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后，我終于為書吧尋找到了買主，一口價交易，現金十五萬（其中包括我為書吧預付的一年租金），算起來經營了快三年時間，除去各項開銷，最后還是賠了不少錢。

買主分了兩次匯款給我，打電話讓我去附近的銀行查賬。自從知道了家里欠債的事實后，我的心里總是感覺特別壓抑，書吧賣掉之后又沒地方可去，正好借這個機會出門。

“你要去哪兒啊？”媽媽小心翼翼地問我。

“去趟銀行。”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想自己待會。”

我一臉不耐煩。媽媽見我情緒不佳，立刻不說話了。

春寒料峭，天地間一片蕭瑟。本來我們居住的別墅區人就很少，我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心里十分懊惱自己剛才的說話態度。

其實我并不是生媽媽的氣。這一個多月來，每當我打開筆記本電腦，想要寫點什么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腦海一片空白，除了對著屏幕發呆，竟是連一個字也寫不出。從我第一次在網上發文到現在，整整七年時光，我究竟在干什么？！

一想到這個問題，我就心疼得夜不能寐，仿佛有人從我手里偷走了一段最好的青春時光——原以為那時的輝煌是一個成功的開始，如今看來，卻變成了葬送自己才華和所有可能性的序章！

可是，這一切難道不是我自己的錯么？頭頂光環讓我無法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對于大學教育的不屑一顧，使我最終嘗到了自毀前程的惡果。唉，人在青春年少時總免不了思想和行為上的叛逆，可是我的叛逆期來得比別人都晚，后果變得如此嚴重，不知上天還愿不愿意給我一個重新修正的機會，讓一切從頭來過。

在銀行ATM上查了款，我給買主回了個短信，便繞路往回走。寒風陣陣，天色愈發陰冷，我裹緊身上的衣服和圍巾，一路胡思亂想，剛走到別墅小區門口，一輛救護車呼嘯著從一旁擦身而過。

看到救護車開去的方向，我不由地皺了一下眉頭，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加快了腳步向家跑去。

救護車停在我家門前。一個男人坐在我的車上，正在往外倒車。我一個箭步沖上去，把車門打開，把他往外使勁一拽，厲聲喝道：“你要干什么？！大白天的偷車？這是我家的車！”

那人大概完全沒注意我會跟他來這么一出，竟被我一把拽出了車座。

仗著練了好幾年的跆拳道底子，我不怕和男人單打獨斗，更何況據目測這人比我還矮一些。

“羅捷……”

我抬起頭，看見媽媽站在門口，顫顫巍巍地向我走來。

“媽，怎么回事？這人大白天敢偷咱家的……”

話還沒說完，我突然看見在她身后，幾個醫護人員正用擔架上從屋里抬出一個人，腦袋嗡地一聲就大了。

“**有病啊！”

被我從車里拽出來的那個小個子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怒氣沖沖地罵道。這時，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人高馬大、面目憨傻的壯漢，站在他身旁，兩人顯然是一伙兒的。

我顧不上理他們，急匆匆地沖到擔架前：“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爸怎么了？”看到爸爸面色蒼白，呼吸微弱，我的聲音里不由自主帶了哭腔。

媽媽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小個子男人就在一旁冷笑道：“原來這個就是你女兒啊，你是不是也沒告訴她，你欠了我們多少錢？”

他轉過頭對我說：“我告訴你，你媽欠了黑哥一大筆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們還不出，我們就要把這輛車開走抵債。”

我看了一眼媽媽，她微弱地點了點頭。

醫護人員匆匆忙忙把擔架抬上了救護車，一個穿白大褂的人大聲問道：“誰是他的家屬，趕緊上來一個！”

我眼睜睜地看著小個子男人又坐進車里，感覺自己渾身發抖。

“等一等！”

我的雙臂“啪”地一聲拍在車前蓋上，怒目相視。

“怎么著，還想跟我們玩橫的？”小個子男人冷笑道，“別以為你站在車前面，我們就不敢軋過去！”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大聲說，“你們要把我家的車開走，我也沒話說，只不過這車抵多少債，你必須給我講清楚，不然以后沒法算賬！”

小個子男人一愣，不耐煩地叫道：“我只管收車，別的管不了！”

“誰管得了，你就帶我去見誰。不然你們這樣不明不白地把我家車開走，我就去報警，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小個子男人盯著我，突然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行啊，只要你敢上來，我就帶你去見管事兒的，你敢嗎？”

這時，救護車上的人在一旁催促著：“快點吧，病情不等人，你們到底誰跟去？”

我一咬牙下定決心，轉過頭對媽媽說：“你跟著爸爸去醫院，一定要照顧好他，別不舍得花錢！其他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羅捷，你不能跟著他們去！這些都不是什么好人……”媽媽又驚又怕，眼角淌下淚水。

