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陽宮里有一大片的紫薇林,紫薇花一整年都開得很燦爛,花色紅如流霞,白如冰雪,似是紫云滿樹,荼糜到至死方休。這紫薇林是皇宮里少有的榮寵,慕容云澈挖空了心思博美人傾城一笑,足以證明霍芷言在慕容云澈心目中的地位。
恐怕是,無人能及。
林清婉穿過這一片華麗的紫薇林,腦子里忽然閃現霍芷言梨渦淺笑的娉婷模樣,心中的淡靜突然煙消云散,嘴角泛起點點冰涼的笑意。
事實,這樣的愛情,這樣的呵護,這樣的榮寵,不是她能奢想的,卻是她最想要的。
“冰雪,你知道這紫薇花開敗的模樣嗎?”林清婉微笑起來,目光掃視那些艷麗如霞的紫薇花,玉手輕輕地拂過,稍做停留,又了無痕跡地收回。
“奴婢還沒見過。”冰雪感覺全身上下有一股寒流包圍著自己,林清婉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如同一記驚雷轟然在她心底炸開,一向冷靜自持的她,差點顫抖起來。
林清婉不再言語,那雙美麗的剪瞳里含著動人的淺笑,四周剎時一片安靜,靜到似乎可以聽見踏碎花瓣的聲音,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踏過去,仿佛可以看見紫薇花凋零時的冷清。
榮寵?林清婉在心底冷笑,霍芷言但愿你的下場不要那么凄慘。
世間男子皆薄情,何況慕容云澈還是帝王,他的恩寵和情分,真正體會到的,只有那些被他深刻寵過的女子才知道,榮寵,其實是一道毒咒,霍芷言總有一天難以幸免。
是寵,不是愛。
華麗的紫薇園里響起了內侍尖細的傳達聲,霍芷言微微一怔,迷惑的時候看見林清婉笑意融融地步入正殿,與她莞爾輕笑,怎么看怎么都是一臉的善意。
如水面一般平滑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襯出了林清婉搖曳的曼妙身姿,衣袂搖擺間散出淡雅的清香,熟悉的香氣刺激著霍芷言的神經,她陡然清醒,所謂善者不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皇后娘娘吉祥。”霍芷言施施然地下床福身,身姿不緊不慢,嬌軟清脆的聲音透著一抹倨傲,卻又平和不傷人。
觀之整個后宮,只有她能與林清婉平起平坐,其他嬪妃再不把林清婉當回事,也忌于林家強大的勢力,還是不敢明目張膽地有恃無恐,皇宮里只有一個霍芷言,她是個例外。
林清婉立刻扶起霍芷言,笑言:“妹妹身體還沒有康復,何須與本宮客氣,你若再有個閃失,本宮要如何向皇上交待,恐怕整個鳳霞宮都被鏟為平地都難抵妹妹一個梨渦淺笑。”
霍芷言輕輕地笑了笑,拉著林清婉坐下:“姐姐可是來看妹妹的,上次姐姐過來妹妹未曾向姐姐請安,失禮的地方姐姐千萬不要見怪。”
林清婉的目光落在了霍芷言蒼白的臉色上,心疼地問:“妹妹身體怎么樣了,還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嗎?”
霍芷言報以淺笑:“姐姐有心了,太醫說沒什么大礙了。”
“怎么好好的就著火了呢?”林清婉轉過臉,向著一旁的太監宮女,厲聲:“你們這些奴才是如何當差的,怎么這般大意粗心,到底有沒有把言貴妃放在心里,不知道言貴妃是皇上的貼心知己嗎,傷了她一根汗毛,你們有幾條命可以賠?”
剎時,宮女太監跪了一地,戰戰兢兢地抖著,那斥責,那眼里騰起的怒火,讓他們都覺得有股寒意爬上脊背,畢竟他們的命賤如螻蟻。
霍芷言只是一臉的平淡,攜著輕淺的笑閑適地看著,那意思好象在說,林清婉我其實早就已經看穿了你,怎么玩我都奉陪到底。
末了,林清婉的嘴角蕩開笑意:“妹妹不介意本宮教訓你這些奴才吧?”
