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喜馬拉雅雪人之謎(8)
肖恩心道:“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但讓他擔憂的是,別的聲音似乎都認同了呂競男這種做法。
呂競男又活動了肖恩的四肢,這次肖恩沒有任何感應。呂競男道:“肌肉沒有強直僵硬,反而失去了應有的彈性和力量,這種情形不像是神經系統感染,有些像是大腦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植……植物人!”岳陽訝然道:“你是說肖恩會變成植物人?”
巴桑用指甲在肖恩手心劃了道圓弧,道:“不是會,而是已經。”
卓木強巴綜合各方意見,最后道:“用半天時間,詳細檢查肖恩的身體究竟發生了什么變化。還有,搬動他會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更嚴重的傷害?如果實在是找不出治療的辦法,我們只好抬著他繼續前進,邊走邊想。”
“其實……”巴桑低聲嘟噥了一句。他本想說,還有一個方法,就是等待后面的那批人,看看能不能和他們講和,反正在這里再沒有別的人,他們可以聯合起來去尋找帕巴拉神廟,同時,也可以聽聽那些人對肖恩的病情有什么看法。不過巴桑也知道,這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首先他自己就不相信,所以到最后也沒有提出來。
檢查的結果是,他們對肖恩的情況無能為力。呂競男最后道:“搬動不會給他身體造成更大傷害,但是目前肖恩的深淺感覺都已消失,并且無法表達自己的感受。也就是說,他本人受了傷,不管是刺傷、燙傷還是別的什么,他本人是沒有知覺的。我們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在搬運過程中保護好他的身體。”
于是,抬著一臉詭異笑容的肖恩,這行人又開始前進。
肖恩癱瘓后的第二天,肖恩聽到唐敏在對呂競男說:“他的體溫又升高了,快接近高熱了。”
“用過退燒藥了嗎?”
“已經用過了,不過好像沒有作用。”
“嗯,他的額頭似乎不燙,或許顱內溫控中樞也出現問題了,我們只能用物理降溫。”
肖恩沒有感知,但他知道,唐敏和呂競男此刻一定正在自己身體上做些什么。他心想:“我在發燒?這是怎么回事?如果發燒的話,我的頭應該出現鈍痛的感覺,而且意識也較為模糊,可是我卻覺得自己現在非常清醒。難道說,只是我的血液溫度升高了?心跳速度加快?可惡,我連自己的心跳也完全感覺不到,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寄生者,這具身體完全就不屬于我!等等……我剛才想到什么了?我剛才一定想到什么了,有什么是不對勁的?”
第三天,唐敏跟呂競男說:“體溫沒有降下來,他的心跳加快了,這樣下去,他會……”
肖恩的身上出現了麥芒大小的紅丁,臉上、頸項、手背、胸腹、背脊、腳踝,到處都是,就像被跳蚤叮過,或是被蜘蛛爬過。
第四天,肖恩的體溫下降了,紅斑消失不見了,可是,唐敏又發現了別的問題。肖恩的身體正急劇消瘦著,雖然每天注射維生劑,并輸入足量的生理液,可是肖恩就像三四天沒吃東西一樣,不,比他們從冥河中出來時還要慘。原本白皙飽滿的皮膚,如今像干涸的樹皮,薄薄的一層貼在骨頭上面,充滿彈性的肌肉變得好似牛肉干緊巴巴的,唯一清晰可見的只有一根根如同蚯蚓般突出的血管,好似異形的怪獸依附在貧瘠的土地上。
第五天,唐敏悄悄地告訴卓木強巴:“我想,我發現肖恩消瘦的原因了,他的身體里,好像有……好像有什么東西。”
“你說什么?帶我去看看。”
呂競男站在肖恩身邊,緊皺著眉頭。肖恩的情況很不好,他的雙眼潰爛,流出黃色的膿液,看來已經失去了重見光明的機會;面頰消瘦下去,顴骨高高凸起,眼眶剩下兩個充血的大窟窿,就像一具木乃伊,正咧著嘴微笑。更可怕的是,肖恩那瘦得凹陷下去的腹部,只剩一層皮軟耷耷地搭在骨盆上,在那層皮的下面,明顯可見手指粗的生物在蠕動著。
不止一只,就像他們在沙灘上看見的情形一樣,皮下一個小丘,從一點挪移到另一點,很明顯的蠕蟲移動方式。最多的時候能同時看到六七個小丘在皮下移動,有時它們就像蝌蚪在池塘游泳,蠕動速度極快,有時又停下來,像蠶啃桑葉般一寸一寸地挪移;有時兩只相遇,會糾結在一起,好似在爭奪,總有失敗的,游向肖恩胸腔之后,便消失在那里。
這就是肖恩消瘦如此之快的原因——他們注入肖恩體內的營養液,都被那些奇怪的生物吸收掉了。而它們似乎沒打算停下來,還在繼續蠶食肖恩的內臟,卓木強巴仿佛都能聽到它們吃食時發出的“刷刷刷”聲響。
張立和岳陽也來了。張立看到這一幕就差點叫出來,岳陽捂著他的嘴,將他拖到一邊,惡狠狠地道:“你想死啊!被肖恩聽到怎么辦?”
