著什么,不禁有些后怕。
若非她真的對葉白毫無保留的信任和呵護,若非葉白對自由有一點其他想法,她們二人怕是早就和敢死隊里的其他人一樣死在那片雨里了。
“我們還能回到人世間嗎?”
“有趣,很多想見我的人巴不得有機會能留在這里,你居然先想的是能不能回去?”
“您是神,但我是人,對人來說還是人間有意思?!?
“你這小女孩也是有趣,剛才我看了你一眼,從這出去以后不久你就未必會這么想了,可別后悔?!?
“我相信自己的選擇,也更喜歡自己感興趣的活法?!?
“期待下次見面時你會怎么看待自己今天這天真的想法。帕斯,再辛苦你一趟,把這兩位迷路的小朋友送回去。”
男人揮了揮手示意道別,房門打開,之前在大雨中撐傘的錦袍卷發青年走了進來,先向男人行了一禮后走到葉知秋窗前,伸手搭上葉知秋的肩膀。
“之前謝謝您了。”
想起來對方就是從雨中撐傘救下自己和葉白的人,葉知秋趕忙道了一聲感謝。
“謝謝什么的,下次見面再說吧。”
卷發男孩笑了笑,化作一團金光。
葉知秋再次醒來,發現自己渾身濕透的躺在沙灘上,身旁的葉白依舊抱著自己的腰,雙手死死的抓著她的衣服,留下一大片褶皺。
她起身背上葉白,辨認了一下方向后緩緩向最近的駐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