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張大海走了，而且不只是人走了，還帶著自己的衣服走了，連現在只是夏天，連冬天的毛衣棉褲羽絨服都帶走了，走得是那么堅定與決絕。大海媽心里說不出來的堵得慌，說不出來的難受、失落、不甘，她怎么都不能相信自己一把手一把尿辛辛苦苦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頭也不回地說走就走，走的原因只是因為他迷戀上了一個陌生的女人，他對自己這個有著生育之苦養育之恩的媽媽竟然沒有絲毫的留戀。

宣傳婦女解放運動提倡婦女出去工作從某種意義上講是正確的，能夠從身心兩方面調動婦女的積極性，一方面使她們過剩的體力和精力得到揮發為社會創造利潤，另一方面使她們的身體不積蓄過多的垃圾能量從而減少自身的身體不適和精神抑郁。比如，大海媽原是一公園負責打掃樹葉的員工，在企業還有機可乘的時候她瞅準了時機辦了個提前退休，自此便閑在家里每月等著拿工資，生活本是美好至極的了。可是她剛跟對原來勞動辛苦的不滿告別后，偏偏又生出了許多其它的不滿，例如，上街買菜人有些擠她便對擋她路的不滿，然后跟人大聲吵罵；例如，某某家的兒子有女朋友了或者結婚了她便對其兒子不滿，然后跟鄰里幾個好事兒的大媽湊一塊兒把該兒子品頭論足批評一番；又例如，某家賺的錢多了她也對其不滿，覺得人家眼睛長頭頂上看不起她。

有了小小的種子，有了富裕的養殖時間，大海媽就在家里天天對那些大到影響生活的大事小到毫不起眼兒的小事開始養殖，從小小的雞蛋養成能下蛋孵小雞的老母雞，從小小的雪蛋蛋滾成大大的雪球。

大海離家出走算是件大事了，大海媽心里的委屈、不甘、不舍等等情緒的種子已經相當成問題了，昨天晚上大海爸在家一直安慰她哄著她的時候她心里還有依托好受些。今天白天大海爸已經上班去了，大海媽自己在家里，茶不思飯不想，總想著這事念著這事。這是她多年來的思維習慣，她一開始想了就會一直想下去，她從來沒考慮過要把它丟開不想或者是換個角度去想怎么來處理這個問題，她所想的就是自個兒委屈，而她越想自個兒委屈她就越覺得自個兒委屈，于是她就更委屈，這委屈的雪球就越滾越大。

于是她就坐在床邊兒上哭，一邊哭一邊擤鼻涕，鼻涕不擤不行啊，它臟不能讓它流的到處都是，而且它還堵得人喘不過氣來啊！她不能老擦眼淚，眼淚干凈啊，用不著老擦，而且衛生紙不也是錢嗎？哪個衛生紙廠會給她免費提供衛生紙？她喜歡說話，喜歡表達，喜歡讓別人聽自己訴說或者指揮命令。這次張大海就是不聽她指揮命令，自張大海出生以來她都一直以母親的身份在養育他的同時也一直在指揮他命令他，雖然他也經常會很不滿甚至母子兩人大吵大嚷爭執得面紅耳赤然后摔門而出，但是他從來沒說是真正地撇下她離開她不再回來。然而，這次是真的了，她真的要失去他了，他真的被另一個女人拐走了，她得傾訴，把她滿腹的委屈傾訴出去，讓別人同情她認可她幫助她。

大海媽撥通了大海老姨也就是她自己的妹妹的電話。

“大姐，你怎么了你？你哭嘛呢？你別哭啊！有嘛事你就說，你好好說，我一定幫你，你先別哭，啊！”大海老姨一接通電話就聽見那頭傳來傷心欲絕的哭聲，像是發生了什么不好的大事，大海媽就是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越哭越厲害，越問越安慰她就哭得越厲害。大海老姨的心也通通直跳，開始害怕。

“大海、大海走了，不回來了！”大海媽哽咽著說。

大海老姨一聽腦袋嗡的一下在瞬間失去了知覺，過了幾秒鐘才慢慢恢復過來，這就是一個晴天霹靂，又一次劈在她的心上，她開始發抖、恐懼。

“怎么回事？你慢慢說……別著急……”大海老姨的聲音有些顫抖，她的大腦好像是接到一個非常不好的信號，她想那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她的眼淚也自主地流了下來。

“大海離家出走了，跟他公司一女的出去住了，我怎么攔也攔不住。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他這么大，他說走就走，一點兒也不在乎我這媽媽，你說我養這兒子怎么這么沒良心啊！這才去公司多長時間就讓一女的給勾搭走了，這沒心沒肺的玩意兒！我白養了這白眼兒狼！”大海媽媽由哭泣已經轉成憤怒，越說越氣憤，到后來哭的少了罵的多了。

大海老姨一聽這個，心里松了口氣，剛才撲騰撲騰的心跳開始恢復平穩了，離家出走是個大事，但不是天大的事，他總得回來的。

“他不是跟陳燕嗎？怎么又冒出公司一女的來？”大海老姨問。

“他不是新去了那家公司嗎，那公司里有一女的叫李小瞳，她看上我們大海了，就勾搭我們大海，對他**的，結果兩人就勾搭一塊兒去了。大海就跟陳燕分手，陳燕和他那么多年了，兩人從職專就開始了，而且關系一直都挺好的，她能同意分手嗎？她肯定不同意啊！她不甘心，又哭又鬧的，到我家來抱著我脖子哭，伯母啊，你看我怎么辦啊？我那么愛大海啊！都七年了，我一直一心一意地愛著他，我們一直關系都那么好，他怎么能被一個才認識幾天麻豆沒為他付出的女的勾搭走呢？他怎么就那么傻呢？他怎么就不要我了呢？大前天，陳燕就鬧到他們公司去了，把大海和那女的打了一頓，大海就帶那女的回來了，前天一早，陳燕就往家里打電話，煩得我腦袋疼，我就把大海趕出去了，昨天他回來拿東西，說是再也不回來了。”大海媽說著說著到后來又開始哭起來。

“行了行了，你別哭了，他不還得回來嗎？他啊，就是一時沖動，過不了幾天就回來了，你放心，你永遠都是他媽媽，別人誰都替代不了，他跟那女的熱乎勁兒一過就行了。你千萬別哭壞了身體！我一會兒就過去看你，你在家等著啊！”大海老姨說。

“嗯。”大海媽說。

然后兩人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