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講不下去，捂著臉哽咽起來。依依從后面抱住了母親，把臉貼在她的背上。

“也就是那天，我做出個決定，報仇，以慘烈的方式和王家來個魚死網破。有一天晚上吃過晚飯，局長的女兒去了男朋友家，局長在局里開會，家里就我和局長弱智的兒子在家，我拿出了準備好的慢性老鼠藥，拌了一碟花生米放在了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然后就提前去了學校，下班后我故意去教育局找局長說替一位同事拿優秀教師材料。那次。我叫了他爸爸，自從我到王家，第一次叫他爸爸，‘爸爸’兩個字像蒼蠅一樣從喉嚨里擠出來。局長很興奮，因為那些教育局局長都說老王你兒媳可以評縣花了。我和局長一起回家，如我設想好的一樣，我的傻丈夫在墻角掙扎，身體像蛇一樣扭動著，嘴角吐著骯臟的白沫。我在回來的路上本想設想著撲上去哭我的丈夫，裝出焦急的表情吆喝著打電話叫救護車。可我真正看到這情景，我心里滿是恐懼，我不敢相信這是我干的，我被那張扭曲的臉嚇傻了，我根本不知道世上還有這么恐怖的表情，我呆在那里，局長吆喝著來人來人，實在沒有一個人應和，他就大聲對我吼道：“你真狠毒，還站著干嘛，他都快咽氣了！”我馬上去樓上打電話，我的手一直在哆嗦。我本來想叫救護車，可我居然撥通了110，我聽到那邊說：您好，這里是東華市110報警指揮中心。。。。。“我的心一下子僵硬了，那邊一直在叫，我說了一聲打錯了，就慌忙掛了電話。等我下樓的時候他已經斷氣了，局長坐在沙發上冷冷地抽煙，他臉上只有恐懼，沒有傷心的顏色，他說人已經不行了，那藥是你買的吧。我說是我用來毒耗子的。他說是啊，家里有只耗子就是不讓人省心啊，這孩子腦子不完全，耗子藥怎么能當糖吃呢。他顯然知道這是我故意做的，我覺得自己好傻，我的手段是多么幼稚，他能那么巧妙地設計我和黃明軍，怎么會識不破我這樣俗套的伎倆呢。我還不如直截了當地和他拼個你死我活。局長厚葬了他的傻兒子，當天晚上他就潛入了我的臥室，我堅決抵抗，用臺燈打破了他的腦袋。我終于明確地要求離開王家，我說我的丈夫已死，我要改嫁。他說你太年輕了，你以為你走的了嗎，你別以為別人都像你一樣那么沒腦子，劇毒的耗子藥，拌在傻子最愛吃的爆炒花生米里，難道耗子也有吃炒花生的嗜好，你再看看，我家那一方寸地面不是硬化過的，這會有老鼠安家？難道老鼠長翅膀飛過來了。他說完哈哈大笑。我說你別妄想我留下來，我是走定了，我知道你想把我娶到你家是給你們留個后代，但我明確告訴你，我要走，我還要把他生到黃明軍家，你毀了黃明軍，必須賠他一個人，替他贍養老母親。局長不屑地說你在說笑話嗎，我王家好不容易生了條根會讓他扎在黃明軍他家那貧地上！我說當然是你王家的根，但這根是誰那里發出來的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真想讓全縣人民知道他們的教育局長原來有爬灰的毛病？那該是一件很光榮的事。局長說你以為會有人相信你嗎？我說沒人相信我難道沒人相信肚子里的孩子嗎，他體內流的血該不會假吧？他說你到底想怎么樣，你想要干什么說吧，我就不信我還堵不住了一個黃毛丫頭嘴了。我說你別威脅我，我壓根沒怕過你，你別忘了你家的血脈還在我這里壓著。他說你太無情了，他也是你的孩子。我說這只是個孽種。他說你想怎么樣快說。我說很簡單，我剛才就說過，我要改嫁，嫁給我的男朋友。他說你難道不知道嗎，黃明軍已經瘋了，你想一生都跟著傻子過？我大聲罵道你太不是人了，我告訴你，就因為他瘋了我才回去，我把你兒子生在他身邊，讓你的兒子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照顧他一輩子。他說我告訴你他早晚還會回到我的身邊。我說只要你有勇氣你就奪回去，這是個秘密，最好永遠都是個秘密，詛咒了的秘密，誰敢動他誰就身敗名裂。后來局長屈服了，我回到了黃明軍的身邊，可他已經徹底瘋了，他天天叫我的名字，可見到我像見到了陌生人，我每天像照顧孩子一樣地照顧他，哄他，他安靜地睡去，我看著他的臉，想起曾經，想想當時，我總覺得是一場夢，到底曾經和現實那個是夢，我分不清，有時候我會安慰自己，都是夢，總有一天會醒的，可我一直好像從一個夢進入另一個夢，都是噩夢。”

