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之上，北山將戰場的變化盡收眼底。

他當然看得出，敵陣轉變的本質在哪里，“狂獅”也好，“白銀”也好，看似是為了拖住本部人馬，不讓修斯和戰士們向南壓進，同時營救已然受損嚴重的“狼牙騎士團”。

但其實，這一切都是假象。

敵人轉變攻法的真正核心，反而是和之前他第一眼看見時情況完全相反。

之前，是三大騎士團作為主力，對倚靠在甘達爾河畔的修斯本部，進行正面強攻和側翼擠壓，意圖將其逼向迦勒城城墻，完成合圍。

而現在，在號角的指揮下，那看似營救“狼牙”的“狂獅”與“白銀”，其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掩護。

掩護那七支由普通銀甲敵兵，組成的楔形陣列。

這才是凱蘭轉變戰法的殺招！

“狼牙”根本沒有救援的必要，凱蘭也或許不在乎他們的死活，甚至可能連“狂獅”和“白銀”的犧牲也在計算之內。

他所有的佯動和變陣，都是為了讓那七個楔形陣，去切入修斯本部那已然傷痕累累的防線之中。

一旦這些楔形陣以強力突擊的方式，阻斷了捷斯亞戰士向南壓進的進程，從中間各處分割了他們的聚合，到那時，就算北山釋放再多的召喚獸，也無法阻止全線崩潰的結局。

“沒想到幾年過去，你始終還是喜歡以用突破戰法啊，凱蘭。”北山眼中閃過一絲銳芒，嘴角勾起冷笑。

這個銀發敵人，從當年“光復戰爭”時期，就總以這種凌厲且極具攻擊性的戰術，以兵力上的優勢，直接以力壓人。

北山不得不承認，凱蘭的確是個兵法天才，因為每一次與之對戰，對方都總能在悄然中保證自己的優勢地位，就如同“光復戰爭”時期，就如同現在一樣。

他將真正的殺機隱藏在看似被動救援的表象之下，如果北山和修斯的應對稍有失誤，便會萬劫不復。

更可怕的是，凱蘭不論在任何時候，哪怕是早已設計好的圈套下，也能做到這一點，他對人心的把握，和對戰爭的精準拿捏，簡直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只是，這一次，此時此刻的北山，沒有了過去的驚慌，他知道這一次，結果將不會如凱蘭所想的那樣。

因為就在敵人轉變戰陣的同時，大地開始震動，一種不同于戰馬奔騰的沉重腳步聲，由遠及近，迅速變得清晰起來。

濃霧被一股無可匹敵的力量強行排開，一道道龐大、猙獰、覆蓋著幽暗鱗片的身影，如同從遠古神話中走出的戰爭巨獸，出現在了戰場的北側邊緣。

龍騎兵來了！

為首的地行龍背上，銀月手中的龍槍直指前方，清冷的聲音響徹戰場：“龍騎兵！沖鋒！”

“吼！”

地行龍那充滿原始力量的咆哮，瞬間壓過了戰場的一切嘈雜，四千五百名龍騎兵，如同從地獄涌出的烈焰，以排山倒海之勢，徑直撞入了敵陣的后側。

他們聽從著北山之前下達的命令，殺死出現在眼前的所有敵人。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碾壓，時間仿佛靜止。

無論是捷斯亞戰士，還是亞尼法特亞士兵，都被這突如其來，且完全超出認知的恐怖兵種所驚呆。

那些普通銀甲士兵組成的楔形陣，在如同山崩海嘯般沖來的戰爭巨獸面前，顯得極為脆弱和可笑。

長達五米的龍槍輕易地洞穿數人，將他們像糖葫蘆一樣串起，地行龍沉重的后蹄落下，連人帶甲踩成肉泥，覆蓋鱗片的龐大身軀僅僅是擦過，就能將敵兵撞得筋斷骨折，倒飛出去。

亞尼法特亞軍隊的后陣，幾乎是在接觸的瞬間就顯現了崩潰的景象。

北山沒有再去關注戰場的局勢，龍騎兵的出現，已經打亂了凱蘭的部署，他更關心的，是那來自西側山坡上，又響起的號角聲，雖然無法看清具體的人影，但他知道凱蘭就在那里。

那號角聲再次穿透戰場的混亂，卻不再是之前那種充滿壓迫感的進攻指令，而是帶著一種急促、甚至略顯尖銳的韻律。

很顯然，凱蘭也看見了龍騎兵的出現，他再一次改變了戰術。

原本出現騷動敵陣立刻產生了反應。

那面巨大的獅頭旗幟猛烈揮動，“狂獅騎士團”開始以一種令人驚嘆的效率和紀律性快速收縮，他們放棄了繼續向前擠壓，巨盾層層疊加，長槍如林探出，瞬間化作一個巨大的，布滿尖刺的鋼鐵堡壘。

