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的鳳凰山林里四季趣味叢生，四處都能見到新奇的鳥雀和花草，特別是早上，晨霧氤氳在林間，總有些愛涼爽的花在這時開放，蘇云喜歡這時候趕著羊群去山上，把羊群拴在一片草木茂盛的地方，然后去摘些野果來做早餐，等太陽高高升起了，村里的孩子也都趕著羊群上來了，可那些愛涼快的花也焉了，他們就圍著蘇云，享用著蘇云早餐剩下的野果，聽他描述那些奇妙的花。蘇云喜歡這種感覺，這是他惟一優越于別人的地方。所以他總是早早地起床，為了趕在陽光前面，他晚上故意不給羊群上草料，餓了一夜的羊群第二天清晨天不亮就咩咩地叫，這時候父親就會罵他，讓他起床去放羊，慢慢地，小蘇云習慣了早起。他每天吃完“野餐”就跟著樹上的鳥學吹口哨，慢慢的他的口哨也和鳥的歌聲一樣婉轉了，山里的孩子們也越來越多地跟著他耍，跟他學吹口哨，聽他講故事，開始蘇云給他們講早上的花，和山林晨霧里的美景，后來蘇云會講他遇到了神仙，神仙說那早上開了一陣子就敗了的花是他們散落人間的，所以才不讓人們輕易看到，小伙伴們就更加崇拜蘇云了。可有一天，村里的孩子突然都不來放羊了，太陽出來了，趕著羊群上山的都是大人，后來蘇云才知道，村里來了對知青夫婦，他們免費教村里的孩子讀書識字，伙伴兒再也不會跟著蘇云來吹口哨聽蘇云講神仙故事了。小蘇云很傷心，居然傷心地哭了，那天他對著天空不停地吹口哨。一邊吹一邊流淚。

以后的清晨，羊群叫了的時候，他也懶得起床了，總是父親的大腳踹到身上他才懶懶地爬起來，清晨林間的那些花也沒了趣味，那些飄渺的晨霧也不能讓他想到神仙故事了。有一天黃昏，他趕著羊群下山，遇到一位帶著眼鏡的叔叔，叔叔問他：“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啊？”蘇云怯生生地說：“我叫蘇云。”

叔叔說：“多好聽的名字啊，是哪個蘇哪個洲啊，你會寫嗎，誰給你取的？”

小蘇云回答：“不知道，不會寫，人家都這樣叫我。聽說是爺爺取的，我爺爺是地主。”

叔叔問：“那以后跟著我學寫字愿意嗎？”

蘇云說：“我家沒錢。”

叔叔說：“叔叔不要錢，村里的小伙伴都跟著我學寫字呢，要不你也跟叔叔去讀書吧？”

蘇云搖了搖頭。

叔叔奇怪地問：“為什么啊？”

蘇云說：“我爺爺是地主，我什么都不如他們，和他們在一起他們會欺負我。”

叔叔呵呵地笑了：“你不是會講故事，還會吹口哨嗎，怎么說什么都不如他們呢，以前他們都跟你玩啊。”

蘇云說：“那是因為我會吹口哨，會講故事，可以教他們吹口哨，給他們講故事，他們才愿意和我玩，跟著你學寫字，他們就不想聽故事了，他們又會欺負我，因為大家都學寫字，誰也不聽我吹口哨了。”

叔叔說：“傻孩子，你到我那里，也可以教他們吹口哨，給他們講故事，再說了，你好好跟著我學寫字，學的字比他們多了，他們還會跟著你寫字呢。你比他們會寫的字多，他們就會給你玩了啊。”

