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鰥夫怨(上)
一所陰暗狹小的房子里,靈堂上供奉著一把月琴,月琴下豎立著一份今天剛印刷出來的報紙,一版頭條刊登的是三天后傅家公子正廉迎娶岳家千金芷彤的新聞。報紙上,準新郎、新娘的結婚照俊美非凡,親密無間,若是一般人看了,肯定羨煞旁人、歡喜不已。然而,在屋里對這張照片凝視已久的他,眼神里并無一絲愉悅之情,有的只是無盡的怨恨和悲痛。
只見他舉起手中久握的手槍,對準照片中的新郎,正欲開槍之際,突然猶豫片刻,把目標移向新娘的臉部,一發子彈射了過去。須臾,照片上的新娘面目全非,只留下一個灼熱黑焦的彈孔。
待把槍支收回后,他發出一陣痛快過后的狂笑,笑聲中卻又隱藏著一絲悲涼之感,繼而轉為痛哭。他摘下帽子,露出了一張清秀的臉龐,原來他便是上回在巷尾怒視正廉的那個“藍衣人”。
婚禮當日,傅家上下一派喜慶的景象,主人披紅掛彩,府上高朋滿座,好不熱鬧!
正廉身著筆挺的西裝出場后,眾賓客便紛紛上前向這位英俊瀟灑的新郎官道賀。
“傅警官,恭喜恭喜!”
“恭喜??!”
“謝謝大家!”面對親友的道賀,正廉恭敬地回禮道。
“正廉,吉時到了,該去接新娘子了?!备道蠣斕嵝训?。
“是,爹,我這就過去。”說完,正廉便隨迎親隊伍出了門。
此時,門外已經圍滿了被邀請而來的各路記者,俊康和偉昌也在人群里面,只見他們手握相機,不停地按快門,生怕遲疑半步,錯過了好時機。
待正廉上了婚車,俊康和偉昌也迅速坐上了早已準備好的車子,一路隨行。原來,俊康和偉昌因屢次協助警方破案有功,受正廉之邀,為這對新人拍下婚禮的全過程,就連這輛車子也是正廉吩咐家人為他們安排的。
待婚車駛至岳府,正廉見過岳父岳母大人之后,便耐心等候新娘子出來。
下人不敢怠慢,怕誤了吉時,便趕緊上樓喚小姐出來??山袉径鄷r,卻不見有人回應,只好推門而入。進去以后,驚見服侍小姐梳妝的丫鬟巧兒昏倒在地,頭蓋也掉落在地上,小姐早已不知去向,下人大驚失色,急忙下來向主人匯報。
“什么?小姐不見了?你們怎么做事的,連個人都看不好,簡直混賬!”岳老爺生氣道。
“老爺,現在不是教訓下人的時候,我們快上去看看吧!”岳夫人著急道。于是二老便上樓去查看究竟。
“芷彤……芷彤!”正廉聽聞此事,心急如焚,便迫不及待地直奔樓上,俊康等人也緊跟其后。
“當時,我正給小姐梳完頭,剛蓋上頭蓋,窗外就有個男人沖了進來,什么也沒講,就把小姐捂住,還沒等我喊人,他立刻用手打在我的后腦上,我就昏過去了。”醒來后的巧兒向眾人道出了實情。
“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他為什么要把芷彤抓走?他把芷彤帶到什么地方了?這些我們都不知道,這可怎么辦才好?”岳老爺越想心越慌。
“我們岳家一向安守本分,也沒見得罪過什么人??!怎么會發生這種事呢?”岳夫人哭道。
“我以前辦案的時候得罪過不少人,也許他是沖著我來的,成心想破壞我的婚禮!如果讓我逮到他,我一定將他嚴辦!”正廉激憤道。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俊康仔細察看了房間里的每一個角落,最后在靠近窗邊的墻角下發現了一個精致的荷包,上面還繡了個“展”字??】蛋押砂鼡炱饋?,問巧兒:
“請問,這是你們小姐的荷包嗎?”
