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濃,大漠狼又開始呼嘯,聲音凄涼而森冷。
薛夜陌走到離宮門還有十幾步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內心竟是從未有過的不確定——進,還是不進?一個看似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她卻久久不能給自己一個答案,只是皺著眉望著藍色琉璃大門出神。
守門的一個侍衛眼尖的發現了站在陰暗角落里的女子,一行人隨即跑過來,就是大禮:“小的們沒有看見姑娘,請姑娘恕罪。”
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薛夜陌有一絲煩躁的擺了擺手,莫名的希望快點離開這里,剛想轉身,沉重的大門卻慢慢打開了,侍衛又是恭敬一拜:“薛姑娘請進!”
第一次夜晚走在這個龐大的宮坻里,薛夜陌突然有些泄氣——她已經轉了很久了,但還是沒能找到她住的那間房,要是想到會如此,剛才就應該讓一個侍衛帶路。
靜謐間忽然有胡笳的聲音順風傳來,夾雜著隱約的哼唱,是大漠特有的邊塞歌謠——《陽關三疊》,遼遠而悠揚: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芳草遍如茵。
旨酒,旨酒,未飲心先已醇。
載馳骃,載馳骃,何日言旋軒轔,能酌幾多巡!
千巡有盡,寸衷難泯,無窮的傷感。
楚天湘水隔遠濱,期早托鴻鱗。
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頻申,
……
薛夜陌尋著樂聲前行,不知不覺又繞到了白天觀看軍隊操練的沙場,只見遠處沙漠上升起了一堆巨型火堆,柴火燒得“啪啪”響,濃密的黑煙直沖上天,瞬間隱匿在上空的黑暗中。
大漠的人民善歌舞,大多數士兵已經換上了節日里才穿的盛服,肩搭肩的拉成了一個大圈,圍著火堆又歌又舞。其余沒有參與的士兵也自行在外圍圍成一個更大的圈,嘴里跟著小聲吟唱,不時發出巨大的歡呼。不遠處還散落坐著幾堆聊天喝酒的兵人。
這是大漠難見的歡愉場景:匈奴時而南下,邊疆告急,男人必須離家遠赴疆場,這些兵人之中有多少人已經多年未回家一探了,也許家中小兒已長大,也來參軍,也或許家中親人已經相繼逝去……但這些他們都不得而知。
戰爭!戰爭!一切都是因為戰爭!如果上層統治者沒有狼子野心,沒有征服萬千的欲望,那么他們也能與親人相守,過淡如水卻溫馨的生活。小老百姓最大的愿望不就只是如斯么。
“這場戰爭會很快結束,我保證。”望著他們臉上綻放的比天山上的雪蓮花還純潔的微笑,薛夜陌輕聲喃喃,像是對他們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在遠處抱膝坐了下來,她不自覺也被他們的歡樂渲染,靜靜的微笑起來。
時而有士兵跑過來,熱情的讓她品嘗西域特有的手抓飯和奶茶,她都小嘗一口,一一謝過,內心是從未有過的平靜。恍惚間,她想起了她的族人,他們也像迦葉士兵一樣熱情好客,會為遠方的來客大聲唱迎客曲,會請客人挨家挨戶的作客,耐心的交客人們如何釀糙酒……
現在再回想這些場景時,她有一種光陰荏苒的嘆惋,曾經一碰就疼的回憶現在卻只覺溫暖,仿佛只記得當時她是怎樣的安詳度日——那些以為深入骨髓的仇恨,不知從何時起已經溶解在了光陰的河流里,連一絲漣漪也沒有泛起。是太累了吧,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族長、阿姆、小月,你們在另一個世界里有那么多的族人相伴,一定不會感到寂寞罷?”薛夜陌嘴角泛起絕美的笑容,但那個笑里卻隱藏著深深的落寞,“但為何我會感覺這么寂寞呢?”
她也曾經得到過幸福,卻被她親手撕破……現在她連重新抓住幸福的勇氣都沒有,永遠快要抓住彼此的時候卻再次滑入深淵,是不是就是他們的宿命?
她已然變得這般懦弱。
“薛夜陌。”“薛姑娘。”突然有兩個男聲一前一后喚她,她抬頭看去,只見風鳴朝她走來,身后還跟著一個雙手附在身后,身著和風鳴一樣的戰服,面目淡雅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