蘇云回家后把自己要讀書的事告訴了爸爸，爸爸正喝酒，他每天都這樣，用賣羊的錢買酒喝，他從來不顧蘇云生活的是否飽暖，媽媽因為他的自私服毒自殺，他因為媽媽的死變得更加自私，他動輒就對小蘇云拳腳相加，家對于蘇云來說就是魔窟，是噩夢。他從來沒有家的感覺。爸爸聽到他說要上學，提起凳子就向蘇云砸過來，蘇云躲的快，凳子砸在蘇云背后的墻上，落下了一塊泥胚。蘇云沒再說話，拾起凳子擺好，默默地退了出去。這天蘇云趕著羊群下山的時候又遇到了戴眼鏡的叔叔，還有很多和他一起放羊跟他學吹口哨的小伙伴，他們好象在等蘇云，他們等在蘇云必經的路口，看著蘇云。那叔叔說：“蘇云，你看，小伙伴都等你呢，等你和他們一起讀書識字，還想讓你教他們吹口哨呢！”

蘇云低下了頭，哭了。

一個小伙伴說：“蘇云，小伙伴們都來了，明天我們大家一起去跟叔叔讀書好嗎？”小蘇云沒有說話，擦著淚，趕著羊群繼續往前走。小伙伴們為他讓開了一條路，他走過去后聽到一個小伙伴說：“蘇云的爸爸愛打人。”

當天晚上，蘇云又站在了爸爸的面前，蘇云說：“我要上學，不要你的錢。”父親看都沒看蘇云，抽了口煙說：“明天起早點，老早把羊給我帶到山上去，太陽不下山不準回來，我再聽到它們咩咩地叫連你一起扔到懸崖下去，吃完飯把碗洗了。”父親說完提了瓶酒鉆進了里屋。蘇云提起身邊的凳子，咬了咬牙又放了下來。

這天蘇云起得很早，他把羊群早早地趕上山，把母羊拴在一片草葉茂盛的開闊地方，然后挖了幾個白薯邊啃邊下山了。蘇云來到了那個戴眼鏡的叔叔家里，叔叔的小院很漂亮，比早上的山林還要美，有一個小屋，小屋的窗子旁邊有一棵木棉，小院里有幾叢花木，花木間有幾個石桌，這個時候上課的時間還沒到，小伙伴們都還沒有來，叔叔一家正圍在石桌旁吃早飯。叔叔阿姨看到蘇云，熱情地迎了過去，把他拉到石桌旁，阿姨說：“還沒吃早飯吧，快來吃個饅頭。”阿姨把一個饅頭塞到蘇云手里，對面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歪著頭看著他。把蘇云看得不敢抬頭了。叔叔對小女孩說：“小雪，給哥哥盛碗熱粥。”小女孩高興地答應著去了，很快從廚房捧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粥。蘇云兩年沒有吃過早飯了，自從母親死后，他每天早上就被父親趕到山上放羊，他的早飯就是野果和山芋。蘇云拿著熱騰騰的饅頭居然不舍得咬了，還有這種熱騰騰的感覺，是蘇云第一次感受到的，蘇云怕把這饅頭吃下去，這種感覺也會很快消失。叔叔笑著說：“蘇云，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一會咱們還要上課呢。馬上小伙伴們就到了。他們來了可要搶你的饅頭的哦！”說得叔叔一家都笑了。蘇云這才不好意思地吃起來。

吃完飯，蘇云跟著小雪在院子里擺了十幾個凳子，等著小朋友們來上課。小蘇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這么有趣的事，當天的課堂上，叔叔還讓蘇云表演吹口哨，小雪在旁邊聽到高興得合不攏嘴兒。中午飯也是在叔叔家吃的，一直在叔叔家呆到黃昏的時候，蘇云才想起自己的羊群還在山上，他沒顧上和柳叔叔一家告別就飛奔到山上，可羊群已經不在了，拴羊的樹上留下一段繩索，肯定是母羊掙脫繩索之后，帶著羊群去了，蘇云著急得跺腳，他往林里走，喊著母羊，“咩咩咩咩”，那只母山羊平時是非常聽蘇云的話的，只要蘇云一叫，母羊很快就會帶著羊群跑過來，可這次蘇云叫啞了嗓子，也沒有看到他的羊群，天色暗了下來，山林里的樹靜立不動，樹葉沙沙地響，樹林變得陰森恐怖起來，蘇云哭了起來，他看到樹林深處的一點亮光，那亮光忽遠忽近，蘇云哭叫叫著往山下跑，回到家里，夜色已經濃了，他在門口徘徊了好長時間，不敢進門，后來聽到院子里有“咩咩”的叫聲，蘇云興奮了，那是母羊的叫聲，原來母羊自己帶著羊群下山了，蘇云沖進門跑進羊圈，母羊對著蘇云咩咩地叫了兩聲，蘇云心疼地摟住了母羊的脖子。這時候，他的父親出現在蘇云面前，還沒等蘇云說話，他就一腳把蘇云踢倒，蘇云捂住肚子怒視著父親。“你給我滾回山上，把丟的那只羊羔給我找回來，找不回來，就別進我的家門。”父親說。

