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血淚罌粟(上)
秋去冬來,一場冷雨過后,冬天的腳步悄然而至,伴隨而來的則是花木凋零的衰頹景象,樹杈上干禿的枝丫、草叢中萎靡的花葉,無不一一見證了這個時令里的凄清與荒涼。然而,在一處肥沃的土地上,有一種生物正肆虐地繁衍著,蓄勢待發(fā)的它們正貪婪地吮吸著土壤中的精華,只為了在來年的夏天用豐碩的果實來回報世人。然而,它們用來報答的禮物竟成了毒害生靈的罪魁禍?zhǔn)祝闪耸廊吮苤患暗奈烈撸潜闶潜圾f片尊奉為祖先的萬惡之源——罌粟。
“這是它的種子,在十月份的時候播種,冬天施肥,到了第二年的夏天就可以開花了,花期一般在五月到六月之間。你們看,這個就是它長成花瓣時的樣子,等到結(jié)果以后,它的果實就可以用來制成鴉片……”在一間舊式的研究所里,一位頭發(fā)花白、身著白大褂的老教授正指著標(biāo)本里的圖樣為前來參觀的記者們介紹自己種植過的生物。
“哦,原來這就是罌粟花,真漂亮啊!沒想到這么漂亮的花,居然會跟鴉片扯上關(guān)系,太可惜了!”偉昌對標(biāo)本里的罌粟贊美過后卻又略感遺憾地說。
“所以這就告訴我們,外表美麗的東西不一定都是好的,就像這罌粟花,看著紅艷照人,卻是一株有毒的玫瑰,誰要是被它纏上了,就會永遠成為它的奴隸,無法自拔。”俊康領(lǐng)悟道。
“既然罌粟這么可怕,為什么還要留著它呢?干脆一把火把它燒個精光,讓它絕種不就得了。”偉昌想不明白地說。
“你笨啊!要是能這么容易就燒光的話,就不會有這么多人受害了,而且罌粟除了制鴉片以外還有別的用途呢。”云姍立即抗議道。
“有什么用途啊?”偉昌問。
“我之前問過巴教授,他說罌粟里含有的嗎啡成分可以用于治療心絞痛,而且制成的生鴉片也可以作為止痛、鎮(zhèn)靜和安眠藥劑,只要控制好分量,不長期服用的話對人體是無害的。也就是說,只要方法運用得當(dāng),罌粟同樣可以造福人類,這樣我們就不應(yīng)該排斥它。”小璇答道。
“真的?那我們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種啊?要不我們也去買些罌粟的種子回來試試看吧。”偉昌一下子來了興致。
“你別傻了,國家有明文規(guī)定,罌粟除了藥用科研之外,一律禁殖,如果你真試了,估計哪天我們就要到牢里去看你了。”云姍不以為然道。
“可就算我們不種,也難保不會有其他人種吧,不然那些癮君子靠什么過活呀!”
偉昌的這句話倒是提醒了俊康,他心里不禁想到:要真是那樣,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會遭殃了。
中午時分,和煦的陽光射進了一間小茅屋里,一位慈祥的母親正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看著自己那才十一歲的兒子在做功課。
“好了,終于做完了!”世謙伸了個懶腰說。
“這么快就做完了?檢查過了沒有?”母親道。
“檢查過了。媽媽,你又在做衣服,天氣這么冷,你的手都凍僵了,快放下,別做了。”懂事的世謙搓著母親的手為她取暖道。
“世謙,媽媽知道你孝順,但這件衣服是做給你過年的時候穿的,得花不少功夫,不早點兒做怕來不及啊!”母親欣慰地說。
“真的!那好,等明年過年的時候,我一定要穿上媽媽做的新衣裳,漂漂亮亮地出去玩。”世謙開心地說。
“真乖!”母親溫柔地撫摸著兒子的腦袋說。
“咯吱……”這時,屋外響起了開門聲。
“肯定是你爸爸回來了,快把考卷拿出來給爸爸看看。”母親說完,世謙便跑去拿書包了。
“阿忠,你回來了,田里的活都忙完了嗎?”妻子邊問邊替丈夫放好農(nóng)具。
“差不多了,等施好肥就完事兒了。玉娥,怎么沒看到世謙,他人呢?”阿忠問道。
“爸爸!你看!”正說著,世謙拿著考卷從房里跑出來,遞給阿忠看。
“哇!又考了滿分,我兒子真棒!”阿忠高興地把世謙抱起來,舉過頭頂在屋里轉(zhuǎn)圈。
一家人正樂呵著,忽然門外跑進來一個人,只見他急沖沖地說:
“忠哥,忠嫂,不好了!我爹他又……”此人欲言又止。
“別說了,咱們快過去看看。”阿忠會意后,急促地催道。