“不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荷包。”巧兒回答說。
“什么荷包,給我看看!”正廉向俊康把荷包要了過來。
“展?”正廉念道。
“說不定就是那個歹徒,可能是他逃走時不小心落下的?!眰ゲ碌?。
“也許是他也說不定,不管怎樣,這是個非常重要的證物,我要把它收好。”說著,正廉就要把它帶走。
“傅警官,我有個想法,不知你同不同意?”俊康突然說。
“什么想法?”正廉問。
“既然我們都覺得這個荷包很有可能是歹徒留下的,我們干脆就拿它當誘餌,引蛇出洞。”俊康建議道。
“你的意思是?”岳老爺還是不明白。
“我們可以寫一份失物招領啟事,然后刊登在報紙上,如果真是那個男人丟失的,他肯定會找機會來認領的?!笨】嫡f出了自己的想法。
“這倒是個好辦法,正廉,你覺得呢?”岳老爺問。
“好,俊康,就照你說的辦,這個荷包就交給你了?!闭獾?。
“傅警官,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它保管好的?!笨】到舆^荷包說。
夜幕降臨,昏迷已久的岳家小姐終于蘇醒了,當初歹徒為了防止她掙扎,用下了藥的紗布捂住她的口鼻,等她昏過去之后,便將她帶到了原先那所陰暗的房子里。
醒來后的芷彤發現自己身在異處,手腳皆被人綁了起來,才想起白天時遇劫的情景,不禁失聲大喊:
“救命?。【取蓖蝗?,一支手槍在她眼前晃動,黑洞洞的槍口正對準了她的腦門。
“你再叫一聲,老子就斃了你!”男人威脅道。
“你是誰?為什么要抓我?”芷彤壯著膽子問。
“想知道答案,等后天你到了陰曹地府,自個兒問閻羅王去!”男人冷冷地說。
“你……你快放了我,我告訴你,我未婚夫他是個警官,如果他知道你抓了我,他肯定不會放過你的?!避仆嬲f。
“我當然知道你未婚夫是警官,我還知道他的名字叫‘傅正廉’,我更曉得他是所有警察中,抓人抓得最兇最狠的一個,兇到可以不顧老百姓的安危,狠到可以把一個弱質女流的生死都不放在眼里!”男人咬牙切齒地說。
“雖然他有時候辦起案來是沖撞了一點,可這也足以證明他是個正直清廉的好警察??!”芷彤為正廉辯護道。
“是!他正直、他清廉、他是個好警察,但你知不知道,就是這個被你稱贊的好警察,他毀了我的妻兒,毀了我的家庭,也毀掉了我的一切!這個仇,我一定要報!”男人火冒三丈道。
“你想干什么?”芷彤害怕地問。
“不用著急,等過了明天,你就知道了?!蹦腥苏f完后,便離開了。
此時,傅家那邊,賓客們已經走光了,正廉呆坐在大廳里,臉色憔悴不堪。
“正廉,你都坐了一個晚上了,先吃點東西吧?!备道蠣攧竦?。
正廉不說話,只是機械地搖了搖頭。
“正廉,現在芷彤有危險,她最需要你的幫助,你一定要振作起來,不能倒下呀!”傅老爺鼓勵道。
“就是啊,少爺,現在你是少奶奶唯一的希望,如果連你也放棄了,她還能指望誰呢?”書童阿全也在勸說道。
“你們放心,芷彤我是一定會救出來的,但我現在真的沒心情吃東西,你們就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闭榫w低落地說。
“好吧,待會兒你要是餓了的話,就跟阿全說一聲。阿全,好好伺候少爺,知道嗎?”傅老爺吩咐道。
“是,老爺?!卑⑷駨牡?。
另一邊,回到家的俊康正在擬寫啟事,偉昌邊看他寫邊說:
“沒想到,好好的一個婚禮,居然這樣收場,新娘沒娶到,倒把賊人給引來了,傅警官他還真是夠倒霉的。”
“偉昌,現在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在這里挖苦別人。今天是傅警官的大喜日子,出了這樣的事,他心里肯定不好受,我們要做的是幫助他盡快捉拿元兇,把岳小姐救出來,而不是在這里說風涼話。”俊康訓話道。
“好了,不用你說我也會幫他的,我是那種冷血的人嗎?你說這個荷包上繡了個‘展’字,是不是暗指那個小賊就姓‘展’???”偉昌拿著荷包猜測說。
