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菲是個有些小小神經(jīng)質(zhì)的女孩兒，她對蘇陽的“管教”有時也是頗為苛刻的，她會定期查看他QQ、MSN、博客的留言記錄和電話的通話短信記錄。甚至有一次她因為蘇陽手機里面存儲的幾條曖昧短信而大動肝火，等后者緩過神來莫名其妙地查看才知道，那是他們初識的時候她發(fā)給他的，因為親昵所以保存下來。略帶歉意的顧曉菲揉著蘇陽被掐紅的耳朵說：“我怎么不記得是我發(fā)給你的。”略帶彷徨，分不出是半信半疑還是給自己找臺階。

蘇陽的小姨是藝術(shù)學(xué)院的聲樂老師，比他大六歲，兩人從小玩到大，關(guān)系更像姐弟，所以蘇陽交女朋友的事情是不需要向她隱瞞的。小姨經(jīng)常給蘇陽和顧曉菲一些音樂會或者歌劇的票，說陶冶情操，比去看缺乏內(nèi)涵的電影強多了。顧曉菲因為從小的音樂修養(yǎng)很是喜歡，而對于蘇陽，學(xué)前班時還可以一只手彈個“四季歌”，到現(xiàn)在卻連簡譜都看不懂了。

顧曉菲喜歡“卡門”，說自己隱約有些那個吉普賽女人的影子。蘇陽打趣說，我可不想你最后倒在我的劍下。她說你忘了，我是希瑞！而這個自詡“潑辣”的女子卻每每在那段哀艷的“哈巴涅拉”——愛情是只自由鳥悠然響起時潸然淚下，然后看著蘇陽百無聊賴的樣子，用力捏著他的臉說，木頭！

“木頭不知道疼，我知道。”蘇陽揉著臉抱怨道。

如果非得選擇一下，蘇陽喜歡“費加羅的婚禮”。與其麻木于那些悲歡離合，還不如去欣賞法國式木訥的幽默。他覺得顧曉菲更像蘇珊娜，倔強而又個性，在鏗鏘中處處透著小女生的任性，甚至刁蠻。而喜劇的幽默就是這樣，在截然兩面的矛盾中發(fā)生。只是他不知道，在眾多的戲劇類型中，喜劇是最難演繹的。

那天記得是看完“蝴蝶夫人”，感性的顧曉菲不出意外地淚流滿面，吵吵著要去洗手間補妝。而蘇陽則依舊百無聊賴，站在洗手間外面看著進進出出身材各異的女子。忽然，一個讓他幾乎忘記，卻在一瞬間重燃記憶的身影出現(xiàn)在眼前，是囡囡，他高中時的女友。后者顯然也看到了蘇陽，輕輕地走到他跟前，笑而不語。

飄然而來的香水味蘇陽覺得有些不再熟悉，但囡囡卻真真兒地站在了他的面前，用一種不置可否的眼神盯著他和他手中顧曉菲的紅色包包。

許久，囡囡淡淡一笑說：“我手機換回濟南的號了，沒變，你要忘了……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親愛噠，這位是……”此時，顧曉菲補完裝從洗手間回來，麻利兒地挽住蘇陽的手臂，說話時語氣明顯上挑。蘇陽不知該怎么介紹，因為兩個女人的眼神間明顯的刀光劍影了。

“囡囡，我們是高中同學(xué)，也是一個家屬院的。”蘇陽慌忙介紹道。

囡囡依舊淡淡一笑，卻帶著些勉強，透著的些許傷感讓蘇陽覺得自責(zé)。高中畢業(yè)后，囡囡去沈航空乘專業(yè)上學(xué)。起初兩人之間還互通書信，那種粉色帶有淡淡清香的信紙。但漸漸地，隨著時間和距離的推移，兩人間的關(guān)系也在潛移默化中淡化了。其實最后誰也沒有說分開，原本就不很鞏固的關(guān)系在斷掉幾絲少許的連接處后漸漸趨于平淡，他們順理成章地從朋友到戀人再從戀人作回朋友。

“你好！”囡囡在這時顯示出成熟穩(wěn)重的一面，提前出招。

“你好，你就是囡囡啊，蘇陽經(jīng)常提起你的。”顧曉菲顯然不甘示弱，但這般故作沉穩(wěn)實在有些笨拙，囡囡簡單的一個問題就會拆穿她的話。

“哦，都說我什么啊？”

“說……說你們關(guān)系挺好的，是哥們兒。”

“呵呵，他會這么說啊？”

“你一個人來的？”顧曉菲終于找到個翻身的機會，一針見血。

囡囡僵了下說道：“呃，我……和朋友。”

