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死一生的亡命之路 (2)
-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3部)
- 王曉磊
- 4128字
- 2013-08-02 17:48:41
第三章 九死一生的亡命之路 (2)
“你們大兵何時開到此處?”
“少跟他廢話,宰了他!”
“你同伴去哪兒報信了?”
這群村民你一言我一語不住喝問,曹操聽了個一知半解:似乎這幫人把我當成涼州部的軍官了,趕緊張口辯解,可大家不住喊嚷,根本不聽他解釋。
“休要聒噪!一條人命關乎于天,且聽他分辯,再作定奪。”這時那個之乎者也的人從后面鉆了過來,這些村民還真聽他的,馬上靜了下來。曹操連忙解釋道:“我不是當兵的,只是過路客。”
那人笑道:“你休要蒙哄吾等,明明你與那兵在一處,以為我等目渺乎?”曹操想他說的是袁術,趕緊揶揄道:“他是洛陽出來的逃兵,我在路上結識的,不過同路而已。”
“此言謬矣!現在之逃兵,逢人就搶,見錢就抓。”說著他掏出金簪晃了晃,“你與吾一簪,其質金,其色佳,其樣美,若遇逃兵自當擄去。何獨其不劫汝乎?必是你與他相厚耳!”
然后他又從地上拾起曹操的包裹,說道:“汝之馬有鐙有鈴,然盡皆隱去,必是軍官改扮也!吾言確之否?”
曹操這會兒真是欲哭無淚了,這家伙語無倫次但腦子卻好使得很,真怕他們把自己當做西涼軍的人,只得實話實說是從洛陽逃出,卻不敢吐露自己的身份和名姓。那人聽他說完,忽然細細打量曹操面龐,突然嚷道:“爾乃驍騎校尉曹孟德乎?”
“不是不是!”
“休復言!本官今晨曾到寺(衙門),功曹言洛陽逃官三人,將為大害。余曾觀其圖形,汝乃罪官之首曹孟德也!”
曹操的心當時就涼了,苦笑道:“厲害厲害……敢問您是什么官啊?何以出入縣衙?”
那人驕傲地拍拍胸口:“吾乃此地亭長矣!”
漢家之制,郡下設縣,縣下有鄉,鄉中十里為一亭,推忠厚威望之民為亭長。其實只管十里地的治安,也無俸祿可言,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小角色,曹操這條大船竟翻到了小河溝里。
那亭長招呼村民散開,挑了五個精壯的棒小伙子,押著曹操,牽著他的馬,將其扭送官府。曹操嘆息不已,眼瞅著就逃出河南之地了,竟被這樣一個酸溜溜的小官抓起來,回顧往日那等欺瞞董卓,送回洛陽必定要開膛摘心碎尸萬段。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
曹操被捆得結結實實,還有五個漢子押著,推推搡搡的,幾步一個跟頭,弄得披頭散發,逃是必定不成了。他見那個亭長在前面領路,一步三搖故作風雅,越發的有氣,便高呼道:“少歇!少歇!天路維艱,艱不可行,吾走不動矣。”
他本意是譏諷,哪知這樣胡說八道反倒合了那亭長的心思,他扭頭道:“吾聽爾一言,知爾長途跋涉至此,少時去至寺中,難免桎錮之苦,且容爾再歇一時。”
料是這亭長在鄉里有些威望,那些漢子聽話,立刻摁他坐倒,幾人也跟著席地而坐,取水袋喝水。
曹操心中生出一陣希望:這亭長也是通情達理之人,我若對之曉以利害,未嘗不能脫身。于是慨嘆道:“亭長大人,貴村也曾受涼州禽獸之害嗎?”那亭長不理他,一旁的漢子卻道:“那還用說嗎?鄰近幾個村子都被那幫禽獸搶了,村民沒活路皆逃奔他鄉。我們村還算命大,亭長把全村的牛羊都貢獻出去,又拿了許多錢出來才躲過一劫,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們還會來。”
“唉!亭長大人,您可知我曹操為何從京師逃出?”