留下亞拉法師照看,其余人退到一旁商議。呂競男道:“現在總算知道肖恩身體異常的真正原因了。為什么消炎沒有作用?為什么發燒?為什么癱瘓?全都是他體內的寄生物在作怪。”
張立道:“可是,這是什么時候產生的呢?啊!難道說,是被那只蚊子……”
岳陽道:“蚊子不是應該用尾巴在水中排卵的嗎?怎么會用嘴?會不會是在水塘里……”
唐敏搖頭道:“不會,當時我們都受了傷,卻只有肖恩一個人出現問題。”
卓木強巴道:“看來是這樣了,這也是為什么我沒事而肖恩出現問題的癥結所在,當時那只蚊子將我的手扎穿了,而肖恩卻只刺入一半。通過口器將后代注入宿主體內,又不驚動宿主,這的確是很好的繁殖方式啊。”他發現呂競男聽到宿主的時候,眼色怪異地看著自己。
胡楊隊長道:“也不一定是蚊子的后代,要知道,蚊子本身就是傳播者,它們在吸血時有可能將自身攜帶的寄生蟲傳播到別的個體身上。”
岳陽捏拳道:“我們竟然沒早想到,這下就全清楚了!”主要是因為那些巨大的蚊子體形猙獰,實在讓人難以與外界的蚊子聯系在一起。
呂競男道:“通過血液循環首先搶占中樞神經,然后癱瘓掉獵物的身體,麻痹獵物的感知,這樣可以保證獵物長久地存活下去,不至于因痛苦而過早死亡,可以供它們慢慢蠶食。它們一邊進食,一邊排泄,那種排泄物含有很大的毒性,已經給宿主造成了嚴重的傷害。這種寄生物,太可怕了。”
胡楊隊長問道:“現在怎么辦?把蟲抓出來?”
唐敏道:“先看看,前天用彩超還沒能發現它們呢。”
“嗯。”呂競男道,“蟲體結構和人體軟組織極其相似,它們藏在血管里,彩超很難分辨出來。”
回到肖恩身邊,再用彩超一查,所有人都驚愕得說不出話來。空洞,空洞,空洞,彩超顯示,肖恩的腹腔內到處都是空洞。唐敏查著查著,眼淚都掉下來了。
肝臟被吃掉三分之一,肺幾乎只有一半正常組織,胃部和腸道更是千瘡百孔,肖恩的內臟就像打滿通道的蟻穴。而這次通過3D成像,更是清楚地看到,在肖恩腹內那些手指粗細的寄生蟲,就像一節節小腸,在腹腔內扭曲翹動。不知道它們用了什么方法,將實體組織慢慢地啃噬,卻將血管很好地保留著。只見樹根似的粗壯血管,此刻就像蛛網般布滿空蕩蕩的腹腔,隨著心臟的掙扎搏動,時而塌陷,下一刻又充盈,圖像上那詭異的形狀,讓他們想起倒懸空寺那種可怕而詭秘的藤蔓。
巴桑冷冷道:“他活不成了。”言下之意,是考慮放棄的時候了,事實上,他已經隱忍好幾天了。
卓木強巴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巴桑的衣襟,將他拎到了自己面前,居高臨下地盯著巴桑,雙手微微顫動。巴桑沒想到強巴少爺竟然如此震怒,這一抓居然沒有避開。卓木強巴嘴角抽搐,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終于克制住那滿腔的怒火,壓低聲音,卻無比堅定地說道:“我不想再說一遍,我卓木強巴,從不放棄,任何一個人!他是我們的隊友啊,巴桑!”
