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jié)新書付梓

吳楚粗略的將這本小冊子翻看了一遍過來，沉吟片刻，對王魁道：“老朽以為這書中有些文字粗鄙不堪，愧對圣人教化。但總而言之大理不錯，持論甚重。若是付梓，必然汴梁紙貴。只是有一樁不美……”

王魁趕緊問道：“敢問老縣尊，何事不美？”

吳楚捋了捋白須：“小相公雖然大雅之才，但畢竟初出茅廬，若是這本書能得一名有名的君子作序題跋，那就再美不過了。”說道這兒，吳楚頓了一頓：“也好，小相公幫了老朽這樣大的一場忙，老朽為小相公做一點也是應該的，這本小書暫且放在老夫這里，稍過幾日，老夫必有喜訊。”

王魁遂又感謝再三，賓主把酒言歡，交杯換盞，閑言不贅。

單說王魁喝的醉醺醺，被人送回柳巷別院，他興致上來，喝的醉醺醺，剛一被扶到床上竟然就立馬睡了過去。

在睡衣朦朧之中，隱約似有一個衣袂飄飄的白衣仙女來到他的身邊，為他寬衣解帶，還給他蓋上棉被。正當這仙女要飄然而去的時候，睡夢中的王魁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要走……”

敫桂英頓住了：“王郎……”

“不要……我怕……”他喃喃的說著夢話：“不要殺我……桂英……你要殺我，何必救我……桂英……”

敫桂英愣住了，完全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只是下意識的用手去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果然是火熱一片，原來俗話說得好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王魁的身子雖然看上去已經(jīng)痊愈了，其實病根還在骨子里，方才喝了熱酒就讓冷風吹了一陣，又把病根給勾了起來，自然又犯病了。

“我冷……冷……凍死我了……”王魁雖然額頭上絲絲的仿佛冒著白煙，但卻不住的在喊冷，敫桂英看見他病成這副模樣，不由得頓時又心疼起來。

“我去給你請大夫。”她附在他耳邊道，卻不妨他一把把她摟住：“抱……抱我……我好冷……”

“王郎……”敫桂英雖然是名妓，但卻賣藝不賣身，守身如玉，至今仍是處子之身，陡然被個成年男子抱住，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死命掙扎，無奈女子終究柔弱，王魁雖然是個書生，但好歹有先天之利，敫桂英掙扎了一陣子掙扎不動，便認命的伏在他身上，任由他抱著自己的腰，而那王魁也真就安靜了下去，停了一陣子沒有掙扎也沒有動。

敫桂英不由得又害怕了起來，再試了試他的額頭，覺得還是火一樣的燙，不由得大為擔憂，又等了一會兒，等他昏昏沉沉睡了過去，才悄悄的從他身上起來，將他胳膊塞回棉被里，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

剛一出去，迎面就撞上了忠伯，頓時敫桂英粉面都臊紅了。忠伯朝她笑了笑，拱拱手，卻一句話也不說，敫桂英更覺害羞，低著頭匆忙就跑下了樓梯。

雖然宋人對于男女之事比較開放，但是王魁畢竟還殘存著一些后世的“不合時宜”的“陳腐”觀念。比方說，當他知道那晚自己酒后失德之后，羞愧的有兩天都沒好意思見敫桂英的面，就連她那小丫鬟梅香翻著白眼對他，他也不是自覺心虛，任那小姑娘捏拿。

這且不提，單說隔了兩日，衙門里吹出風來說，匪首“一只眼”已然招供說青龍山上的大當家“草上飛”其實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經(jīng)在一場黑吃黑的火并之中傷重不愈而死。現(xiàn)在山上的“草上飛”其實是“一只眼”為了安定人心找來的一個替身。

在了解到這個重要情報之后，知縣大人號令駐扎知啊萊陽的不校閱廂軍一營，并召集了左右十鄉(xiāng)八村的獵戶，一起上山圍剿。臨行之際，白須飄飄的知縣還特地賦詩一首，為每位壯士敬酒一杯，以壯聲勢。

事情的后續(xù)發(fā)展，一如王魁的預料一樣，知曉山上一來只有十幾二十個老弱傷病殘匪看守本寨，二來最為兇悍的大當家居然只是個替身，各個都是奮勇當前，必得斬首而后快。未有幾日，便見城門北開，一路健兒高歌而歸。匪首“草上飛”的“替身”被押進城來，關押在縣牢的單獨囚室里，準備不日過堂審訊。

