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倒在祖母懷里,感覺到祖母哭得聲噎氣堵痛不欲生,便知祖母是真心疼她,想起母親來也跟著哭了起來,眾人還在亂著勸解,又問了黛玉的一些生活習性等事,還末說完,便聽到下人在外面高聲叫道:“姨太太帶著哥兒姐兒合家進京,正在門外下車呢!”
王夫人喜不自勝,站起身道:“可是我那妹妹帶著寶丫頭來了?”
正說話間,只聞一陣笑聲傳來,小丫頭急忙打了簾子,黛玉只瞧見一個文彩輝煌,年紀約模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媳婦大笑著進了門,因想此人行為與眾不同,定是那鳳姐兒了。
鳳姐看著王夫人笑道:“可不是姨太太來了,太太快出迎接去唄!”說完又忙向賈母請安問好,又拉著黛玉的手問長問短,言笑不斷。
黛玉一聽此語便知鳳姐是當家之人,也陪笑一一作答。王夫人一走,周瑞家的等也跟著出去,屋里登時空出了一大片,黛玉心細如塵,見王夫人聽聞自己妹妹來京,便扔下自己忙忙的迎了出去,不覺心中酸澀,但當著賈母之面依舊和祖母說些體已話兒。
過了一盞茶功夫,只聽簾子一響,一個粉面脂唇的少年忙忙的闖了進來,連聲叫道:“寶玉給老祖宗請安!”
雖是請安但他并不下跪,略作了個揖便脫了披風隨手丟給襲人,坐到賈母跟前的榻上撒嬌作態(tài),賈母亦摟著他問長問短,寶玉不曾留意到黛玉在一旁坐著,眉飛色舞地說:“老祖宗,我只說咱們家的女孩子已經是百里難挑出一個了,誰知道姨媽家的女兒竟生得水蔥兒一般,登時把她們比了下去,今兒我才真真開了眼界了!”
賈母摟著他道:“你小孩子家家的,能知道多少?你且瞧瞧你姑媽家的林妹妹的模樣,比你姨媽家的姑娘如何?”說著手一指黛玉,寶玉這才注意到原來又多了一個妹妹。
看到黛玉,寶玉登時住了口,慢慢的站起身,一雙轉盼含情的秋波目一眨不眨的盯著黛玉細瞧,只見眼前這個妹妹風流恍若天仙,雅致更勝幽蘭,有驚鳥落花之顏,沉魚落雁之姿,更是看得呆了,訥訥地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
賈母因笑道:“這話可差了,你林妹妹再沒來過的!”
寶玉癡癡地說:“林妹妹竟與我做夢時夢到的仙子一個模樣,怪道如此面熟!”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黛玉也覺得此君行為大為癲倒,不覺引為一笑。
寶玉更是癡迷,更要多說時忽然聽到有吵吵嚷嚷之聲傳來,原來是王夫了引了她妹妹及外甥女寶釵和薛蟠來見過老太太的。
黛玉側頭看著王夫人緊緊的搭著一個圓臉杏眼,眉目如畫的女孩子的手進來,眉尖微微一顰,心道此女果然美而冷艷,不可方物。
眾人敘了家常之后,王夫人便請薛姨媽等人留在賈府作客,賈母也盛情相邀,薛姨媽道:“多謝老太太的好意,我亦怕蟠兒少了人管教,既如此,便有閑房拔上幾間供我們娘倆住就好,但一應吃穿用度卻不需麻煩的。”
王夫人笑道:“誰不知妹妹家底最是殷厚不過的,但到底是來者是客,外人不知道的,還當我們賈家是那起子小氣人家,連這點子銀子都不舍得出呢!”
一番話說得眾人都勸了起來,薛姨媽只得作罷,又將寶蟠二人一一介紹給眾人左右相認。
寶玉喜道:“怪不得今天早上起來便聽到喜鵲叫,原來是雙喜臨門了,寶姐姐和林妹妹一來,我又多了兩個伴,以后可更熱鬧了!”
寶玉這一提,王夫人方問道:“林姑娘的房子可收拾出來了?月錢放了不曾?給林姑娘做衣賞的鍛子準備好沒有?”
鳳姐略略一怔便解其意,一一應對了,王夫人略一點頭,且與自家姐妹說話。
賈母因道:“以后玉兒的吃穿用度比照寶玉的來,再把我房里的丫頭鸚哥兒拔給她用,再配兩個婆上以供上夜用,萬事不準委屈怠慢了她一星半點兒,若叫我知道,必不依的!”
鳳姐捧了茶上前笑道:“老祖宗放心,林姑娘我已經安排和寶玉一齊住在你的屋里,你說的呀,我都想到了,若老祖宗不信,只管瞧去,我怕你看了我的安排,只怨我偏心,安排得林姑娘的房竟比寶玉還好呢!”
賈母這才笑道:“玉兒本是客,住得尊貴些也是應該,如今她母親沒了,到這里來便是把這里當成家的,原該如此才好,告訴這些丫環(huán)婆子,若有人對玉兒不敬了,仔細她們的皮!”