看到她這樣，我的心里難受極了。“媽！我心里有數，會照顧好自己的。您趕快上救護車吧，不管怎么樣，人好好的最要緊！”

我不由分說把媽媽推上救護車，然后站在原地，看著救護車開走。

那小個子男人冷冷地看著我，點燃了一根煙。

“現在后悔還來得及。”他慢悠悠地空氣里吐了一口煙，“你就不怕？”

我拉開后車門，坐進去，說：“開車。”

一路上，我強迫自己什么都別想，只是靜靜地坐在后排，兩眼直視前方。

小個子男人一手開車，另一只手拿根煙，不時從后視鏡里打量我一眼。副駕駛座上的那個壯漢的腦子好像不太好使，轉身遞給我一支煙。

我一愣，說了句“謝謝”，接到手里。

小個子男人戳了一下那壯漢的腦殼，罵道：“看人長得漂亮就遞煙！你是豬啊，到底有沒有腦子？”

我抿了一下嘴，不過一想到自己落入現在這般窘迫境地，便怎么也笑不出來了。

車停在了一間大門緊閉的酒吧外。我跟著他們下了車，從后門進去。大廳里空無一人，我心想幸好是白天，這地方看上去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陰森可怖。

不過，我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地下一層是個小臺球廳，開了兩桌球，周圍站著八九個人，一聽到動靜都抬起頭，眼神相當黑社會。

我的心里直打鼓，表面上卻佯裝鎮定，繃著臉、昂著頭從他們身旁走過。

小個子推開一扇門，我被另一人攔在了外面。一會兒，就聽里面有個聲音說道：“讓她進來。”

我甩了一下頭，大步流星地往房間里走。

房間里的燈光昏暗，我只看見沙發上坐著兩個人，另外兩人（包括小個子）站在他身旁。

坐在沙發上的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說：“這人到底是男是女？”

一聽這話，其他人都干笑起來。

我不卑不亢地反問他：“您覺得呢？”

那人一愣，小個子在旁喝道：“懂不懂規矩，在黑哥面前還敢放肆！”

原來這人就是黑哥，那么媽媽的債應該是要跟他清算的了。

我雙手一抱拳，大聲說：“黑哥，我知道我家欠了您的債，父債子還，天經地義，不管做牛做馬，我一定會努力盡快償還，還望您大人有大量，暫且放我們家人一馬……”

“我說，你黑幫電影看太多了吧？”黑哥打斷我，漫不經心地說：“我這兒是做正經生意的，不是放高利貸的古惑仔。你會不會好好說話？”

我的臉發燙，感覺自己虛張聲勢被人看穿，極其丟臉，不禁脫口而出：“對不起……”天哪，我怎么會給他們道歉？真是太可悲了！

就在我自怨自艾的功夫，黑哥已經讓小個兒拿賬本過來，然后翻開看了幾眼，說：“還差六十萬。”

“我知道。不過今天您手下把我家的車開走了，我想這個應該能抵一部分債款。”

黑哥抬頭看了我一眼：“當然。”

我把車的詳細情況告訴了他。

黑哥對小個子說：“減掉十五萬。”

“十五萬？”小個子大吃一驚，“黑哥，那輛車最多值五萬，怎么能給她減掉那么多錢？”

“那輛車，五萬。但是她敢一個人闖到這兒和我討價還價，十萬。”黑哥心平氣和地說。

我的腦海里翻江倒海，這個二手車的價格不算虧，可是看著黑哥打量我的眼神，“謝謝”兩個字卻說不出口，總感覺一切沒那么簡單，前方會有危險的陷阱在等著我似的。

“不過么，剩下的四十五萬，你打算什么時候還清？”

來了。我咬了咬嘴唇問：“你能給我多長時間？”

“當然是越快越好。你要知道，我們這一行利息可是很高的。”

“可以不要利息么？”

小個子剛想張嘴罵我，被黑哥喝止了。

“據我所知，你現在在經營一家書吧？一年恐怕賺不了那么多錢吧。”

原來這些他們都已經調查得這么清楚，我不禁感覺后背發涼。

“書吧我已經賣掉了，現在我手里有十五萬，等會就可以轉給你們，到時請您把這筆錢也從債款里減掉。”

“賣掉了？恐怕你這個決定不太明智。”黑哥聳聳肩，“不過，這個跟我也沒什么關系。”

我不禁眉毛一挑，說：“那書吧本來就是不賺錢的，還不如早點賣掉，還能減免部分債務。”

“既然不賺錢你為什么還一直經營它？”

“我不知道……總得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平常看看書也不壞。”

不知道為什么，黑哥臉上竟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好吧，三十萬，我給你一年時間，不要利息。不過有一點，你家的房子是抵押物，不能賣，也不能往外租。如果你能還上，那最好。還不上，我就要收你家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