那亭長依舊不理他,把臉轉了過去。曹操見狀又問身邊漢子:“你們知道嗎?”幾人面面相覷。
“自董卓進京以來,廢立皇帝,幽殺太后,屠戮百官,奸淫宮女。忠良之士無不被害,洛陽百姓逃無可逃。我告訴你們,劫掠你們這一帶的西涼兵就是他董卓帶來的。我之所以逃離京師,不單單是自己逃命,我要回鄉舉兵,來日殺奔洛陽勤王,解百姓倒懸之苦!”曹操語重心長道,“不想走至此處被你們拿住,這也是我命中注定大限將至。可是董賊不除,又要有多少人要無辜喪命,又要有多少村莊被毀百姓被害啊!”幾個漢子聽了不禁神傷,那亭長卻依然不肯回頭看他。
曹操又道:“董卓部下有一郭阿多,以殺人為樂,每每血洗村莊,必要將女子盡皆擄去,男子則斬盡殺絕懸頭車轅。我真怕他殺到中牟一帶,到時候你們可怎么辦呢?”
諸人嚇得臉都綠了:“這可如何是好。”
“你們能否放了我?我一定舉兵而來,救你們出水火!”曹操懇切地環顧他們,“這不光是為了救你們,也是為了救天下所有的窮苦人。若能鏟除董賊,便能重整朝綱,今朝中已無宦官,我等臣子輔佐天下再修德政。大家就不用愁亂兵,不用愁勞役,不用愁災荒了!你們不恨董卓嗎?我可是董卓最想殺的人,我不會騙你們的……”
幾個漢子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最后有一人對亭長道:“他說的也有道理,咱們是不是……”那亭長終于忍不住了:“嘟!他大言欺人也!今縱此人,衙役聞之想必追問,吾等何以答復!休聽此人胡言。”
曹操仰面大笑。
“汝笑什么?”
曹操不答,兀自大笑。
“吾問汝笑什么?”那亭長生氣了。
“我笑你不識時務,讀書不通,學問不高,自作聰明!”
“你胡說八道!”亭長終于被擠對得說了一句大白話。
“我沒胡說,你就是個大老粗,你什么都不懂!”曹操繼續激他。
亭長氣得巴掌舉起老高,又放下來,嘀咕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君子動口不動手……”
“你算什么君子?你根本沒念過書!”
“我人窮志不窮,自幼熟讀詩書,若不是家境貧寒身份低微,我早就當上大官啦!”亭長氣得踱來踱去。
“你當不了大官,你連現在這個亭長小吏都不配!”
“你、你、你……胡說八道,信口雌黃,滿口噴糞,臭不可聞!”亭長氣得跳著腳地罵,眼淚都快下來了。
曹操見他惱怒至極,轉而和顏悅色道:“大人請坐,聽我一言,我說兩個亭長小吏讓你聽聽,看看你是否可比。”
“說!看你能說出什么花樣來!”他一屁股坐下。
曹操清清喉嚨道:“昔日秦時有一劉季,生于沛豐之地,也是個亭長。秦王嬴政暴虐無端,北筑長城西造阿房,征天下之民夫服徭役,十死七八慘不可言。劉季監押民夫,半路將人盡數遣散。到后來芒碭山斬白蛇起義,他入關滅秦,九里山十面埋伏誅項羽,最后一統天下。”
“你說的乃是我高祖皇帝,下官區區凡人怎可及?”那亭長連連搖頭,可是卻已不似剛才那般氣憤。
“好吧,高祖爺且不提,再說一個小吏與你聽。”曹操又道,“昔日我光武皇帝潛龍之時,在昆陽大破王莽百萬之兵。無奈偽帝更始嫉賢妒能,有功不賞僅命他經略河北,實有加害之心。那時候,河北出了一家反賊,名喚王昌,勢力遍及幽冀之地。王昌傳檄郡縣,能擒我光武皇帝者,封邑十萬戶。我光武爺只得一逃再逃,后來被困薊中,當時城內南門有一小吏,明知十萬戶的封邑近在眼前,卻道‘天下詎可知,而閉長者乎?’打開南門,放走光武爺。后來光武爺滅王昌、定赤眉、誅隗囂、收蜀地而一統天下。亭長大人,我且問你,若不是那區區小吏開門放縱,哪有你我現在所處這后漢天下呢?這區區小吏,你可能及?”
