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一起吃過混沌之后，季墨宇再沒有聯系過雨嫣，雨嫣倒也樂得輕松，有些東西，時間久了也就淡了，譬如人與人的一份薄情。

為了明天去康斌家吃飯時沒有黑眼圈，雨嫣晚上向經理請假了，沒有想到經理竟然不問原因就爽快答應了，這真的還是破天荒。雨嫣把侯一哄睡著之后，洗澡后特意做了個面膜，她也明白自己是二十七歲的女人了，和二十二歲的年輕女孩自然是有區別的，她希望自己明天能有最好的狀態。人也還是視覺動物，第一印象很重要，這與人類的進化史有關，沒辦法改變。

她沒有開燈，敷著慘白的面膜站在窗前。城市不似鄉村，這個時候外面還燈火輝煌，很是壯觀。

她想到自己明天要去康斌家，心中既忐忑又欣慰。她說不清忐忑的根源，總覺得雖然已經準備得可以說萬無一失，但是心中總有股不好的感覺。好歹也是27歲的人了，斷然不會因為見陌生人而坐立難安，可是她的直覺告訴不了她為什么。

夜空中沒有星星，她的記憶卻很清晰，就如同白玫瑰上染著的斑斑血跡。她想到了自己曾經在劉征母親墳前許下的諾言：她要劉征的母親放心，她會好好照顧她的兒子。她做不到了，因為她一早就沒有了這樣的機會，她的誓言就像一條魚許諾要照顧飛鳥一生一世那樣可笑。明天，或許以后，她就要對康斌的母親說出同樣的話了。

她望著夜空，白玫瑰的血跡一點點模糊了，她的眼前只剩下一朵干干凈凈沉默的白玫瑰，再也沒有了一絲紅！

早上，她醒得又很早，睡覺之前窗簾拉得很嚴實，光線透不進來。其實不是光線照不進來，只是我們不愿意它們照進來而已。雨嫣拉開窗簾，陽光從她的指縫滑過，清涼又溫暖，她想抓卻只抓住了自己的手心。

她最先將禮物準備好，放在客廳里面的茶幾上，很顯眼的位置，等會走的時候就怎么也不會忘記了。禮物是康斌挑的，五年來，她很少遇到人情世故的事，即便遇到，也就是給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姐妹買點小禮物。

這次，不一樣了，她不能那樣隨意，所以他要康斌幫忙挑選。其實世間禮物千百萬種，稀奇古怪的也層出不窮，其中也不乏能打動人的，但是最好的禮物其實只有兩類：一類是錢，還有一類就是心。

當然，投其所好也很重要，喜歡錢的人你送心，雖然聽起來多么令人感動，其實毫無作用。不在乎你的錢的人，送錢則顯得俗氣，這個時候還是花費點心思送出心意的好。對于一個不在乎你的錢的人，你既送心又送錢，其實也是非常好非常安全的選擇，雖然不一定能錦上添花，但也不致于削弱其效果。假如遇上一個既不在乎你的錢又不在乎你的心的人，則完全沒有送禮物的必要了，送什么別人都不在乎。

這一次，康斌為他父母各自挑了一件禮物，父親的是一件羊毛衫，母親的是一套化妝品，都價格不菲。雨嫣也不知道這樣的禮物到底好還是不好，但是她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雨嫣穿上了康斌為她精心挑選的衣服和鞋子，對著鏡子前后左右地照，生怕哪里有一絲不得體。她聽康斌說過他父母不喜歡妖艷的女子，于是她化了個淡妝，當然，也不會將嘴唇故意涂得鮮紅。

不知道怎么地，今天畫眼線畫出來總是不太滿意，修改了好幾遍之后她放棄修改了。其實女人畫的眼線，別人不仔細看其實也不會知道畫得好不好，特別是在男人的眼中根本沒有太大區別，只不過她們自己太注意了，總是將一些小瑕疵無限放大。

康斌今天特別高興，這個激動人心的時刻終于到來了。他開車過來接雨嫣和侯一，他看到雨嫣后不停地夸她漂亮，雨嫣沒有做聲。雖然聽著別人的夸獎心中總是高興，但是此時此刻，她最希望自己能平平靜靜地面對一切。侯一聽說要去康斌哥哥家則顯得異常興奮，那是對新事物的好奇。

坐在車上，雨嫣忽然蹦出一個問題，她問道：“康斌，你爸媽會不會介意我在酒吧工作？”

康斌這才意識到這還真的是個大問題，他一直沒有對父母提過雨嫣在酒吧工作，他想了想之后說：“如果他們不問，你就不要說，如果問了，你也不要說你在酒吧工作，你就說你是舞蹈老師就好了！”