依依問母親：“那你肚子里的那個孩子呢？”

“我把那孩子留了下來，因為我不忍心看著他，聽著他叫我的名字，我每天生活在愛恨交織中，他的靈魂已經不完整，他不小心丟失了靈魂，我想把孩子留給他，將來照顧他，彌補他的靈魂。”

“可你告訴那個姓王的教育局長說那個孩子是他的，他能放過你嗎，他能放棄那個孩子嗎？后來呢？”

“后來我離開了那個家，走的時候我告訴孩子的奶奶，照看好小軍，照顧好孩子，照顧好他脖子上的那條項鏈，等孩子長大了，把父親的那條項鏈交給孩子。那條項鏈本來是我和黃明軍結婚打造的，一共兩條，一模一樣，我和黃明軍一人一條。后來分手了，我差點丟了它，我把它扔在了一個馬桶里，但我馬上又回去用手把它摸了出來，后來我一直把它藏在不容易看到的地方，有時候不小心沒來得及躲避，讓它闖入我的視線，我會突然想起黃明軍，想起那條同樣的項鏈是不是還在他身上，想到他可能像我一樣地扔進馬桶，然后又不顧一切地把他摸出來。我后來又回到了他的身邊，你知道的，他徹底的瘋了，瘋到了不再認識我了，但我看到他脖子里卻還吊著那條項鏈，他叫我的名字時總會取下那條項鏈讓我看，說那是他和蘭蘭結婚時用的，是個公的，還有個母的藏在蘭蘭身上，假如看到一個戴著一條相同項鏈的女人，一定要告訴她，小軍很想他，一定讓她回來。因為他這句話，讓本已經收拾行囊走出很遠的我又半路折了回來。但我最后還是決定走了，也許哪天孩子長大了，有人告訴他母親和父親的事，他會動情地給瘋父親從新講起，也許會喚回父親丟失的靈魂。所以我走了，放心地走了，走的時候我交代孩子的奶奶，我說假如誰搶我們的孩子，就拉著他去醫院對證。我說過，我把我和局長的秘密詛了個咒，誰敢動它誰就會身敗名裂。”我還帶走了一條項鏈，這條項鏈就是我曾經送給你的那條項鏈，他說是母的。“

“后來你就來到了鳳凰山，遇到了我和外公是嗎？”

“開始，我沒有目標，只要有路，我就往前走，我一邊討飯，一邊趕路，后來越走越孤獨，走在很寬闊的路上，卻有種窮途末路的感覺。后來我來到鳳凰山，看到連綿的山，真的沒路了，我心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我終于可以放棄了，我吃力地爬上一個山坡，站到了懸崖前，可這時，一個聲音叫住了我，‘孩子，回來！’像夢一樣地把我從現實中拉了回來。我回頭看到一個老者，很有氣質，目光炯炯有神。我把我的經歷告訴了他。他說上帝把我們送到這個世界上，是來愛這個世界的，不是恨這個世界的，愛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生根發芽。愛和恨不一樣，恨在很多地方都水土不服，女人是愛的天使，只是翅膀在天堂斷了，墜落到人間，女人所有的恨都源于愛，因愛而起，所以女人的恨也是充滿愛的。我跟他來到了一個陽光四縊，溫馨明媚的小院。一個嬰兒在襁褓里，襁褓在一個搖籃里，搖籃在午后的陽光里。一樹木棉花，開得正歡。一條花狗，下巴枕著前爪，正安靜地睡覺。一切安詳自然。這個小院就是我們曾經的家，這個老人，就是你的外公，這個女嬰就是我們的依依。”

依依抱緊了母親。

“關于你親生父母的事，你外公說你也是撿來的，我不信，問過他幾次，他說人活著就往好處活，把變質的歲月都扔掉。我也沒再多問過，我想你外公早晚會告。。。。。。”

母親還沒說完，依依就捂住了母親的嘴，依依說：“別說了媽媽，別說了，你就是我的親娘，你剛才不是說過嗎，你全心全意地愛著我和外公，你的愛已經在我們這里生根，我的愛也在你那里生根，以后我永遠都不提了，像外公說的，把不愉快的歲月刪去，好嗎媽媽？”

“母親也抱緊了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