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哲提著酒瓶絮絮叨叨地進來,見唐多令和上司兩人手抬著盤子僵持不下,以為他們在講客氣呢,連忙幾步沖到中間,接過盤子放在茶幾上。扭頭一看唐多令臉紅紅的,手也紅紅的,忙捧起她的手,“哎喲!都燙紅了!怎不叫我端?”說著就推她轉身進廚房,又對上司招呼:林總!您坐!您坐!
林江仙這才從那場漩渦里抽身出來,甩著流到袖筒里的湯汁,低低地道:見鬼!實際見到溫柔版的唐多令比見鬼還可怕呢!林江仙坐到沙發里,還有點不知是夢是醒。是她嗎?那個任性胡鬧的女瘋子,現在成了斜挽烏云,系著圍裙的賢妻?和她在一起四年,她總是蹦蹦跳跳風風火火,你不抓住她她一秒鐘都能給你闖出禍來!她連衣服都沒穿周正過!他常說她肚子里是不是安了幾個輪子?原來她靜下來是這個樣子的!仿佛瓷器上的一枝藤蔓被人看了一眼,活過來,緣緣地攀到了人心上。扼住人的心,讓人透不過氣來。
剛剛在樓下,蒲哲幫他摘頭上的花,還說:林總要走桃花運了!他還心想著:那不是桃花。
唐多令不知道自己有只小手伸出去扼住了人的心喉,大概就是那一點魂靈跑去害人了,軀殼茫茫地被蒲哲推到廚房,打開水龍頭,替她沖著紅紅的手心。
一熱一冷,她忙地縮手,噯喲了一聲,肉體上的疼痛才令她回過神來。蒲哲又逮回她的手放在水底下,埋怨:“你傻了呀!不叫我來端至少也墊塊布嘛!”
唐多令抬起頭望著他孩子氣地笑著。蒲哲也微微笑了,揉著她的小手。唐多令一貫是個管家婆,蒲哲習慣了被她像孩子似的管教,可偶爾她那么孩子氣一下,總是讓他心里一暖,忍不住想要疼她,這時便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唐多令馬上臉紅了,蒲哲的心更柔軟了,他以為老婆還少女似地害羞,不知她因為想到另一個人在外面坐著尷尬的緣故。
聽著廚房嘩嘩的水聲里夫妻溫溫的對話,仿佛一寸寸冰結上來,裹住了林江仙的心。可里面偏又有一點火焰,一燎一燎的,林江仙感覺眼睛有些潮潮的,低下頭捉著杯子在手里轉來轉去。袖子里又黏黏的,不時伸手進去撓兩下。總歸她還是一出現就讓他不清靜!
唐多令接著炒剩下的菜,蒲哲負責上菜。直到蒲哲端完了,唐多令才像個怕羞的孩子,跟在他身后出來,差點沒牽著他的衣袖。林江仙視線緊緊跟著她,唐多令垂頭坐在蒲哲旁邊。蒲哲介紹道:“林總!這是我老婆,唐多令!”說到這里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們兩個的名字還真有緣!哈哈!”
蒲哲原本是不讀詩詞的,后來是婚禮上聽別人說:你老婆人如其名嘛,很溫婉很古典!他好學地跑來問究竟,唐多令才給他解釋了自己這名字,他才記住了幾個詞牌。這時說出來,唐多令卻后悔跟他解釋了。
林江仙看了唐多令一眼,唐多令低著頭,嫻靜溫柔,既不是初次見面時那個高傲的小丫頭,也不是后來那個總纏著他的唐糊糊。想起他為她取的這個名字,林江仙忍不住笑了,手又伸進袖筒里去摸兩下。迷迷糊糊、黏黏糊糊,這就是唐糊糊!