與此同時，“白銀騎士團”也放棄了死咬捷斯亞本部右翼的策略，同樣龜縮起來，急速朝著“狂獅騎士團”移動，與他們緊密地銜接在一起。

兩支騎士團的力量匯聚，形成了一個堅不可摧的防御陣線，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橫亙在龍騎兵與敵軍楔形陣之間。

龍騎兵們沖鋒的勢頭，被硬生生的遏制住，地行龍發出憤怒的嘶吼，前蹄不停地刨著地面，試圖繼續向前沖擊，但面對那如鋼鐵城墻般的防御，卻也顯得有些無力。

另一邊，普通銀甲敵兵的七個楔形陣，也產生了變化，他們逐漸匯聚成一個更大的楔形陣，并且緩緩轉動方向，朝著被“蒼穹雷鵬”和捷斯亞本部人馬共同夾擊的“狼牙騎士團”靠攏。

“你還是不肯放棄嗎？”北山俯瞰著下方敵軍的變陣，眼中冷意更盛。

凱蘭的決絕超過了他的預料，即使面對龍騎兵這種毀滅性的兵種，對方依然沒有選擇撤退，而是仍想著集中力量打一場殲滅戰。

“銀月！裂陣！兩翼包抄！”北山的聲音也開始在戰場上回蕩。

命令一下，原本凝聚在一起的龍騎兵們，也在銀月的指揮下一分為二，向著左右兩側高速機動起來，繞過眼前那緊密的防御陣線，從兩大騎士團的兩翼開始進行夾擊攻勢。

與此同時，北山手中大劍一揮，上百頭不斷從空中襲擊狼牙騎士的“蒼穹雷鵬”，瞬間脫離了原本的糾纏態勢，從所剩無幾的狼牙騎士頭頂，呼嘯著拉升高度。

隨即，它們化作一片翻滾咆哮的雷云，朝著那正在試圖靠攏“狼牙”的大型楔形敵軍陣列，猛撲而去。

它們的速度甚至遠超龍騎兵的機動，幾乎是眨眼間便橫跨戰場，出現在了那大型楔形陣的上空。

“蒼穹雷鵬”們沒有像之前對付“狼牙”那樣進行低空掠襲和精準點殺，而是在北山的操控下，在高空中盤旋匯聚，刺目的電光在它們之間瘋狂跳躍、串聯，發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巨響。

下一刻，一片覆蓋范圍極廣的恐怖雷暴，如同天神震怒般傾瀉而下，無數道粗壯的閃電扭曲著、咆哮著，狠狠地砸入那密集的敵軍陣列之中。

轟隆隆隆！！！

震耳欲聾的雷鳴連綿不絕，刺目的藍白色電光，瞬間吞噬了楔形陣的大片區域。

這樣的攻擊方式，顯然沒有剛才那般精準高效，甚至有些敵我不分，靠近戰場的幾名捷斯亞輕步兵也被逸散的電弧波及，慘叫著倒地。

但這正是北山的目的，他要的不是精準殺傷，而是敵陣的混亂。

恐怖的雷暴覆蓋下，那大型楔形陣的士兵們瞬間陷入了徹底的恐慌，他們甚至看不清敵人來自何方，只覺得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耳邊是毀滅的雷鳴，緊接著就是身體被撕裂，以及灼燒的劇痛。

幾乎在“蒼穹雷鵬”轟擊的同時，北山的聲音也傳入了修斯的耳中：“別管這些雜兵，繼續向南壓進！”

修斯當然明白北山的意圖，不能再讓本陣被敵人壓縮在甘達爾河西岸，必須盡快穿過去，把戰陣的位置重新調整，從南面的方向，和龍騎兵一道對敵軍形成夾擊之勢。

只有這樣，這場看起來隨時會全線潰敗的戰局，才能獲得新的勝利的機會。

“所有人放棄防御，全力進攻‘狼牙’！”他嘶啞的喉嚨中爆發出最大的能量。

聽到這聲命令，所有的捷斯亞戰士也知道，這是他們能否活下去的機會，他們紅著眼睛，將所有的憤怒和力量，都傾瀉向那最后殘余的，如同狂風中野草搖擺的狼牙騎士。

斯圖亞特此時已經渾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他的頭盔也不知所蹤，發絲凌亂的被血污黏在臉上。