“也許是吧?可是他為什么要抓走岳小姐,而且偏偏選在今天動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俊康百思不得其解。
“哦,我知道了,肯定是他喜歡岳小姐,不想讓她嫁給傅警官,所以就把她帶走,讓他們結不成婚。”偉昌胡說八道。
“你別胡說,這話要是傳到傅警官的耳朵里,他肯定認為你是在詆毀岳小姐,到時候非將你法辦不可!”俊康警告道。
“開個玩笑而已,犯得著這么緊張嗎?”偉昌不以為意道。
“你啊,整天沒個正經的,就知道胡鬧,真拿你沒辦法?!笨】禑o奈地說。
“行了行了,別說我了,你寫了這么久,到底寫完了沒有?”偉昌不耐煩地問。
“好了,終于寫完了!”俊康停筆道。
“我看看,嗯,等明天報紙一出來,我們就坐在報社里等兇徒自投羅網?!眰ゲ赜谐芍竦卣f。
次日早上,新鮮出爐的報紙剛到集市上,就被人們搶購一空。昨天那場荒誕的婚禮鬧劇也立刻傳遍了大街小巷,人們議論紛紛,言語間盡是對正廉的同情以及對歹徒的痛斥。至于那則招領啟事,雖然被印得字大如牛,卻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在報社里空等了一個上午,偉昌終于耐不住了,他失望地對俊康說:“看來我們的思路錯了,那個荷包根本就起不了作用,我們白忙一場了?!?
“我們在這里干等也不是辦法,這樣吧,我現在去警局了解一下案情的進展情況,你就留在報社繼續等,不管有沒有人來認領,你都要保管好失物,千萬別弄丟了?!笨】祰诟赖馈?
“放心吧,我一定會替你看好的?!眰ゲ孕艥M滿地說。
俊康走后,偉昌繼續一個人百無聊賴地等待著,突然社長辦公室里傳來一陣責罵聲。
“文舉,你怎么又發錯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分發報紙的時候一定要仔細看清楚地址,可是你看你,每次都張冠李戴,害得我們的送報員送錯地方,今天我已經接到三個用戶的投訴電話了?!碧瘴躺鷼獾馈?
“社長,對不起,我保證下次不會再犯了?!蔽呐e認錯道。
“下次?你上次就已經向我保證過了,你的保證有用嗎?我真不知道你整天在想些什么,你到底有沒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陶翁繼續呵斥道。
“社長,今天的報紙也不全是文舉分發的,我也有份,說不定是我弄錯了呢?”伯鑫替文舉解圍道。
“伯鑫,你不用替他辯護,誰是誰非,我看得一清二楚。文舉,現在沒你什么事了,你下去吧?!碧瘴逃么虬l的口吻說道,文舉只好垂頭喪氣地出去了。
“老楊,替我把偉昌叫來,我有事情要交代他和伯鑫?!碧瘴谭愿赖馈?
“是,社長?!睏钪骶帒曄氯チ恕?
等偉昌進來后,陶翁對他們說:
“偉昌,伯鑫,根據這段時間的觀察,我覺得你們的攝影技術都已經很成熟了,所以我打算從下個月起給報紙新增一個攝影專欄,由你們兩人負責,怎么樣?”
“真的?我們可以自己開專欄嗎?”偉昌喜出望外道。
“當然可以了,有才華就要展現出來,我挺看好你們的,就是不知道你們愿不愿意?”陶翁說。
“愿意,非常愿意!社長,您放心,我和偉昌一定會把這個專欄做好的?!辈问箘诺攸c頭道。
“好,那就這么決定了?,F在我給你們講一講關于這個專欄的具體內容和以后的工作方向,你們拿個本子記一下?!庇谑牵瘴瘫憬o他們開起了小會。
外面,文舉正在為剛才被批評的事情悶悶不樂。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小男孩。他看著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只有文舉一人,便目不轉睛地盯著文舉,卻不說話。于是,文舉上前問道:
“小弟弟,你有什么事嗎?”