“你不是爸爸，你是個壞蛋，你是個魔鬼，你不是我爸爸。。。。。。”蘇云哭著對父親叫道。

“你敢給老子頂嘴了，看老子不剝了你。”父親從身邊拎起一個家伙就往蘇云身上掄。蘇云抽身躲開，從父親腋下鉆出了羊圈，父親也追趕了出來，手中揮動著家伙，拼命追趕著，嘴里還罵著惡狠狠的話。蘇云往山上跑去，他以為父親看到他往山上跑，就不會繼續追過來。可蘇云跑到半山腰了，父親還是緊追不舍，蘇云有點怕了，父親這次真的動真格了，追上他了不打個半死也差不多，以前父親追母親就是這樣，只要是母親跑了，父親追幾步就停下來的話，等母親回來，父親也最多罵幾句，可要是父親一直追著不放，母親就是停下來也會對母親一陣暴打。想到這，蘇云拼命地往山上跑，他經常上山放羊，對山上的路很熟悉，即使這樣的夜里他爬起來并不是很費力，可父親有力氣，他緊緊地跟在蘇云后面，蘇云可以清楚地聽到他的罵聲。快到山頂時，蘇云的腳被一條草蔓拌住，摔了一腳，父親跟了上來，抓住了他的另一只腳，蘇云急著脫身，雙腳慌張地蹬起來，沒想到一腳蹬住了父親的胸口，把父親蹬翻，父親尖叫一聲，順著山坡滾了下去，蘇云嚇傻了，他開始拼命往上跑，后來躲到了一個山洞里。天亮的時候，有個人叫蘇云的名字，蘇云準備出去，可他走到洞口時，聽到好多人在叫蘇云，蘇云又縮了回去，他好怕，他好象看到好多人在盯著他，瞪著他，像父親瞪他的眼神一樣，狠不得吃了他。蘇云縮到山洞的最里面。蘇云以一種能讓他感覺最安全的姿態蹲下來，幾個人影出現在洞口，“柳老師，來看啊，這里有個小孩，像蘇云，我們看不清。”這時候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出現在洞口，然后一道燈光照過來。“蘇云，孩子，你出來啊，我是柳叔叔啊。”蘇云聽到柳叔叔的聲音，從里面爬出來，撲到柳叔叔身上。叔叔說：“我們回家，回家吧，跟叔叔回家。”叔叔拍著蘇云說。“不，我不回家，我怕，我怕。”蘇云把叔叔抱得緊緊的。

“孩子，爸爸不在了，爸爸走了。跟叔叔回家吧。”叔叔說。

“在，他在，他昨天拿著棍子在后面追我，要打死我，他在山下等我，我不下去，我不下去。”蘇云抱著叔叔的肩膀哭了起來。

叔叔說：“爸爸回家了，叔叔在，爸爸不敢打你了。”叔叔撕了一綹棉布蒙住小蘇云的眼睛。抱起他下山了。

過了一會蘇云聽到有嘈雜的聲音，叔叔停了下來，一個聲音說：“柳老師，把孩子放下來吧，你把孩子眼睛蒙上干什么，讓他再看一眼自己的老子吧。”

蘇云抱緊了柳叔叔的脖子。

柳叔叔說：“鄉親們，孩子受了很大的刺激，就讓他先休息一下吧。”

