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祥如客棧時已是傍晚,薛夜陌才推開房間的門,一個店小二就急急忙忙的跟了上來,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客官,這間房不能再開給您了,您的東西已經被人帶走,說是您知道該去哪里取?!?
薛夜陌往房間里一看,她的一些衣物果然已經不見了,雖然猜到了事情的始末,但還是不禁問道:“怎么回事?”
“真是對不住了姑娘,若不是城主下禁令,我們做生意的有誰不想賺錢啊?!钡晷《χ妨饲飞?,抱怨。
“是怎樣的禁令?”皺了皺眉,薛夜陌又沉聲問。
“全城的客棧都不能接待近來一個星期里入住的客人,也不能再接待新客。”嘆了口氣,店小二無奈道。
微微一愣,薛夜陌失聲低吼:“蘇幕軒!”怎么想都感覺她被算計了——這條禁令全然是為她而下,想不到堂堂一個城主居然濫用權力,
那一刻男子眼里帶著狡黠的笑意又浮現在她的眼前,一些早已破碎不堪的片段忽然閃過腦海,慢慢再次串成線。她卻只能呆在原地,由著那些場景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年久泛黑的木屋,搖曳不定的燭光,還有徐徐拂過窗子的風聲。
她在桌前半彎著腰,一筆一筆的教坐在燭焰下的小女孩寫字,那女孩又歪歪扭扭的寫完一個很復雜的字,抬起頭來對著她甜甜的一笑,滿目自豪。她也不禁笑起來,伸手拍了拍她的頭,柔聲道:“小月真聰明。”
就在這時,他推門走了進來,她轉頭看他,清冷的月光照了他一身,像是流動的水投下了一片靈動的光影……美好?她的腦海里就只剩下了這唯一的詞藻——此時的他,是何等的美好。
他如清風般微笑,聲音似淌過竹林深處的泉水般溫潤:“小月,那邊的竹林里飛來很多蝴蝶,不去看看嗎?”
畢竟是還是孩子,小月一聽有蝴蝶,連忙用乞求的眼光看著她,楚楚可憐。她頓時心一軟,無奈的嘆了口氣,點了點頭:“讓蕭涼陪你去吧,不要回來的太晚。”
“恩!”小月大聲歡呼了一聲,嘴里叫著“蕭涼哥哥”跑了出去。
他走過來,攬了她的肩,低笑道:“你也還是個孩子,怎么看起來卻像小月的娘親了。”
“小月本就是我帶大的,說我是她的阿姆也沒有錯。”她將頭仰靠在他的臂彎里,笑著回看他,“為何把小月支走?”
“我沒有啊。”他一臉茫然的看著她,眼里卻閃動著狡黠的光彩。
“不說是吧?”她不滿的撇了撇嘴,假裝順勢要走,“那我去把小月找回來嘍。”
看著她皺著小臉的模樣,他不自覺輕笑出聲,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真是拿你沒辦法?!闭f完攤開了一只手,“這是要給你的?!?
她好奇的看向他的手心,一個琥珀盒子靜靜的躺在上面,質地晶瑩,雕刻著精美而又繁復的鏤空花紋,隱約可以看見里面盛著一個銀色的環。
“是什么?”她打開盒子,才看清那個圓環竟是一枚戒指:戒身像一條蛇首尾相咬,銜接的地方鑲了一顆暗紅色的古玉,整顆玉里沒有任何雜質,透著溫吞的光澤,高貴而又不俗艷,一看就價值連城,她連忙把頭縮了回來:“太貴重,我不要。”
他卻搖了搖頭,輕描淡寫的說:“不貴,是我們路過一個小鎮時看著覺得和你相配,便買下了?!?
“當真?”她依舊半信半疑,但見他笑著點了點頭,不像是在說謊,終于拿起來戴在了右手的無名指上,然后舉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看嗎?”
“好看?!彼拖骂^在她額上輕輕印上一吻,失笑道:“我的傳家之寶怎會不好看?”
“什么?”她驚呼出聲,一時反應不過來,喃喃,“不是說是在路邊隨意買下的么?”
“路邊會有和田紅玉賣嗎?”他輕擁住她,低聲,“這是我奶奶的奶奶傳下來的,只傳給歷代的城主夫人,是我母親留給我的……”
然而話還沒有說完,她便用力掙脫了他的懷抱,皺著眉握著紅玉戒指拼命往下扒:“沒有得到城主的同意我不能戴它,我、我只是一個孤兒,萬一城主不同意我嫁給你——”可戒指仿佛成了手指的一部分,任憑她怎樣用力都扯不下來,急得她的聲音里都帶上了三分哭音。
看著她已經泛紅的手指,他一把握住她不停用力扯戒指的那只手,順勢把她帶進了懷里,沉聲道:“戴上了便一輩子也扯不下來了,只有生命快要終結的時候它才會自行脫落?!甭犞σ种频目蘼暎睦锩腿灰煌矗孟掳筒煌D﹃陌l頂,嘆息道:“我認定你是我的妻子你便是我的妻子,就算是我的父親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我蘇幕軒發誓,一生只會有你薛夜陌一個女人?!?
懷里的人聽著他的誓言卻哭得更厲害了,嬌小的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他放開她,嘆息一聲,低頭為她輕輕擦拭眼淚:“讓你委屈了。”
“沒有,沒有委屈!”她連忙搖頭,抬起淚眼看他,破涕為笑,“只是從來沒有人像你一樣這么重視我,我、我高興。”
看著又哭又笑的少女,他眼里的憐惜更加濃厚,卻佯裝不解:“這么說你同意戴著它了?”
她輕輕點了點頭,就聽他在耳邊吐氣如絲:“夜陌,你知道么,我還只差你一場儀式了,等舉行了‘宣城’之后你就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了。”
“那我不是快要上賊船了?!彼昧﹀N了一下他結實的胸膛,忿然道:“你下次再騙我,我就逃得遠遠的,讓你一輩子找不到我?!?
他在她頭頂笑起來,握住她的手道:“不管你逃到哪里終究還是會回到我的身邊,因為你會發現——沒有人能比我更愛你。”那雙手堅定如磐,令她莫名心安。
不管你逃到哪里……終究會回到我的身邊……這句話就像是一道血咒,讓她終究還是再次來到了他的身邊……
為什么?為什么不能讓她抽身的徹底?是,她依舊愛他,但為何要讓她在知道真相后才看清自己的內心?為何要如此固執的不放手,對她如此包容,讓她更加無顏留在他的身邊?
蘇幕軒,為什么?
“客官?”店小二看著女子神情恍惚,忽而淺笑,忽而又露出痛苦的神色,,趕緊喚醒她。
薛夜陌從無邊的回憶中回過神來,半天才看清眼前一臉擔憂的人,于是對著他勾嘴一笑:“沒事,只是……”只是最近那些深埋了多年的記憶容易跑出來嘲笑她而已。
她看了看右手的無名指,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道環形的褐色疤痕沿著手指蜿蜒了一周。探手入懷,再拿出來時手指間已經多了一枚鑲有紅玉的銀戒,在客棧通亮的過道里散發出寂寥蒼白的寒光。
一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