“我是來拿荷包的?!毙〉艿芑卮鹫f。
“荷包?”文舉想起了報紙上的那則啟事,他環顧一下四周,看到偉昌的辦公桌上就放著一個精致小巧的荷包。他走過去拿起來看了一眼,問:
“是這個荷包嗎?”
“我也不知道,是一個叔叔讓我來的。”小弟弟天真地說。
“哪個叔叔?”文舉都被他弄糊涂了。
“哥哥,我帶你去找他,你跟我來。”說完,小弟弟便拉著文舉的手出門去了。
一路上,文舉和這位小弟弟有說有笑,十分投緣。不一會兒,就來到了一個巷口。小弟弟指向里面對他說:
“哥哥,你往里面一直走到盡頭就能看到那個叔叔了。”說完,小弟弟便跑開了。
文舉還想問些什么,可是一轉眼,小男孩已不見蹤影。正當他要往里面走時,突然背后有人叫住了他。
“袁文舉,我們又見面了。”來人說道。
“是你!你叫我干什么?”文舉一眼就認出了他,此人正是上次在河邊見過面的胡繼三。
“上次我跟你說的那件事,考慮的怎么樣了?別說我不提醒你,現在驕陽報社已經不重用你了,你為什么還不棄暗投明?如果你到我們興華報社來,情形肯定大不一樣。”胡繼三厚著臉皮說。
“我那天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不會答應你的,你還是死心吧。”說完,文舉便轉過身去,怎料卻被突如其來的一輛載滿貨物的人力車撞倒在地,荷包也從口袋里掉了出來,但文舉卻渾然不知。結果,荷包被眼疾手快的胡繼三撿起,藏起來后獨自走了。
文舉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看到推車人是個年邁的老伯,而且經過剛才那一番碰撞,車上的貨物也掉落了一地,便不忍心斥責,反而熱心地替他把貨物拾起。
拾好貨物以后,老伯道謝完便離開了。這時,文舉正好看到從眼前快步走過的俊康,馬上叫道:
“俊康,等一下!”
“文舉,是你呀,什么事???”俊康看到文舉,意外地問。
“你寫的那個失物啟事,剛才有人來認領了?!蔽呐e答道。
“真的!他人在哪里?”俊康激動地問。
“但他不是失主,只是被派來的一個小男孩,他帶我來到這里,就跑掉了。他跟我說,一直走到這個巷子的盡頭就能看到失主本人了?!蔽呐e指著那條巷子對俊康說。
“那個荷包你有沒有帶在身上?”俊康問。
“有,我現在給你。”說著,文舉用手去摸身上的衣袋,可是翻遍了全身都沒有找到,文舉不禁焦急起來。
“怎么了?”俊康看出了文舉的異樣,問。
“荷包不見了,我剛才明明就放在口袋里,怎么會不見呢?”文舉著急地說。
“你先別慌,慢慢找,一定能找到的。你仔細想想,是不是把它落在什么地方了?”俊康冷靜道。
“可能是在我來的路上不小心弄丟了,這下該怎么辦才好?”文舉緊張地問。
“既然找不到,那就算了。這樣,你先回報社,把這件事情告訴大家,然后盡快聯系警方,叫他們派人過來。目前,最重要的是要把岳小姐救出來,其他的以后再說?!笨】垫偠ǖ卣f。
“那你呢?”文舉問。
“我想去見一見那個人,如果他真的是擄走岳小姐的匪徒,我要弄清楚他到底把人藏在哪里了?”
“可是這樣會很危險的。”文舉擔心地說。
“沒事兒,我會小心的,你快回去吧?!闭f完,俊康便獨自一人往巷子里走去。
文舉回到報社后,便把剛才的事情告訴了大家。
“文舉,你也太大意了,你知不知道,這樣會害死俊康的!”偉昌得知后激動地說。
“我也不想的,現在俊康出了事,我也著急呀!”文舉焦慮道。
“好了,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宇棠,你趕快到警局去報案,把人救出來?!碧瘴虈诟劳?,宇棠便急忙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