他手中的騎士槍，在剛才“蒼穹雷鵬”的電光擊打中，變得無比滾燙，但他仍緊握著，那滾燙的溫度透過手掌，傳遞向他的靈魂，卻無法動搖他戰斗的信念。

昏暗的霧夜下，幾經變化的敵我戰陣，讓他也無法分辨出還有多少狼牙騎士活著，他只聽見身邊不斷響起熟悉的慘叫聲，又不斷的戛然而止。

“為了亞尼法特亞！”斯圖亞特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為了亞尼法特亞！”有人在回應他，他的身邊，他的遠處，所有還站立著的亞尼法特亞戰士，都齊聲高吼起來。

在捷斯亞的陣中，離斯圖亞特最近的，反而不是騎在戰馬上的洛天，而是率領輕步兵轉移陣地的萊爾，他聽見敵人的怒吼，也立刻高喊起來：“為了王國！為了未來！”

“讓我們繼續前進！”捷斯亞戰士們紛紛回應著他。

來自于不同地區，生長于不同國度，有著不同文化和不同歷程的敵對雙方，都高喊著不同卻又相似的口號，用盡自身最后的力氣撞向對方。

北山在高空看著完全沸騰起來的戰場，不論是敵人，還是自己麾下的戰士，都全部瘋狂起來，比之前更為慘烈的戰斗，讓鮮血染盡了迦勒城外的土地。

他看見斯圖亞特手中的騎士槍，揮舞的密不透風，每一次刺出都依舊帶著可怕的力量，試圖撕開捷斯亞戰士的洪流。

他看見洛天率領的輕騎兵，貼著河岸，不斷襲擾狼牙騎士殘部的側翼，卻又在狼牙騎士的反撲中不斷后退，接著再次發起沖鋒。

他看見萊爾指揮的輕步兵方陣，死死抵住了狼牙騎士團最后掙扎的鋒銳，盾牌破碎便用身體去頂，長矛折斷便抽出短刀撲上，用最慘烈的傷亡換取著每一寸的推進。

他還看見那些被籠罩在“蒼穹雷鵬”中的銀甲敵兵，咬緊牙齒，承受著電弧的劈打，硬頂著身邊袍澤不斷被電成焦炭的恐怖景象，向著“狼牙騎士團”的方向一寸寸挪動。

還有什么呢？

還有銀月率領的龍騎兵，如同兩股紅火的蛇，正不斷撞擊在“狂獅”與“白銀”構筑的鋼鐵壁壘上，地行龍的咆哮與騎士們的怒吼混雜在一起，龍槍與塔盾、長矛碰撞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和刺眼的火花。

還有“狂獅”和“白銀”，哪怕被龍騎兵從側翼進攻，卻也絲毫沒有慌亂，整個陣型仍紋絲不動，既像巍峨山川般攔住了龍騎兵對其他部隊任何襲擾的可能，又像雄壯的獅子，不斷反擊出自己的利爪和獠牙。

這一幕幕，落在北山眼里，讓他知道，這已經不只是一場簡單的戰斗，而是一場信念與信念之間的碰撞。

一方是為了帝國榮耀，另一方是為了王國未來，鋼鐵與血肉再次猛烈對撞，喊殺聲、兵器交擊聲、慘叫聲瞬間達到了頂點，將一切都淹沒了進去。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凝重，沒有人會預料到，在他這方定下了伏擊策略，又被凱蘭將計就計利用的戰爭，會成為現在這幅模樣，會成為地獄的修羅場。

這讓他驀然想起不久前卡特楊問過他的那句話，這場出兵北上而引發的戰爭，到底值不值得？

縱然他清楚，這是為了在魔神降世時，聚集起更多的力量，去保證全大陸的未來，讓更多的人可以活下去。

可是，看見這滿目瘡痍的戰場，看見那些年輕的生命在瞬間消逝，他的內心仍舊會產生懷疑。

那些因為他的想法，而戰死的戰士，不論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他們也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夢想和牽掛。