“哎！柳老師，你這就不對了，人家好歹也父子一場呢，你讓人家父子見一面，也好讓當爹的放心走啊。”

“是啊，是啊，還是讀書人呢，這點規矩都不懂啊。”

“說的就是啊，人家再壞不也把孩子養這么大了嘛。”

“哪家的父母不打孩子啊。”

“以后咱這規矩怎么延續啊，誰家的兒不給老人送終啊。”

周圍的人七嘴巴舌地議論起來。柳叔叔說：“好，那就問問孩子吧，孩子要是愿意見他爸爸，我有什么說的。”

“好吧，聽你的，柳老師，問問孩子吧。”有個聲音說。

柳叔叔拍著蘇云問道：“蘇云，想見你爸爸嗎，再看爸爸一眼吧，以后就看不到了。”

蘇云搖搖頭，把臉伏在柳叔叔的胸口。

柳叔叔說：“大伙都聽到了吧，孩子不愿意，我們硬讓他看對他也不好，他還是個孩子啊。”

“這孩子怎么這樣啊，怎么說也是親爹啊。”

“孩子看來真怕了”

“哎，可憐啊。”

周圍的鄉親又一陣議論。柳叔叔抱著蘇云離開了人群。

柳叔叔把蘇云家的那群羊賣了，給蘇云的父親辦了葬禮，葬完父親柳叔叔把蘇云帶回了自己家，告訴蘇云，以后別叫叔叔了，叫我爸爸，叫阿姨媽媽，柳雪就是你的妹妹。蘇云點點頭，但柳叔叔仍然叫他蘇云，而不叫柳洲。以后的日子蘇云每天跟著父親讀書識字，他再也沒回過以前的家。清明的時候祭拜死去的父親，蘇云一句話不說地站在旁邊，看新爸爸也就是柳叔叔給死去的父親擺上祭品，點燃紙錢。回去的路上爸爸會問他：“你還恨你父親嗎？”

蘇云不說話。爸爸說“他已經走了，你再也見不到他了，不管他以前怎么對你，他都是你的爸爸。孩子，恨不能記得太長，上帝把我們送到這個世界上來，是讓我們愛這個世界的，不是讓我們狠這個世界的。”

蘇云點點頭。假如沒有清明這一天必須面對父親的墳墓，蘇云幾乎忘記了自己的曾經，他會把自己完全當作柳叔叔和阿姨的兒子，柳雪的哥哥，蘇云不想承認命中有過從前的那段黑暗的日子，他想自己真正的降生就是來到柳叔叔家，成為這個家庭的成員。這個墳墓已經成為小蘇云心中的暗角。柳叔叔問蘇云是不是還恨父親，其實蘇云這個時候還不知道什么是恨，包括從前，父親殘暴地打他時他并沒有體會到什么是恨，他只是怕，只是怨，這么小的孩子還沒有膽量沒有資格沒有能力去恨。現在父親沒了，他怨這墳墓，可他還不知道有沒有怨這個字，他不知道怨該用那個字表達，所以小蘇云總是沉默。蘇云在新家里生活得很愉快，以前的生活似乎并沒有給小蘇云留下多大的陰影，他慢慢變的活撥起來，甚至有些頑皮。他聽父母的話，疼愛自己的妹妹，在所有的伙伴中，他學習成績是最好的。爸爸媽媽也很高興，他們為蘇云的變化感到無比的欣慰。后來爸爸每周給孩子們放了一天假，他們又買了一群山羊，閑暇時蘇云帶著妹妹到山上去放羊，小伙伴們又都趕著羊群來到山上，蘇云又坐在了伙伴們中央，教他們吹口哨，給他們講故事，妹妹小雪對蘇云的故事著了迷，蘇云從山上給他講到山下，可小雪就是聽不過癮，在飯桌上還糾纏著哥哥給他講故事，蘇云說吃完飯再講，小雪就奪了哥哥的碗筷，不把故事講完不給吃飯，爸爸媽媽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