曹孟德三寸不爛舌說得行云流水一般,聽得那亭長汗流浹背,如坐針氈無言以對,過來半晌才起身一揖道:“愧煞人也!愧煞人也!今世方亂,不宜拘天下雄俊!得罪了。”言罷親自為曹操解開綁繩。
曹操連連道謝,言說定會舉兵而回。亭長又將大宛馬、青釭劍還給他,指引他南歸之路。
曹操自度以一番說辭打動此人,恐不能長久,不敢逗留片刻,連忙打馬而去,直奔出去十余里,離了中牟縣界,才長出一口氣。
血洗呂家
曹操雖僥幸逃脫,心中卻也忐忑不已,如此耽誤了半日,不知袁術與馮芳逃到何處去了,恐已奔出甚遠無可追趕。又想到豫州之地也在董卓掌握,官府檄文傳遞如飛,雖然孔伷為豫州刺史,不會加害族人家小,但終究也是一場麻煩。
想到這兒他鞭鞭打馬不肯松懈。可是行出去不久,肚子又呱呱作響了。中午因為求食險些喪命,被縛緊張被縱興奮,也就一時忘卻,到了這會兒饑餓感襲來,實在是經受不住了。
他微微勒馬,直覺腹部絞痛,虛汗直出,連后脊梁也直不起來了,便緊了緊腰帶,一摸之下才想起,裝著馬鐙、鑾鈴以及盤纏的包袱失落在那個村子了。抬頭又見日頭轉西,再過兩個時辰就將日落,現在身邊連個伴都沒有,無糧無水又無錢,這一夜可怎么熬過呢?他越想越發愁,越發愁就越餓,漸漸覺得渾身都沒了力氣。
渾渾噩噩之間,曹操腦海里突然浮現出少年時的景象,他與弟弟曹德在后花園里玩,玩著玩著突然餓了,從桑樹上隨手捋一把桑葚吃。紅紅的,甜甜的,吃到肚子里馬上就有精神了。
可是現在沒有桑樹,嚴酷的西北風早就把一切吹拂得荒蕪可怖。兒時的桑葚多誘人呢,印象中吃桑葚吃得最甜的一次是在父親的友人呂伯父家,呂伯父叫什么名字來著……
呂伯奢!?
一個名字突然從記憶深處漂浮上來。他猛地勒住韁繩,大宛馬在疾馳間不知所措,一聲長嘶,前蹄高高抬起,險些將他掀下去。曹操忽然想起,他父親確有一位友人叫呂伯奢,是個普普通通的莊戶,而他就住在中牟縣南的呂家村。頃刻間,雞鴨、胡餅、酒肉還有那桑葚仿佛在他眼前飛過——快快找到呂家填飽肚子!
可是會不會有些冒昧呢?曹操倏然想起,父親上一次帶自己去呂家做客時,自己才七歲。準確點兒說,自從父親升任京官以后就再沒有登過呂家的大門。現在想來,父親或許是勢利眼一點兒,怎么能富貴忘本呢?但是……當年的老交情總該有吧?我見面叫他一聲伯父,他總得給我口飯吃吧?
想到這兒,他又打起了退堂鼓:我現在都三十多歲了,當初只有七歲,隔了這么多年他還能認出我來嗎?也怪我自己沒情意,從家鄉到洛陽往來這么多趟,怎么就沒一次想起去看看老伯父呢?曹操心中頗為矛盾,騎在馬上自己同自己較勁。但最終,饑餓感還是戰勝了廉恥心!
時辰已經容不得猶豫,雖然能確定呂家村在附近,可是具體的位置早就記不清了,只知道他家房后有一棵大桑樹。既然如此,曹操便放開膽,盡量尋找有人煙的地方。就這樣逡巡中,突見幾間稀稀拉拉的房舍——又是被洗劫過的村莊。到這個時候,就只能碰碰運氣了。他打馬奔到近前,在殘垣斷壁之間尋找著生命的跡象。
沒有……又沒有……
就在他即將放棄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堵倒塌的墻壁間,正有一團黑漆漆的東西,似乎是個人。
他走到近前,原來是個披頭散發骨瘦如柴的老人,他背靠著斷墻坐在地上,只穿了一件襤褸的破衣,腰上連條麻繩子都沒有。
“老丈。”曹操喊了一聲,見沒有動靜,“老丈!你沒事吧?”
“啊!?”老頭抬了一下眼皮,證明他還活著。
“您知道呂家村在哪兒嗎?”
老頭眨么幾下眼睛,干澀的聲音回答道:“從這往東還有五里。”
“多謝老丈指引。”曹操趕緊道謝,又閑話道,“這村里就剩您一個人了嗎?”
“嗯。”
“其他人都逃難去了?”
“嗯。”
“呂家村還在嗎?”
“在,好好的,沒遭難。”老頭的聲音里有一絲怨怒。
“多謝老丈。”曹操再次拱手道謝,但覺得他的樣子不太對勁,問道,“您怎么不逃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