前來報信兒的那個人叫王壽,他爹老王是眾所周知的癮君子,俗稱“鴉片鬼”。自從老王好上這口玩意兒以后,便整天扛著個煙斗抽個不停,身體也因此一天比一天差。這天,他的煙癮又犯了,怎料卻沒了貨源,便不由自主地渾身抽搐,急得阿壽只好跑到田忠家去搬救兵。
“啊……啊……”煙癮難耐的老王在床上痛苦地呻吟道。
“撐著點,忍一忍就過去了,不管怎樣你一定要把它給戒掉!”阿忠邊說邊和阿壽合力按住老王的身體,讓他盡量保持安靜。在一旁看著的世謙被這一幕給嚇住了,不禁躲到了媽媽玉娥的身后。
許久,屋里終于恢復(fù)了平靜。煙癮暫時得到控制的老王,神智逐漸清醒,他看著阿忠,感激地說:
“阿忠,謝謝你,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們倆還用得著說謝嗎?老王,你怎么樣,好點兒了沒?”阿忠問道。
“呵,我這個樣子能好到哪兒去?整天半死不活的,還不如早點咽氣,省得留下來活受罪。”老王絕望地苦笑道。
“別瞎說,你一定會沒事兒的,你還有阿壽呢,就這么走了,舍得嗎!”阿忠說。
“爹,只要你肯戒掉這口煙,將來你肯定會長命百歲的。”阿壽心疼地說。
“唉,要不是當(dāng)初那該死的混蛋,把鴉片當(dāng)普通的洋煙賣給我,我也就不會沾上它了。”老王痛恨地說。
“說來說去都是鴉片害的你,真不知道這玩意兒是誰弄出來的,太缺德了!”阿忠更是恨得牙癢癢。
“篤篤篤……”正說著,外面忽然有人來訪。
阿壽跑去開門,站在門外的是兩父女,父親老何帶著他那才九歲的女兒小柔來探望鄰居。
“老何,你怎么也過來了?”阿忠吃驚地問。
“這不快過冬了嗎?我包了些粽子,拿給大家過節(jié)吃的。正好阿忠你也在這兒,那我就一次送齊,省得再跑一趟,給。”老何邊說邊給大家分粽子。
“世謙哥哥,這個給你吃,拿著。”小柔把粽子遞給世謙說。
“謝謝你,小柔。”世謙接過謝道。
“老王,你又怎么了?這口水鼻涕流的一臉都是,也不擦擦。”看見老王一副狼狽的樣子,老何關(guān)心地問。
“還能怎么樣,老毛病又犯了唄!”老王答道。
“唉,這苦日子要熬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老何同情地說。
“老何,眼看就要過冬了,你那工錢的事兒有譜沒有?”阿忠問。
“別提了,給人打工就只有受氣的份兒。先別說我了,前陣子聽說你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些花種,還挺耐寒的,怎么樣,能養(yǎng)活嗎?”老何問。
“還行吧,不用怎么花心思打理。”阿忠回道。
“爸爸,就是你之前跟我說過的‘英雄花’嗎?”世謙問。
“對,爸爸聽人說啊,那可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花兒。”阿忠笑道。
“那我們什么時候才能看得到?”小柔興奮地問。
“不著急,等明年夏天開花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了。”阿忠說。
“英雄花?這個詞兒新鮮,沒怎么聽過啊?阿忠,你知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老何問。
“這我還真不清楚,不過我聽說這東西在外面賣的挺貴,很多人就是靠它發(fā)財起家的,所以我才央人找了些花種回來給我試試,要是這筆買賣做成了,明年咱們家就不愁吃穿了。”阿忠得意地說。
“可我覺得,咱們守著這塊莊稼地,還是老老實實種些實在點兒的東西好,那些花花草草什么的,不頂用。更何況你這是頭一回,又沒經(jīng)驗,別惹出什么麻煩才好。”老何提醒道。
“不就是幾朵花兒嘛!就算搞砸了,能壞到哪兒去?到時候種出來,估計也就是跟別的花兒一樣,賣給人家看幾眼、摸兩下,玩玩罷了,它就算再珍貴,也還不至于會有人把它吃進肚子里吧!你就放心好了,不會有什么事兒的。”阿忠放心地說。然而,這個一心只想著讓妻兒豐衣足食的田忠,哪里曉得這“英雄花”其實就是罌粟的別稱,不僅可以吸食,還會滲進骨血里,讓人為之著迷、欲罷不能。他這一種,恰恰為自己和別人的家庭種下了禍根!