得知此一喜訊，吳楚又派人把王魁請來，與之共分享。現(xiàn)在王魁早已不是當日的白衣秀士了，他托忠伯去裁縫鋪給他定制了一套玄色的鶴氅，還買了一把光亮齊整的鵝毛扇，手柄都是用紅木雕出來，揮舞起來，特別有仙風道骨之感。

吳楚一見他就不住的感慨：“好一位少年名士，端的是魏晉風流。”

王魁哈哈一笑，上前見禮：“學生見過縣尊大人。”

吳楚將他扶起：“今日后宅備下薄酒，一來是慶祝匪首草上飛得擒，我萊陽軍民心頭大患終于可去。那草上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青龍山上作威作福有七八年，竟然一朝一夕就被個書生以巧簧之舌破掉了。當年韓相公說東華門外，騎高頭大馬，帶紅花游街的才是好男兒，果然不是虛言！”王魁謙虛的拱拱手：“這也都是托縣尊之福，才能得百姓擁護，將士用力。不然王魁只有一張嘴，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得草上飛束手就擒的。”

吳楚笑著將他往后引帶，一邊道：“今日請小王相公過府，還有一樁事情——小王相公的《民族論》一書，老朽已經(jīng)問過袁宏道袁老先生，他表示愿意出資刻板，并為小王相公在京中銷售。”王魁又驚又喜，連連對著吳楚作揖，吳楚笑納之后又道：“老朽卻思量京中人見多識廣，須得有名家作序才好一鳴驚人，便寫下封書信，從青州請來一位朋友好為小王相公作序……”

青州……名人……王魁眼皮子跳了兩跳：“難道是……故宰相趙清憲（趙挺之的謚號）之第三子趙德甫（趙明誠的字）君？”

吳楚翹起大拇指：“小王相公果然反應敏捷，老朽確實是寫信給趙德甫。不過……”

不過什么？王魁的心又懸起來了，能得到趙明誠這樣的名士提筆作序，那真是最好不過的事情，自己還指望著拿這個做敲門磚和歷史上有名的顧影美女李清照套近乎呢。

吳楚故意賣了個關子：“小王相公，稍安勿躁……請隨老朽而來，一切自然分曉。”

王魁無奈，這老頭著實是個油滑的家伙，果然不論哪個朝代，能在一縣之主的位置上坐上二三十年的都非易于之輩。

吳楚引他到了后堂，將他帶入到書房內。這件書房是第二進左手的一間偏房，里面除了擺幾本讀書人都有的經(jīng)史子集外，還零散堆放著一些知縣大老爺閑暇無事時自己寫的書法條幅。當他走進書房時，只見屋內有兩名中年人正在等候。其中一人正站立在他的一副字畫前觀摩，他身穿錦衣玉帶，約四十歲上下，面容清瘦，雙目洞察有神，且修得一副好胡須，想來必定是富貴人家。另有一人，年紀約在五十，雖然尋常人家衣著打扮，但是別有一種氣度，讓人望之親切。

王魁甫一入門，這二人便齊齊轉向面對。那正在看他字畫的中年人朝他施了一禮問道：“閣下莫非便是‘橫眉冷對’王俊民？在下青州趙明誠，這位是好友蘇叔黨久仰至極，今日一見果然風采飛揚。”

趙明誠？王魁眉毛一跳，難不成就是那千古第一女詞人李清照的結發(fā)丈夫。想不到已經(jīng)是人到中年了。蘇叔黨這名字也好生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了。

一邊想著，他一邊朝二人還禮：“末學后進，見過兩位先生。”

吳楚含笑而入，站在兩方之間，對這王魁介紹道：“小王相公，蘇叔黨乃是大蘇先生的三公子。也正是他在看過你的《民族論》之后表示愿意為你作序。”

蘇東坡的兒子！

王魁幾乎要從地上跳起來了。這世上還有比這更牛的靠背嗎？就連號稱“隱相”的巨宦梁師成都自夸自己是蘇東坡的種子，這位大人物，可是連蔡京蔡相公都要處心積慮討好的啊。

蘇過（字叔黨）與吳楚相視一笑，乃道：“橫眉冷對王俊民的《自嘲》已經(jīng)傳遍京東各州，我與叔黨在京東游歷多年，忽然聞聽萊陽出了個才子，自然是慕名而來，誰知正巧，半路接到吳老先生的書信，遂快馬加鞭而來。終于得見小相公一面，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啊。”

