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的小雪，偶爾冰雨，下了一周，天空終于有了些放晴的征兆。一早醒來，天還沒亮，這幾日宋總是很早醒來，有時深夜驚醒再也無法睡著。

鏡中人真的是自己么？蒼白憔悴的面容，如何不讓人憐惜？只是，除了七每日看到她的疲倦與不安，誰能看到她強裝笑顏下的頹痞？依舊化了妝，不讓人看見自己的憔悴。煮了粥，蒸了點點心，懶懶地吃過早餐后留了字條給還在熟睡的七，就出門了。天色尚早，街邊賣早餐的中年婦女似乎打著屯兒，還不到生意高峰期。街角零星地睡著些無家可歸的漢子，早已有掃大街的環衛工人穿著橙色制服為睡眼朦朧的城市梳妝。

靜悄悄的玉簪并沒有蘇醒，陽臺上有昨晚郁蠡忘了拿進室內的一些盆栽，其中玉簪迎著第一縷陽光竟然在這寒冬里有新葉長出。這不得不算一個奇跡。

宋秋強迫自己打起精神，走進空蕩蕩的工作室，打開電腦開始整理一些備用圖片和新的創意設計。

無精打采的郁蠡也早早地來到公司，他只是來取一點資料。這幾天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陪護著尹露，希望奇跡出現。

走進自己的工作室，發現窗臺上有些泥土和水的痕跡。窗外雖然雪停了，天空放晴，但A城的冬季最放肆的不是雪，而是狂怒的西風。顯然是有人把他忘記拿進來的盆栽移到了窗內能曬到太陽的地方，噴霧器里有半桶水，濕漉漉的盆栽土壤應該是已經澆過水了。郁蠡猜測一定是清微，正好這幾日都不見她，沒能解釋一些工作上的拖延，于是徑直去了清微的辦公室。

窗簾緊閉，門沒有開。清微并沒有那么早來公司。

懷著疑惑，正準備回辦公室取資料后直接去醫院。一個轉身，驀然看見正送文案到清微辦公室的宋秋——

公司暖氣已經開了，她脫了來時穿的防寒服，只穿一件松松的粉色毛衣，胸前是一條粗大晶瑩的銀飾毛衣掛鏈，一顆寶藍色的石頭懶懶地伏在她胸前。頭發只是隨意挽在腦后，用一條紅絲帶系了。抱著藍色文件夾站在陽光后面的陰影里，像極了黑白照片。

一直擔心尹露的郁蠡幾乎不在公司，盡管宋秋來了玉簪快一個月，郁依舊毫不知情。甚至畢業后他根本不知道宋去了哪里，只知道生了一場重病，后來恢復了又回到了學校。

“秋，是你——？”干澀的聲音里掩飾不住的疲倦。

“嗯，是我。”宋一直不知道怎么告訴郁她在玉簪，這樣的場景讓她有些無措。但是已經沒有了見他的驚訝和喜悅，因為她很早就知道他在這里，她還知道他現在心里眼里全是尹露。那就沒有必要再多做解釋了吧。

“你——”郁一時有些時間錯落的恍惚，看著依舊如昔日那般小女生裝扮的宋，真以為回到了最初。只是，這身邊的一切又如何解釋？醫院昏迷不醒的尹露正是時間流逝最殘忍的證明。是的，他必須回到尹露身邊。她需要他。

“尹露出事了。”郁不知道為什么要提起她，似乎時隔一年，他們身邊唯一能有的共同話題就是尹露了。

宋更沒有想到見面后不超過三句話，郁的嘴邊就掛著尹露的名字。“我知道，那天去看過她了，看見你們，所以沒有打擾。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她并沒有說那天她暈倒的事，一個“你們”就那么殘忍地隔絕了她和郁的距離，女人在這個時候，常常會本能地用高傲和冷漠來保護自己。