蒲哲不知道上司腦子里的樂趣,以為他笑的是唐多令,不知他笑的是唐糊糊。但見上司笑了,卻也高興,不住地閑談。
唐多令覺得她這前男友是故意來看她笑話的。這樣想著,果然她的家、她的老公,連她,都成了一個笑話。她臉上浮起一種意味不明的笑容,蒲哲是不會注意到的,林江仙坐在對面,一眼就瞧見了,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覺得有點心慌。這個女人,臉還是那張臉,但不像從前不是哭就是笑要么就是做鬼臉,反正不會有他看不懂的表情,他常常覺得她太粗淺了,而今倒是細膩又深邃了。可惜太隔膜了!這讓他無所適從。
當問起林江仙畢業的學校時,蒲哲驚異地轉過頭啪地在唐多令背上拍了一下,“你們兩個真的太有緣了!是校友哎!”
唐多令一口飯都給他拍得嗆出來,便有一粒沾在對面林江仙的臉上。唐多令還沒有慌,原是習慣了的。倒是蒲哲慌忙丟開老婆,抽了紙巾伸過去替林江仙擦臉,連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林總!太對不起了!”
林江仙接過紙巾,氣定神閑地擦著,“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
聽到這里,正合了自己的心思,唐多令臉頰突然發起燒來,連忙低下頭。林江仙看了她的反應,也突然意識到自己習慣性地說了一句大實話,立刻也尷尬起來了。
蒲哲看了看老婆,只道她是不好意思了,又笑說:“林總真幽默!”爾后轉過來問唐多令:“老婆!你沒見過林總嗎?”
唐多令低頭攪著碗里的飯,“學校那么多人,怎么就有機會見到?”
蒲哲不知就里,還打著哈哈:“怎么會?像林總這么英俊瀟灑、才華橫溢,在你們學校應該也是個風云人物吧?”
風云?就是他本來不風云,因為他的名字后掛了個唐多令,才風云起來了!
唐多令深深地低著頭,皺著眉,筷子敲打著碗底。她再怎樣冷靜,奈何她老公把她扯下來讓他踐踏了!那點厭煩的神氣便一點保留也沒有地顯露到臉上。
林江仙倒有些慌了,連忙說:“哪里!我上學時很不好的……”說到這里,他發覺又說錯了,仿佛他不好都是她累的。看了一眼對面的人,果然越發不耐煩了,卻硬生生地忍著沒有發作,低著頭咄咄地把碗里的飯都戳爛了,頭低得不能再低了。若是往日,她早一碗米飯當暴雨梨花針撒過來了!如今,她學會了折斷鋼針藏袖里,卻讓他內心針扎般難受。原來他們的過去竟使她這樣反感了!有點傷心有點灰心,林江仙便也不說了。
氣氛變得很僵,蒲哲怕冷了上司,又自找話題:“林總!你在這里讀了四年書,雖然離開了三年,應該還是熟悉的,怎么就找不到合適的房子呢?”
唐多令連忙抬頭看了蒲哲一眼,生怕他提出租房子的事。林江仙還以為她擔心前情暴露,笑笑,視線飄渺地帶過唐多令,“三年,很多事情都變了!”連唐多令都可以變成賢妻良母!還有什么不可以變?他想過她會喝醉、想過她會K粉、想過她會打架,就是她成為**大姐頭也不會比她嫁給一個老實人成一個本分妻,更讓他意外!這簡直太刺激了!林江仙看著唐多令就喝了一口酒。
蒲哲感嘆道:“確實是!雖然比不上上海,但這幾年西部大開發,這種三線小城市,最近幾年發展也很快!”
兩人又聊了會兒城市發展的問題,唐多令笑笑的,想著這么兩個人,各人說各人的,竟然也能接得上,倒也是一件奇事。可憐青澀暴躁的林江仙已經變得胸有城府。更可憐蒲哲比他還大幾歲,卻憨頭憨腦地在人家的迷宮里穿梭。當然,她把自己也嘲笑進去了。因為無論她嘲笑誰,她都跟他們脫不了干系。
唐多令那點笑一直掛在嘴角,引住了林江仙的視線,不知她又為什么這樣神秘起來,笑得令他有點不安,口舌上便鈍拙了。聽到蒲哲問:“林總還住在酒店嗎?”才從她身上收回視線,到手邊杯子里那一泓漣漪,伸手握住,“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房子。”說完,好像找不到事情做,端起那杯酒一飲而盡。
蒲哲以為他喝得高興,連忙推推唐多令手邊那杯沒動過的酒,“老婆!你也敬林總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