“姐姐是六宮之主,掌管整個后宮,有哪個奴才是教訓不得的,倒是妹妹的管教無方讓姐姐煩憂了,姐姐莫怪。”霍芷言楚楚地低下頭,她的柔弱襯著林清婉的強勢,更顯得林清婉飛揚跋扈不得人心。
布局上,林清婉確實是技輸一籌,霍芷言盛寵這么久,并不是這么地簡單。整個后宮就好象是一盤棋局,每一個環節都絲絲緊扣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她們是下棋的人,掌握別人的生死,卻同樣被別人主宰著生死。
說到底,穿得再華麗,不過都是可憐的小丑,竭盡全力,想保的,想要的,或許不是都能如愿。
殿里極靜,一陣風過,頓覺殺氣撲騰,恍惚的時候,突然有黑衣人從各個角落涌進來,個個手持利劍,森寒的劍光映下的是冷冽的殺氣,纏著驚恐的他們喘不過氣來,連燭火也變得惶惶地搖。
突然一道寒澈的冷芒直直地朝霍芷言刺去,帶著陰狠,刻著毒辣。霍芷言驚慌地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冷劍,卻只能張大嘴巴,她好象全身被凍結了,挪不開半步。
生死在一線之間,能救她的是誰,霍芷言腦海里一片空白,原來再多的榮寵都換不來一條命。
殿中早已經亂成一團,幾乎沒有顧忌,沒有思考,蒲公公與那刺客糾纏在一起,他猛然嵌住那個黑衣人的肩膀,也招招狠毒,稍一用力就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音。
千均一刻救下霍芷言的,是從小一起長大,又甘愿做太監到宮里來陪她護她的蒲公公。可是霍芷言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睜著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像個木偶。
黑衣人突然紛紛轉向攻擊蒲公公,在混亂中,他身行靈活如蛟龍,在密密麻麻的劍光中游刃有余,他出手極快,下手極重,閃電一般,覆上惡魔的兇惡,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不多時就已經他多個黑衣人被他的大力金剛指所傷。
一陣掌聲響起來,蒲公公和那群刺客紛紛停了下來,殿里回蕩的便剩下受了傷的刺客的叫痛聲。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掃向聲源,看見林清婉悠悠地睥睨他們,高深莫測地笑:“蒲公公的身手真是了得,赤手空拳也能制住數個大內頂尖的高手,今日本宮可算是大開眼界了。”
蒲公公一怔,驚訝地看著被制服的黑衣人拉下了面巾,真的全是大內高手。
霍芷言忽然明白自己陷進了怎樣的棋局里,遇上了怎樣的對手,她冷漠地與林清婉對視,不悅地問:“姐姐這是何意?”
全無平日的溫婉和柔弱。
林清婉走下臺階,看著受傷的刺客和一臉呆滯的蒲公公,回頭對霍芷言無辜地揚起唇角,笑了:“宮里一直在傳蒲公公武功蓋世,本宮也只是好奇,只是想證實一番,看是否是那些人言過其實,不料嚇著妹妹了,妹妹不會怪姐姐一時無害的玩心吧?”
霍芷言眉眼微動,笑得冷淡:“姐姐的好興致真是特別,下次姐姐若還有什么好的興致一定要提早跟妹妹說一聲,妹妹的膽子沒姐姐這么大,很容易被嚇著的。”
誰知道林清婉卻不識趣,依舊笑顏逐開:“那不就沒意思了嘛,就像這次,如果本宮提前支會妹妹了,還能見到識到這么精彩的一幕嗎,那豈不是很遺憾。”
“姐姐似乎是話里有話。”霍芷言幽怨地瞇起眼睛重新打量林清婉,你果然歹毒果斷。她看著微笑著的林清婉,恍惚想起一個人,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那就是她自己。
就在這時,林清婉笑了,笑得更開心:“妹妹多心了,本宮是納悶以蒲公公的武功底子怎么就讓賊人鉆了空子,離譜得差點一把火燒了妹妹的寢宮,如果紫薇林燒毀了,那多可惜。”
“是奴才疏忽了。”蒲公公跪在林清婉的腳邊,和他的主子一樣,剛硬的眼中閃過犀利的光芒。
“僅僅只是疏忽而已嗎?蒲公公是不是還有其他的難言之隱?”
“姐姐,還在懷疑什么嗎?”
“本宮也略微地聽說了妹妹與蒲公公的關系匪淺。”林清婉故意加重了聲量,叵測地笑望著一臉青了又紅紅了又白的兩人,冷冷道,“當然,本宮相信蒲公公萬不會加害妹妹,可是如今滋事體大,本宮不得不找蒲公公問個明白,本宮這么做全是為了妹妹好,本宮相信皇上不想再聽到任何的閑言碎語,妹妹也希望自己能盛寵不衰。”
算計,紛爭,較量,這才是后宮的真實底色,霍芷言虛弱地抬起了眼皮,輕聲:“一切全憑姐姐做主。”
有時候權利真是好東西,霍芷言忍不住凄涼一笑,他救得她,她卻保不了他,就算他是慕容云澈最得寵的妃子也依然要低頭。
她何嘗不悲涼。何嘗不需要哀嘆。
“妹妹果真賢良淑德,難怪皇上那么喜歡你。”林清婉恭維著,帶走了蒲公公。
霍芷言怔怔地蹲下身,呆坐的地上,沒有了冷厲,沒有了精明,只剩下一腔的難過和擔憂,林清婉不好對付,蒲公共這一走,未必能毫發無傷地回來,只怕出了這個門,就永遠地不可能再踏回來。霍芷言望著那扇門,哀哀地笑,當初她實在不應該心軟答應蒲公公讓他隨自己一起進宮,要不然現在的他可能逍遙地行走江湖,不用陪著她在這森冷可怕的宮里如履薄冰。
她害了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