雨嫣眼里的忐忑漸漸變成了落寞，她不再說話，望著窗外，這應該是個高興的日子，但是她卻有股道不明的惆悵，康斌這樣一說，她越感受得清晰。

他知道康斌家的家境不錯，家境稍微好點的人家一般都會比較在意潛在家庭成員的身份，倘若她的父母尚在，肯定也會在意。父母之愛子，當為之計深遠，結婚確實是一件對人生有著深遠意義的事情，她無奈地淺淺一笑。

漸漸地，越來越繁華了，路上是擁擠的車輛，人行道上是擁擠的人群，雨嫣沒有閑情去注意周圍人的神情，后來周圍又越來越安靜了，他們來到了一條林蔭道。在雨嫣眼里，這是一條漫長的路，也是一條從過去通往未來的路，走好了，就是一條康莊大道，沒走好，就是能讓人粉身碎骨的懸崖峭壁。

她還在想著康斌說的話，康斌不對他的父母說出雨嫣的職業，說明他在骨子里對這個職業還是沒有認同感，雨嫣心中多少有點不愉快。她意識到，今后的生活，一切都需要從謊言堆里開始。她強壓住心中的惴惴不安。

車漸漸駛入一片別墅區，雨嫣忽然皺起了眉頭，她慌張地問康斌：“康斌，你們家住在別墅區？以前怎么沒有聽你說過？”

康斌笑著說：“以前你也沒有問過，我好像也沒有什么機會好說這事。”雨嫣本來還想說什么，但是已經到了這里，她將想說的話都吞進肚子里了。她在心中默默說了句“罷了”，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帶著秘密生活？康斌的那點秘密在她面前其實完全不值一提，更何況他也沒懷什么別的心思。一個本身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人，對別人的秘密一般不會太吃驚，他們甚至還會鼓勵別人也擁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因為這樣她才不會覺得愧疚，她才會覺得人格對等了。

她知道康斌家境應該不錯，但是沒有想到會這么好，還住在這么豪華的別墅區，她有點意外。不過如果她三年來仔細注意了康斌，這些事情她又怎么會不知道？也難怪康斌會給她挑選這樣的衣服，完全就是一副貴婦打扮。

她一直不愿意窺探康斌的隱私，但是此刻她有點后悔，當初如果她有點好奇心，估計今天也不會這樣措手不及。她覺得一般的有錢人似乎都很難相處，他們對自己的子女找對象定會百般挑剔，千般為難，她忽然意識到一切都沒有那么容易了。

她想到這些，不由得笑出聲音來，那是別人看不出的苦笑：之前對劉征也是絲毫不了解，現在又重蹈覆轍，即便結婚了，這也就是一樁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她也就是一直麻雀，飛上了枝頭。她不再去多想這些煩心的事情，這些事情是越想越煩，越想越悲傷。她將侯一緊緊抱著，心中真不是滋味，“一入侯門深似海”這樣的話在她耳邊沒完沒了地響著，侯一則在那里歡呼雀躍。

康斌從后視鏡里面看到雨嫣這副表情，想到她可能在擔心，于是干脆將車停到一邊，他握住雨嫣的手安慰她說：“雨嫣，對不起，我不應該對你有所隱瞞，我不是擔心你貪圖我的錢財，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女子，你一直以來都不讓我考得太近，我是擔心你知道我家里的情況之后會讓我離得更遠，所以我才沒有告訴你這些，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的愛情沾染太多的世俗氣，我也希望你不要被這些世俗的東西嚇跑了！”

雨嫣聽到康斌說“世俗”一詞，忽然心中明亮了，曾經劉征不就是太在意世俗的看法嗎？她又豈能像他那般懦弱。

康斌見雨嫣不說話，繼續說道：“雨嫣，其實你真的不用擔心，我媽媽已經看見過你了，就是上周日我們一起喝咖啡那天，她也在那里喝咖啡，瞧見我們了！她對你印象不錯，不用擔心，我爸看上去雖然很嚴厲，其實也還比較好相處，他也不會找你說什么的。別擔心了，我家里人還是蠻好相處的，你看我就知道了！

雨嫣聽他這樣說，心更加篤定了，康斌不是一個世俗的人，她又何必過多在意世俗呢？盡管將一切都建立在心靈上就好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既來之則安之。她的父親一直教導她無論什么時候都要不緊不慢，不卑不亢，這個時候更加不能失了涵養。她不禁將身體挺得更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