最近,驕陽報社為自己的日報增設(shè)了一個新欄目,是專門研究花卉植物的。這不,一連幾天報社都組織社員們到處去走訪、參觀養(yǎng)植花卉的場所,還特地邀請了當(dāng)?shù)氐纳飳W(xué)權(quán)威——巴泰華教授擔(dān)任他們報社的顧問。負責(zé)這個新欄目的責(zé)任編輯周宇棠每天由他帶隊,領(lǐng)導(dǎo)眾記者們四處游覽、一飽眼福,卻唯獨文舉和伯鑫除外。
自從上次泄露照片一事水落石出之后,文舉和伯鑫被罰停稿一個月,兩人都被取消了這次參觀學(xué)習(xí)的資格,報社也不再對他們委以重任,只是讓他們負責(zé)像整理資料、分發(fā)報紙這些瑣碎的工作。
這天,文舉跟伯鑫像往常一樣給報紙分類,快到下班時,那些前去參觀學(xué)習(xí)的諸位同仁正心滿意足的趕回來了,看他們的樣子今天肯定又是盡興而歸。
“這么珍貴的奇花異草我可是第一次見啊,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俊康興奮地說。
“還好有那巴老頭給我們講解,不然我還真不知道它們叫什么名字呢。”偉昌笑道。
“什么‘巴老頭’,人家巴教授可是有頭銜的,別喊失禮了!”云姍糾正道。
“不知道明天又要到哪里去參觀,真的好期待啊!”小璇期盼道。
其中,一長發(fā)披肩、身著長裙的女生看到已分好報紙正欲離開的文舉和伯鑫,問:
“文舉,你們這么快就走了?”
“下班時間到了,反正也沒什么事做,就早點回家吧。”文舉無精打采地說。
“樂晴,你跟大家慢慢聊,我們先走了。”伯鑫也垂頭喪氣道。
“等等!”樂晴叫住了他們,繼而又回頭向宇棠懇求道:“棠哥,明天的參觀活動能不能讓他們也加入?”
“之前不讓他們參加是社長和主編的決定,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宇棠為難地說。
“可是那件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而且他們也寫了檢討,公開道歉,還接受了停稿的懲罰,他們已經(jīng)知道錯了,難道就不能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樂晴繼續(xù)求道。
“俊康,偉昌,你們怎么說?”宇棠向他們問道。
“反正都已經(jīng)事過境遷了,事主也原諒了我們,我同意讓他們加入。”俊康同意道。
“看在我跟他們是同事兼同學(xué)的份上,那件事情我也不再追究了,讓他們加入吧。”偉昌也首肯了。
“那好吧,我現(xiàn)在就進去跟社長他們匯報一聲,文舉,伯鑫,希望你們能好好珍惜這次機會,不要再讓我們失望了。”宇棠勸勉道。
重獲新生的兩人終于又可以和大家一起共事了,可是文舉心里卻還是抑郁不得志,他覺得這次機會是別人施舍給他的,自己就像是一個等待施舍的乞丐一樣失去了尊嚴,這一點對于一向心高氣傲的文舉來說,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隔日早晨,眾記者在宇棠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青口鎮(zhèn)上一個叫青口村的地方,陪同前往的還有巴教授。
“今天我們來這里的目的除了參觀之外,還要采訪在此地種植花卉的花農(nóng),向他們討教一些栽花之道,以供寫作時參考。”走在前面的宇棠手拿一個大喇叭邊走邊回頭向大家說道,那樣子頗像一名導(dǎo)游。
“不是說青口村有很多花農(nóng)在種花養(yǎng)花嗎?怎么這里一個人都沒看到啊?”偉昌東張西望地問道。
“也許現(xiàn)在是秋冬時節(jié),不太適宜種花吧?”俊康猜測道。
“那倒不一定,有些喜溫忌熱、耐寒怕暑的花種,這個時候?qū)λ鼈兌哉欠N植的最佳時期。”巴教授回答說。