王夫人聽賈母說得嚴厲,忙起身領了命吩咐人將黛玉按正經主子小姐來待,賈母這才放下此事不提。
黛玉心中曖意頓生,眼中也蒙上了淡淡的霧氣,一雙妙眸更如霧中花,水中月,我見猶憐。
寶玉情不自禁地說:“妹妹眉尖若顰,莫若顰顰二字作為表字最為妙!”
此語一出,三春都取笑他又發(fā)魔癥,寶玉一本正經的解釋了,忽然問道:“林妹妹可有玉不曾?”
黛玉微微皺眉,不解此話何意,再者自己的確無玉,于是微微的搖了搖頭道:“并不曾有玉!”
寶玉一時怔住了,又轉頭問寶釵:“寶姐姐可有玉?”
寶釵端莊的一笑,溫聲道:“玉沒有,金鎖倒是有一個!”
薛蟠接著:“一個和尚說妹妹這金鎖必要尋著有玉的……”
寶釵妙目微瞪,含威看了一眼薛蟠道:“哥哥!”
誰知寶玉卻不在意,自言自語道:“金子做的東西倒是多,只不是都是俗物罷了,女兒家極清凈的,用冰清玉潔來形容女兒極為妥貼,像林妹妹這樣神仙的似的女孩子,難道竟沒有玉?那我這蠢物又要玉做什么?”
說著就要解下脖子上的玉來摔,賈母忙抱住他道:“孽障,你作什么要摔這命根子?”襲人亦跟著落淚,忙替寶玉戴上玉。
黛玉因見寶玉為自己發(fā)狂,一屋子人都瞧著自己,王夫人更是目光大有責怪之意,不由得心中酸痛,掏出絹子輕拭淚痕,不料帶出雪雁塞進她荷包里四阿哥送的玉佩彩穗來。
寶玉一眼瞧見,輕輕一拉,果然拉出一個潔白如脂,瑩潤光潔的玉佩來,登時歡喜地說:“原來妹妹的玉是私藏的,果然是好玉,如脂似冰,欺雪壓霜,這方配得上妹妹這樣的人物兒!”
黛玉一怔,不能言語,寶玉這才不發(fā)瘋了,眾人都松了口氣,王夫人恐他又鬧出什么怪事來,忙道:“下了學還不去向你父親請安,仔細他回頭問起你!”
寶玉聽了登時緊張起來,將玉握在黛玉手中悄聲說:“晚上再找你說話!”忙忙得向正房行去。
黛玉回到房中,暗暗落淚,鸚哥察言觀色,知是為白日事情所煩,柔聲道:“寶二爺?shù)钠庾钍枪终Q的,姑娘萬不可為了此事傷心,以后這里便與姑娘的家一樣,寶二爺平時性子最是溫和不過的,姑娘處得久就知道了!”
黛玉默默不語,想到寶釵來賈府乃是合家而來,又不用賈府的照應,而自己則算是投親靠友,再則母親與舅舅親非一奶同胞的親兄妹,這遠近親疏立時便分了出來。
自己本是不愿惹事生非的,偏生剛一來就讓寶玉差點摔了玉,在眾人前落個不好的印象,心中更是煩惱,想到自己無父母可依,眼淚便流個不止。
雪雁拿了絹子道:“姑娘且放寬心,老祖宗那么疼你,拿你當親孫女一般,那起子沒眼睛的人量他們也不敢翻出什么大浪來,姑娘還是早些歇著罷!”
黛玉拭淚道:“雖如此,終是要看人臉色的,祖母并不掌權,鳳姐兒也是替舅母管家的,只怕以后越發(fā)艱難,幸爾父親有備了銀票防身,不然我定不住下的!”
雪雁嘆道:“只因老爺為官太清廉,這十來年竟只有一萬兩銀子的積蓄!今兒多虧了那天那個公子所贈的玉佩,否則寶玉若真摔了玉,那可真真不好收場了!”
黛玉掏出玉佩,輕輕地撫著,眼前出現(xiàn)了那人清雅如蘭的面容,不覺微有曖意,方止了淚,雪雁這才服侍她睡下不提。
有詩云道:
黛如美玉釵如金,癡兒性癲吐真言。
寄人籬下步步險,走親訪友笑開顏。
黛玉收拾東西時看到一箱從蘇州帶來的筆墨,因想到三春姐妹俱是喜讀書識字的,因此將筆墨分成三份,命雪雁分送于三人。
雪雁這一送半日方回,回來時圓臉鼓鼓的,似乎微帶惱色。
鸚哥見了料定必有故事,給雪雁使了個眼色道:“姑娘方午睡了,有什么事咱們出去悄悄的說罷。”
說完親自放下了碧紗紋的帳幔,掖在湘竹席下,向紫金描花三足香爐里添了蘇合香,放下縷空熟銅花眼罩子,開了紗窗通風,這才拉著雪雁的手來到外間,低聲問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