只是，郁并不明白。

“我得去醫院了，我們回頭見吧。”郁蠡只想逃離這紛繁復雜的局面，他已經混沌不清。等待時間來解決一切，這是他慣常的作風。這一點，宋心里很清楚。

“我也要去清微姐辦公室找點東西，那我們回見。”她就這樣強裝微笑著，暗暗地咬緊牙關，不讓這虛偽的微笑露出任何破綻，不讓眼淚不聽話地流出來。低頭從他身邊走過，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小孩。郁看了有些微微的心疼。

陽光很好，明晃晃的，從室內望過去仿佛已經到了夏天。只有置身于室外才知道這冬日夾雜了北風的陽光，和著閃爍迷離的揚塵一樣刺骨。

有時候，世界并不是我們看到的這般明媚善良。

到達醫院的時候看見護士晴正匆匆迎面走來，露出喜悅的神色。“郁蠡，尹露醒過來了。正準備打電話告訴你。你這幾日的陪伴和鼓勵沒有白費，她堅持過來了。”

“什么？真的？”郁徑直奔向她的病房。晴跟了過去。

這個世界的確有奇跡出現，但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簡單。郁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歡喜中，并沒有多想，沒有考慮她醒過來了以后該怎么辦。宋又該如何。

初醒的尹露臉上有了些紅潤，但依舊很虛弱。疲倦的身體無法支撐著坐起來，也沒法多說幾句話。郁蠡沖進來，她微笑著。

“尹露，你終于醒了。餓了嗎？累不累？想吃點什么？”郁慌張地坐到床邊，撫摸著她烏黑散亂的長發。

晴拿了飯盒走進來，“郁，你先別急。她恢復得很好，現在身體虛弱沒有力氣說話。長時間昏迷，胃里沒有任何食物，現在只能喝點熱粥。”晴咧嘴微笑，如陽光一般綻放，看了讓人舒心。

郁接過粥，扶著尹露靠在墊高了的枕頭上，一點一點地喂她吃昏迷幾天以來的第一餐。尹露初醒不能有太多表情和話語，心里的幸福，只有她自己知道。

清微和姜野以及公司里一些和尹露關系好的同事都收到了郁蠡發的信息，死氣沉沉的玉簪終于也如這冬日的陽光一般回暖。郁蠡暫時沒有宋的新號碼，沒有告訴她。宋秋是從清微那里得知的。

清微的辦公室并沒有比其他總監辦公室豪華，喜歡旅行的她深知簡潔的美。陽臺上的那一盆和郁蠡工作里一樣的白色玉簪的靈氣就足以顯示出主人的高雅與不凡。

“宋，我找你來有兩件事。第一，尹露醒來了。我準備要給她辦一個歡迎回歸派對。聽說你們是大學校友，郁蠡現在肯定抽不出空，所以我想要你來負責這件事。”

“好的，清微姐。”宋早已不是學生時代那般浮躁不安，懂得了掩飾自己的情緒，這也是一個人在外生存要學會的保護自己的方式。

“第二件事，姜野已經向我遞了辭呈。他接到了BJ一家廣告公司的邀請。其實大家都知道他不會輕易離開玉簪，但是他是一個棱角分明的人。無法安靜地看著尹露和郁蠡在一起，他始終過不了自己的心。得知尹露醒來，立即遞了辭呈。”清微果然洞察一切，姜野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

“所以，清微姐。你的意思是——？”宋知道是要她來接任姜野的職位，這是她在一進玉簪就很有把握的事情，只是沒想到竟是因為郁蠡和尹露在一起而接手。心底狠狠地自嘲。

“我的意思是沒有人比你更熟悉他的工作，在外面新招聘進來的人對公司又不熟悉。所以，從現在起，你就接任藝術總監的職位吧。至于薪水，從下個月起就按總監的薪水算。”

“那么姜總監何時啟程？”

“你盡早安排尹露的派對吧，希望他能參加。具體時間還沒告訴我。讓他出去散散心也好。該有屬于自己的生活了。”

“好。我會盡快安排。如果沒有別的什么事，那我先出去了。清微姐。”宋并沒有多少喜悅，清微以為她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有些失魂落魄。

“嗯，小宋，好好照顧自己。”

一陣暖意襲上宋秋的心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