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那片樹林很是茂密，郁郁蔥蔥的就像長劍上發出的寒光，待寂靜處被兵刃碰撞聲打破，百招之后卻沒有后續，那女子終于一聲輕叱結束戰斗。

“還是打不過你啊。”

少年有些頹廢，整理著附在身上的落葉，抬頭看了看那薄紗罩面的女子，隨后目光一閃，低下頭去。

“我可能這一輩子都打不過你了。”

他又說，那句話如此瀟灑，與往常的潑皮完全不同，認真還有平靜很值得稱贊。

“你……”可它只是讓面前女子預感到什么。

“我已經認識你十年零三個月六天了。”

一種愁很突兀在這里出現，隔絕著天地，蘊繞眉頭。

傾城如畫終于能夠確定那種感覺不是假的，葉川很反常，反常到整個人都似乎與她隔絕。

“真是懷念吶！呵呵……”

以往他每次說話時都是看著傾城如畫的，似乎要直接穿透那薄紗看見容顏，但這一次他沒有那樣做，而是望向林外，望向幽都。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林中的微風在悠緩吹來，傾城如畫沒有回答，她只是一直低著頭看地面上那柄劍，那是葉川的劍，他發誓要娶自己為妻那一天就一直帶著的劍。

往常只要一敗，那個少年就會立馬撿起來，然后信誓旦旦說下一次一定可以打敗自己。

那種百戰不餒都讓傾城如畫贊嘆，想想十年之間能一直持續，哪里會想過有終結一日？

所以今天葉川變了，他已經忘記曾經那些努力，沒有再繼續做不死小強，甚至說出“他永遠打不過自己”的那些話。

如此的頹敗落寞。

“我……”

傾城如畫有些慌神，她并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于是便只有面前人再說，每說一句她的心就會掉落谷底一次。

“那時候我還大言不慚說完娶你呢，呵呵呵……”

“我拜過多少名師，學過多少劍術，卻始終贏不了你，直到遇見我師父……”

葉川回過身，他的轉身讓傾城如畫驚喜，結果并沒有迎來順理成章的目光，葉川先看的是那柄劍。

“十年了，我也十七歲了，一想還真的好久啊。”

他被葉家逐出家門時候不曾這樣沒落，被心愛女人無數次打敗不會這樣傷神，可如今他是這樣難過。

“你怎么了？”

傾城如畫說話了，她的這句話里有明顯的關心，若是往常，能鼓勵葉川激動好一些時日。

葉川彎下的腰桿一時僵硬，就像卷起那些落葉甩到了他身上，都停止往遠方行走。

葉川突然升起多少渴望，他甚至想現在就拉著傾城如畫遠走天涯，從此不顧一切自由瀟灑。

“呵呵……”但那種心態并沒有持續多久，他一笑，仿佛強行推開什么，而后撿起長劍，這般巨大的動作持續之后，他才看向傾城如畫。

“可能……是庸人自擾吧。”

葉川一笑，笑的整片樹林都無聲，哀傷落寞席卷此地，徹徹底底的攪亂了一切。

傾城如畫徒然害怕了，就連被流涯擊敗那天都不曾這樣害怕，她呆呆的看著那個男子，看著他悠悠然扭頭，慢慢離去，好遠好遠直到消失。

“不……不……”

傾城如畫才突然大吼，她沖了出去，聲音似乎撕裂天地，她不知道追上葉川能如何，可當那個人毫不留戀的遠走之時，傾城如畫覺得此刻若不追上他，此生都會遺憾。

“葉川，小川，你在哪？你在哪？”

她從未那樣失態過，走出一百步時候，她就再也邁不出一步來，她這樣焦急，對少年離去方向望眼欲穿，直到眼前迷蒙，即使當年葉川對著所有人發誓要娶她，她也不曾這般。

“走了，不會回來了，永遠不會了。”她歇斯底里，喃喃自語，想到那個人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突然胸口就疼痛，眼淚一大顆一大顆的落下。

她哭了，真正的歇斯底里，身體開始不受控制的痙攣，開始抽搐，再也使不上一點力氣。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竟然使不上力氣，那就意味著她真的追不上葉川了……

“我……”

片刻后她才驚醒，觸摸著眼角那些晶瑩，一刻愣神，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一點也不明白，一直到心里不可抑制的出現疼痛，發覺那里空落落的少了什么之后，她才明白……原來，這就是愛呢？

他愛著的那個人，原來也是愛著他的，可是，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再也不會知道了……

因為即使知道了，也不會再一次變得那么重要。

畢竟他是如此瀟灑離去的，一點，都不曾留戀。

……

黃昏如此美麗，到葉川走出樹林時候，已經日落偏西。

面前是早已等待的三百人，他看了他們一眼，沒有回頭，向前走。

“走……”

空氣因為一個字變冷，面前少年終于回歸他該有的一切，他褪去所有稚嫩青澀，緩緩的一個字綻放寒冬。

少年一步上前，走在所有人前面，看往眼前，一里外是葉家，那個他想去守護的葉家，可是如今守護它的唯一辦法，只有屠殺……

要一直殺……殺到所有人都聽他葉川的。

三百人如此昂揚，他們走過街道，踢開斥候，一直走著，似乎跟隨著面前那個人下一刻就能看見方才落下的太陽。

城里已經開始騷動，官軍們開始聚集卻不上前，無數人翹首以盼，直到路上跌跌撞撞走來一個人。

“隨風？”

葉川喊他，他卻還在走，走到葉川眼前才倒下去。

“你來了？”

他第一句話就如此問，仿佛理所應當。

葉川看了看他周身，已經沒有治療的余地了，腹腔里的所有東西都被他自己掏空了，就像一個殼子。

“你要做的我都幫你做了！哈哈哈……”

葉隨風笑的極為難看，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逃脫流涯監牢，這個葉家軍帥看一切與葉川一般遠，知道掣肘葉家的就是那些老古董們。

“即刻撤出幽都是非之地吧，葉家若要長存，不可能以如今這般姿態行走？嘔……”

他咳血，隨即一笑，葉川知道他說的是什么。

一開始選擇依附皇權之時，葉家就注定了覆滅吧。

“已經三年了，葉川，有時候我真的很嫉妒你，才學思維乏善可陳，就連心愛的女人也要你被逐出葉家才能娶到……”

云柔喜歡的是自己，一直以來葉川都諱莫如深，如今卻被葉隨風提起。

“我回來并不是中了流涯之計，我是為了云柔，小川，她是愛你的，你就算為了葉家，為了我，娶了她好么？娶了她……”

葉隨風死了，他一生都在與葉川爭，爭得葉川離家而走，如今卻甘愿回來為葉川鋪墊好一切。

“娶她？”

葉川笑了，腳下的衣裳沾滿血跡，他一直看著葉隨風死去不曾蹲下，如今笑容卻也一點不像在笑。

……

“或許那片樹林就是葉子川一生最為遺憾所在。”——摘自《子川》終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