“比如呢?”樂晴問。
“比如說旱金蓮、三色堇和虞美人,這些品種都是適宜在秋播時期里播種的。”巴教授解答道。
“旱金蓮?我只知道‘三寸金蓮’,就沒聽說過有這種花。”伯鑫被這些陌生的學(xué)名攪得一頭霧水。
“那這旱金蓮有什么用途啊?”文舉問。
“旱金蓮葉肥花美,除了可供室內(nèi)觀賞、裝飾窗臺以外,它還有清熱解毒、美容養(yǎng)顏的功效。相傳當(dāng)年蕭太后也曾以旱金蓮使皮膚細白、容顏亮麗,所以它又被稱為養(yǎng)顏旱金蓮,還被列為宮遷貢品。此后,民間便有了‘寧品三朵花,不飲二兩茶’的說法。”巴教授耐心地解釋道。
“哇!想不到旱金蓮居然有這么多的好處!”云姍興奮地叫起來。
“不止是旱金蓮,三色堇在對皮膚問題的治療上,也是功不可沒的。遠在三國時期的《名醫(yī)別錄》中就已經(jīng)把三色堇列為重要的護膚藥材,我國中醫(yī)圣典《本草綱目》更是詳細記載了三色堇的神奇功效,說它性表溫和,其味芳香,引藥上行于面,可去瘡除疤,殺菌消腫。”巴教授又做了一番詳盡的解答。
“真的!那虞美人又有什么作用呢?”小璇迫不及待地問。
“之前,我給你們看過罌粟的標(biāo)本,其實這虞美人也是罌粟的一種,它和罌粟同屬一科,從外形上看兩者非常相似,因此經(jīng)常有人將虞美人誤認為是罌粟。不同的是,罌粟可以提煉成鴉片,被嚴格禁止種植,而虞美人則是常見的觀賞花卉,可以廣泛種植。另外,虞美人不但花美,而且藥用價值也非常高,入藥以后有鎮(zhèn)咳、止痛、停瀉、催眠的作用,它的種子還能抗癌化瘤、延年益壽,堪稱花草中的妙品!”巴教授專業(yè)的解釋讓在場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向來只知惟有苦茶、草藥能治百病的他們,卻從未想過這些看似平淡無奇的花卉竟也藏龍臥虎,是謂“花不可貌相”也。
他們一路邊走邊聊,不久便來到了田埂邊,卻見田邊蹲著兩位老人家,像是夫妻倆,正對著田里早已枯萎的幼苗嚎啕大哭著。
“沒了……全沒了……”老婦泣不成聲道。
“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呀!”老伯也淚流滿面道。
見此情景,眾人大驚失色,宇棠趕緊上前打聽道:
“老爺爺,老奶奶,請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靠種花木為生的,誰知今年的花不好養(yǎng),賣不了幾個錢,我們就買了些耐寒的花種,指望來年能賣個好價錢。誰知剛種下沒幾天,這些花苗不知怎么的,全都死了……”老伯難過地說。
“花死了也就算了,可連這泥土也變了味兒,再也不能種東西了……”說到這兒,老太太更是傷心欲絕。
“泥土變味兒?怎么會這樣?”宇棠看著眼前一大片廢土遺憾道。
“讓我看看。”巴教授說完,上前仔細觀察那些泥土的色澤,拈起一小撮黑土湊到鼻孔處嗅聞。
“巴教授,是不是這些泥土本身就有問題?”俊康問。
“初步看來,這些泥土應(yīng)該是中毒了。”巴教授答道。
“中毒了?是什么毒?”偉昌接著問。
“這個要等我回去化驗才知道,不過從色澤上看,怕是中毒不淺啊!”巴教授估計道。
“請問你們村里最近有沒有發(fā)生過什么異常的情況?比如說疫癥之類的。”宇棠問。
“我想起來了,最近村里有很多人抽起了大煙,弄的整個村子都臭氣熏天的。”老伯突然想起道。
“大煙?那會不會是鴉片啊?”小璇問。
“有可能,你們這村里有沒有人種罌粟花?”宇棠向二老問道。
“沒聽說過這花名兒,也不曉得有沒有人種。”老太太道。
“唯今之計,只有拿回去化驗才能知道結(jié)果,今天的參觀活動暫時取消,我們先回去吧。”巴教授建議道。于是,眾人便又朝著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