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唯一經過晃縣的那條軍用公路上的大橋被日機炸斷，方嘯云他們暫時被堵在這個偏僻的小縣城。和他們一樣，經過這里的難民都被迫停了下來，這座縣城里僅有的幾家小旅館立刻人滿為患，不少難民都只能露宿街頭或者在充滿跳蚤和老鼠的旅館里打個地鋪。

而這時，和方嘯云他們同行的林徽因一家已經疲累不堪，尤其是林徽因，這幾天細雨連綿讓本來身體就不好的她更加劇烈地咳嗽起來，盡管陸長楓把隨身攜帶的最后幾片藥給她服下，但依然高燒不退昏昏沉沉。望著這幅情形，方嘯云皺眉道：“看來一定要找個地方讓她好好休息。林漠，你在這里陪著梁先生先照顧一下，我們去找個地方。”

梁思成這位建筑學大師既要看護妻子，又要照顧兩個年幼的孩子，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早已經是心力交瘁。他抬眼感激地望著方嘯云，說道：“謝謝。”

方嘯云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然后和陸長楓、趙鷹兩人轉身離去，但他們連續問了幾家旅館卻都沒房，當最大的那家旅店老板點頭哈腰地說已經客滿的時候，本來就一肚子火的趙鷹再也忍耐不住，他砰地把手槍拍在柜臺上，怒道：“沒房，就把你自己住的地方讓出來！”

方嘯云皺了皺眉，陸長楓在后面扯了扯趙鷹的袖子，低聲說道：“你干什么？”

趙鷹一把甩開他的手，說道：“你別管我！我最見不得這種人！在這種時候還只顧著發財！”

他霍地往前跨上一步，用手槍頂著那老板的額頭，冷笑著說道：“怎么，現在還沒有地方嗎？”

或許應了鬼也怕惡人這句話，這家伙望著黑洞洞的槍口，立刻點頭哈腰地說道：“當然有，當然有，我這就去把自己的住的地方打掃出來給幾位官長住！”

望著客店老板狼狽跑去準備的背影，陸長楓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看來有時候對這種人，還真不能客氣。。。”

貴州和湖南交界處的民房喜歡用竹子搭成閣樓，這間旅店也不例外。破舊的房子和骯臟的地面，還有那到處可見的蚊蟲老鼠都讓人覺得這似乎更像是監獄，而不是一間旅店。不過，這至少比在外面淋雨強點。

這時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林徽因服藥后躺在那張唯一的床上昏昏睡去，而梁思成和兩個孩子也已經累得依在床沿睡著了。

飛行員們不想打擾他們一家，方嘯云慢慢走到閣樓外面的走廊窗前，窗外依然是苦雨連綿，在這種號稱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的地方，這種天氣似乎并不算太惡劣，但對于這些逃難的人們來說，實在是讓人厭惡的一天。

方嘯云默然望著閣樓內昏暗的油燈燈光，今天經歷的事情已經夠讓人煩躁，他們幾個誰也沒有說話的興致。過了一會兒，陸長楓忽然說道：“他們不應該過這種日子的，他們本來應該在燕京大學或者國立金陵大學的圖書館里呆著，或許，這是我們的錯。。。”

方嘯云淡淡地說道：“可我們還沒來得及做任何事情，我想，如果我們有機會的，說不定會能挽回這一切。。。”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望著窗口角落，似乎在看著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陸長楓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是一只蜘蛛在勉強地拉著蛛網，但在風雨中卻顯得很無奈。

陸長楓忽然笑了笑，笑容中有點慘淡，他低聲說道：“可你覺得我們還會有機會嗎？我們現在只剩下二十架飛機不到了。。。難道我們要和趙鷹一樣，用手槍來抵抗日本人的飛機嗎？”

陸長楓的這句話說出了方嘯云他們一直不愿去面對的事實，是的，就算空軍還愿意流血，還能作戰，但他們還有飛機嗎？難道真的要用那幾架破教練機和日本人對抗嗎？這些天的流亡生活早就讓他們失去了在航校時的樂觀和幻想。

這時趙鷹一拳砸在欄桿上，恨聲道：“但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天上！”

方嘯云盯著那只可憐的蜘蛛，在這種地方布網會有什么用呢？難道還會有獵物在這里上鉤嗎？不過它還是在拼命做著自己的事情——或許布網就是它的職責，雖然風雨不停地撕破它的努力。難道，自己的努力也會和這只蜘蛛一樣嗎？但方嘯云馬上打破了自己這種可笑而懦弱的想法——承認失敗可絕不是空軍的傳統。不！我決不要那樣！我一定會獲得勝利的，只要我努力去做！他不停地對自己說道。

他冷冷地回答道：“我會擊敗敵人的，就算用教練機也一樣——難道我們會輸給那些日本雜種嗎？你還記得海因茨教官說的那些話嗎？我們現在還有飛機，那就還沒輸，不是嗎？”

陸長楓暗暗嘆了口氣，他抬了解自己這位弟兄的性格了，讓他承認自己失敗，那簡直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而那位趙鷹則根本就不會去想失敗勝利的事情。或許這就是筧橋航校這種制度下培養出來的典型飛行員，要知道筧橋航校的十四字校訓：風云際會壯士飛，誓死報國不生還——上面認為自己可能會死，可從沒有認為自己會輸。

這時一直在旁邊靜靜聽著的林漠從行囊中取出了一架小提琴，稍微試探了一下音，沉郁的曲調開始響起。方嘯云他們立刻停住談話，雨夜中，一切都顯得那么的凄迷，小提琴的聲音仿佛復活的樂章一般闖入他們的靈魂深處。陣亡的袍澤、掃射的日機和逃難的人群在他們眼前交替出現，他們忽然能感受到百余年前那位作曲家當時的沉郁、憤怒和希望，或許，就和他們現在一樣。

方嘯云喃喃自語地說道：“命運再一次來敲門。。。但我想，我們的命運應該掌握在自己手里！”

這時，屋內不時傳來的咳嗽聲停了，方嘯云他們回頭望去，只見林徽因靜靜地依著門框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