趙明誠也點頭稱是：“未見小相公，某還以為能寫出‘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這樣好句的定然是經(jīng)歷頗多，誰知小相公竟然如此年輕，怎不讓人感慨，怎不讓人欽佩。”

王魁聽他們這樣稱贊自己，竟然深深惶恐起來，趕緊對這兩位大才子大名人深深鞠了一躬：“兩位先生謬贊了，在下其實不過枝節(jié)之才，吟詩作對，雕蟲小技……”

“小相公何必過謙。”趙明誠揮手打斷他的話：“我們來之前可是已經(jīng)從吳縣尊這里看過了小相公新書的底稿。叔黨看過一遍之后就贊不絕口——小相公，叔黨乃是故蘇學士的三公子，人品見識都是上上乘，在他這樣的方家面前，何用藏拙？”

王魁將目光投向已經(jīng)五十開外的蘇過。蘇過一手微微捋須，清聲吟道：“自三皇已降，天地失序，漸有華夷之辨，降至近代，時有學者多加論著……”

這正是他《民族論》的開篇，蘇過吟誦一段之后感慨道：“這篇文字，議論境界甚是闊達遠達，我輩萬不能及。我以有了決議，不僅要為小王相公作序，更請小王相公等此書付梓之后，贈我兩本，我好帶到東京，送達官家座下，以為將來開萬世太平之方略。”

開萬世之太平這種理想，王魁是一天都沒有想過的，他只想舒舒服服的享受一下中世紀的繁華而已。

不過對于能走上梁師成的路子，直面趙官家，他還是很樂意的。畢竟這世上從官家手上來的富貴最直接，也最爽落。當即他就長揖到底，連連拜謝。

趙明誠也微笑道：“小王相公，你可知道叔黨用了哪一句唐詩為序文結尾？”

王魁搖搖頭，又深深作揖：“晚生無知，還望前輩賜教。”

“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趙明誠負手長立，哈哈大笑：“小王相公，能得叔黨如此評價，殊為不易啊！”

“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是唐代大詩人杜甫的名句，表達了一種長江后浪推前浪的殷切希望。王魁喜不自禁，又朝蘇過拜了兩拜。

四人一同切磋詩文，談天說地。王魁雖然后世沒學過該如何與古代人交流這么穿越學的課程，但憑借他這副身軀的前任主人的舉人記憶，加上他后世保險推銷員五星級的忽悠功力，竟然與這兩位當世的才子一唱一和，好不快活。四人就這樣在書房一直到坐而論道至天黑，直到吳楚家里的仆人來請他們用餐方才相視一笑，結束了談話。

這一回，王魁吸取教訓，沒敢多喝，雖然說按照他后世的本領，這點兒低度酒根本不算什么。但是這幅身體卻不怎么中用，酒量淺的很。

與幾位大名士辭別王魁心滿意足的回到別院中，臉上依然還掛著得意的微笑。可迎面走來的梅香卻臉若冰霜，伸手將他一攔，拖長了音叫道：“少——爺……”

“怎么了？”王魁今日心情極好，忍不住就在梅香臉上摸了一把，果然粉嫩粉嫩，十四歲女孩子的臉蛋，手感真是不要太好啊。難怪有宋一代，羅莉控層出不窮。王魁嘖嘖稱贊著，心里默默感謝著老天讓他回到了這個男人幸福萬萬年的時代。

雖然因為梅香年紀尚幼的緣故，王魁還未將她收用，但是他與桂英做事卻是不避她的。小丫鬟也早知道了自己將來的命運，對王魁日漸躲起來的調戲也習以為常。只是今天卻有些奇怪，“啪”的一巴掌打掉了王魁在自己面上摸來摸去的爪子。

王魁總算發(fā)覺不對勁了，忙湊過去軟語道：“小梅香，怎么了？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說出來給少爺聽，就是月亮，少爺也給你摘下來。”

“騙人。”梅香跺了跺腳：“我就問你，你下午怎么就把我家小姐丟在樓上不管不問。莫不是那和白胡子縣太爺說話比給我家小姐畫畫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