這是肖恩聽到的最后一句話。終于,他的耳膜破潰,膿液順著耳道流了出來,他很快就感到了一絲清靜,心中默然道:“強巴,沒有更早地認識你,真是遺憾啊!原來這個世界,也是可以這樣清靜的呢。我要死了嗎?這就是報應吧,按照你們中國人的說法……”
卓木強巴放下了巴桑。不過巴桑卻并不打算放棄他的意圖,他反問:“那你打算怎么辦?”現在的情況很明顯,肖恩的腹腔被蠶食得一團糟,雖然他的表情看不出絲毫痛苦,但誰敢肯定,那種無法表達出來的痛苦豈不是更加痛苦?無論是否殺死那些未知的寄生蟲,肖恩都只能再活一兩天了,而且就目前的狀況,他每多活一天,就多痛苦一天。
卓木強巴答不上來。巴桑的手握在刀柄上,冷冷的目光如刀刺入卓木強巴的胸膛。卓木強巴眼中涌起無限悲涼,心中在吶喊:“巴桑,你怎可如此冷漠?那是我們生死與共的戰友啊。”
巴桑的目光毫不退讓,那冷漠的眼神作出了回答:“我從墳墓中重生,我是踩著戰友的尸體活下來的。我心已死,而我們都還要繼續活下去,請接受我的無情。”
卓木強巴轉過身去,他無法面對。其余的人也都欷歔著,低下頭。巴桑“噌”地拔出刀來,刀鋒閃著森森寒氣,但僅拔至一半,就被呂競男按住了。呂競男淡淡道:“讓我來處理。”她打開那個醫療用皮包,這里不僅有各種治療的藥劑,同樣,也有可以帶來毀滅的。
呂競男取出一支安定,緩緩轉動瓶身,上面的文字說明,只需要15秒,就可以讓人陷入永恒的安眠。她不由咬住了下唇,她也是第一次扮演這種角色。
透明的液體注入了肖恩的血管,很快它將會隨著血流流遍肖恩全身,那時候,一切,就結束了。呂競男注完液體,輕輕地顫抖著,拔出針頭,突然將注射器遠遠地扔了出去,仿佛那是魔鬼觸碰過的東西,她再也不能握在手里。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站著,默默地低頭。
卓木強巴則在遠處蹲坐在地,那彬彬有禮的揮手,那和煦親切的微笑,那飄逸的銀發,仿佛就在眼前。呂競男靠近他,勸解道:“我們出發前,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不是嗎?”
卓木強巴毫不留情地說道:“人家從大洋的彼岸過來,他沒有任何要求,只因為曾一起去過美洲叢林,就義無反顧地幫助我們。如果沒有肖恩,我們中還活著的人又有幾個?而你們呢?除了懷疑他,你們還做過什么?”
呂競男一愣,她沒想到卓木強巴原來是這樣反感他們那種謹慎的態度。這件事她有她的原則,于是道:“沒錯,我就是懷疑他,現在也不排除他的嫌疑,這是我的職責。”突然話鋒一轉:“如果哪天,我也像肖恩那樣呢?”卓木強巴愕然回望。
這時,唐敏呼道:“強巴拉,競男,快來看看肖恩!”
肖恩呼吸急促而短暫,他腹腔里的寄生蟲明顯受到了藥劑的影響,在腹腔翻滾著,那層皮下好像已有無數青蛙,掙扎著要跳出肖恩身體。那層松散的皮突然會彈跳起來,腹部被撐得像帳篷,跟著落下去,另一個點又跳起來,有時幾個點同時蹦起,就好像肖恩的腹下蒙著一個怪獸,張牙舞爪要破腹而出。
在那寧靜的世界,肖恩回憶著,無數古墓甬道,各式機關密碼,如果不是那場官司,如果不是那幅地圖,自己或許會成為一名出色的律師吧。他又想起了組織里形形色色的人,他從他們那里學習可怕的知識,跟著他們去一個個可怕的地方,刺激而瘋狂,自己片刻也不曾寧謐地休息過啊!突然,肖恩靈臺一片清明,他的知覺似乎恢復了,鉆心的劇痛從身體各個器官傳來,腹部有什么東西來回躥著,有東西在啃噬自己。他猛然明白了一切,自己前些天不是還一直擔心這件事嗎?到最后自己竟然沒有想到它,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
肖恩突然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嘴一下子合上了,接著吃力地嘶聲吼道:“博麗絲-梅克-古德……”
正守護在一旁的人猛地一驚,已如一具干尸的肖恩就那么突然半坐起來,嘴里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與此同時,因劇烈的疼痛,他不自覺地將手掏向腹部,那層薄薄的皮頓時破開一個口子,“噗”的一聲,血和殘破的臟器從破口噴涌而出,同時還有數條白色的蟲,它們白如羊脂,渾身通透,仿佛不沾一絲血污。若非肖恩那顫抖干涸的軀體,誰又能將它們與殘忍恐怖聯系在一起?
留下了最后的話語,肖恩再度倒下,這次,他變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尸體。
“肖恩!”
“肖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