“男朋友吧，哪兒呢，介紹下唄！”顧曉菲步步緊逼。

“不，只是普通朋友。”囡囡像是被戳到了軟肋，有些尷尬。

這時，一個男人走了過來，手里拿著兩瓶飲料。他三十多歲，衣著考究，面相斯文，透著一股精英人士的氣質(zhì)。

“你們一起的吧！你好。”顧曉菲先發(fā)制人。

“你好！”男子扭頭問囡囡，“你朋友？”

囡囡點了下頭，示意讓他先走。

“叔叔再見！”蘇陽壞笑一下?lián)u了搖手，男人尷尬地笑了笑走開了。

“你真是一點兒沒變！”囡囡無奈地?fù)u了搖頭。

“一起吃宵夜吧！”顧曉菲提議道，顯然她要弄清楚蘇陽和這個女孩兒的關(guān)系而不是在分開后聽他的一面之詞。

“好吧，我請客！”囡囡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

“都一樣了。”蘇陽附和著，手臂被顧曉菲掐得生疼。

一路上蘇陽不時地打量著囡囡，或許他們都未曾改變。他們依舊生澀，依舊純真，除了她原本順直的頭發(fā)變成了現(xiàn)在的卷發(fā)。不，蘇陽覺得自己其實并不了解她，自始至終都不了解。她老成，有城府，可以和顧曉菲一樣保持單純的面容，卻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成熟。抑或，那個當(dāng)初的她已經(jīng)不是現(xiàn)在的她，就連言辭也簡練而嚴(yán)謹(jǐn)，聲音聽起來也柔順的多了。蘇陽知道，那是種被滄桑磨礪后的睿智，磨滅棱角后的圓潤。

在她面前蘇陽做不到視而不見，這張熟悉的面孔讓他無法躲避，多半源于內(nèi)心深處的一種自責(zé)感。或許因為尚未公開分手后的背叛，但又有誰不會把失去聯(lián)系當(dāng)作分手的信號呢？這么說的確有些自私，所以蘇陽才會糾結(jié)，自責(zé)。但他無話可說，因為尷尬，不僅僅是有顧曉菲在身邊的緣故，還有對偶遇重逢現(xiàn)實的懼怕感。囡囡的微笑里，透著那種淡淡的憂傷，是否還透著以前的親昵，這一切都讓蘇陽莫可名狀。

他們在附近的肯德基坐下，囡囡詢問了顧曉菲的意見后去柜臺點餐。

“很熟嘛，你喜歡吃什么人家都知道呢。”顧曉菲撅著嘴，語氣有些生硬。

“打小就認(rèn)識，當(dāng)然熟了。”蘇陽無奈地解釋說。

“青梅竹馬哦，好羨慕。”顧曉菲的話酸酸的。

顧曉菲一邊沖蘇陽比劃著什么一邊跑到囡囡那邊幫忙把食物端了過來。

“您真是個大爺，一點眼力見兒沒有。”她沖蘇陽嘟囔著。

讓蘇陽有些意外的是接下來的時間里，顧曉菲和囡囡聊得很投機，他幾乎插不上嘴，只能低頭吃著東西。仿佛是她們在敘舊，而蘇陽只是個旁觀者。突然，他覺得腳面一陣疼痛，囡囡一邊和顏悅色地聊天一邊狠狠踩在他的腳上。蘇陽明白，她是有權(quán)利宣泄的，雖然他們不曾彼此承諾，卻都有種難以名狀的傷感。腳上的疼痛漸漸轉(zhuǎn)移到心上，那些翻飛的記憶紛紛涌現(xiàn)在眼前。有些哀傷是不能忘記的，因為那些片段無法消失。記憶的片段，眼中的溫存，心中的哀傷，構(gòu)成一條不可逆的單行線。每個人是每個人的過客，每個人是每個人的思念。年少的他們站在路的兩端，凋落成一段孤單。

偶遇重逢代表著他們又即將離別，匆忙中，蘇陽甚至沒有跟囡囡打個招呼，她鉆進輛出租車頭也沒回地走了，帶著一份決絕的凄涼。一切仿佛是命運給他們開的玩笑，他們在人群中匆匆偶遇，又匆匆離別。顯然，此時的囡囡已經(jīng)走出了青澀的軌道，變換了成熟的華彩，任何一個過去的美好時刻，都回不去了。

回去的路上顧曉菲沒有蘇陽想象得那樣尋根問底，反而一直在傻笑。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顧曉菲說她寬心是因為蘇陽的自然，不刻意。其實囡囡作為前女友的身份明眼人都能看出，真正讓顧曉菲感動的是他們眼神中流露出的遺憾和無奈的傷感，一方面讓她有些洋洋得意，一方面也讓她看到了他們的善良之處。這多少讓素以心里有些欣慰，對顧曉菲，對于囡囡的這次不期而遇。

記得誰說，“偶遇是過客，重逢才是冤家。”蘇陽知道他們既不是過客，也不是冤家，因為在這物是人非的年代，無論偶遇還是重逢皆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