他們都是不久前才告別了年邁的父母，或許還沒來得及向心愛的姑娘表白，就永遠地倒在了這個充滿濃霧的黑夜中。

他們的鮮血，他們的生命，就這樣輕易的被戰爭吞噬，而這一切，真的能換來全大陸的未來嗎？

“殘酷的戰爭啊……”北山發出這聲悠然的輕嘆。

這份心中的動搖只持續了一瞬，就被更為堅定的意志取代，自從在“圣庭之塔”上獲知了那段預言后，他經歷過懷疑，經歷過迷茫，也曾在無數個夜晚輾轉反側。

但現在的他，只知道他必須這樣做，哪怕背負起許多人的指責，也不能放棄他選擇的道理，如果放棄，那么之前所有戰士的犧牲都將變得毫無意義，全大陸都將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戰爭固然殘酷，但如果因憐憫而退縮，將會有更多的生命在魔神降臨的災難中消逝。

他緊緊握住了手中的“曜日”大劍，那溫潤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讓他感受到了一絲力量。

緊接著他抬起頭，目光穿透霧氣，冷冷地鎖定西側山坡。

不能再讓凱蘭發出指揮的號角了，不然這場戰斗將會出現新的變數，更多的人將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北山的身影如一道撕裂夜空的閃電，“蒼穹雷鵬”的雙翼卷起狂風，以驚人的速度向西側山坡俯沖而去。

濃霧被這股強大的氣流撕開一道口子，月光短暫地灑落，照亮了山坡上那個銀發飄揚的身影。

“凱蘭！”

北山一聲怒吼，在距離地面十米的位置，雙腳在“蒼穹雷鵬”背上猛然一蹬，裹挾著下墜的力量，雙手緊握大劍，朝著凱蘭猛然劈下。

然而，凱蘭只是臉色微微一變，卻沒有躲閃，沒有逃避，只見他手中銀色大槍驟然橫舉，攔在了自己身前。

“嘭”的一聲巨響，一劍一槍猛烈碰撞，發出異常刺耳的轟鳴。

北山被巨大的力道擋住了下墜的沖擊，凱蘭也因下墜的沖擊，而讓自己的雙腳陷入了土地幾分。

隨即，借著反向傳來的力量，北山在空中一個翻身，穩穩落在了凱蘭身前五步之外，手中“曜日”大劍斜指地面，劍身嗡鳴不止，手臂也感到一陣輕微的酸麻。

“你果然已經是六階武士和六階召喚師了，之前我看見情報時，還以為是故意傳來的假消息。”凱蘭輕笑一聲，語氣平靜。

北山則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從剛才這一擊的交手中，他也清楚了凱蘭如今的實力：“沒想到你這么快也步入了六階武士。”

凱蘭看著北山，眼眸中不見波瀾，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擊只是尋常問候，仿佛北山也只是他許久不見的老友：“你都站在了大陸的巔峰，我要是落后了，豈不是被人笑話？”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自信而又略帶挑釁的笑容。

說著，他又提起槍尖，從北山身側指向遠處的戰場：“那是龍騎兵吧？你之前離開南疆，之所以會出現在奧羅帝國，也會現在東北沼澤，想來是得知了龍族的行蹤。”

“我只是沒想到，你能找到他們，還讓他們為你效力，他們離開大陸千年之久，是去了哪里？”

“嗯，讓我猜猜，是不是在北海的深處？捷斯亞每任國王都會派遣船隊，名義上是尋找圣物，其實真實目的是尋找他們吧？呵呵，沒想到真被你們找到了。”

“真是奇怪啊，明明當初龍族統治被推翻，如今的大陸七國都有參與，你找到他們后，他們竟然會選擇和你合作，你究竟給了他們什么承諾？”

北山舉劍而立，聽著凱蘭自說自話，他原本打算直接解決掉眼前這個敵人，讓戰斗結束在他們兩個之間，但一擊之后，發現凱蘭也步入了武士六階，他臨時改變了主意。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遠處戰場上的勝負，只要能讓凱蘭無法繼續傳遞號令，他相信敵人必將敗退，因為凱蘭在這里已經沒有多余的戰士，而他卻還有著同樣往南急速趕回支援的卡特楊他們。

只要卡特楊他們趕到，在戰場上注入一股新生的力量，那敵人再如何悍勇，也只能選擇后撤，甚至連后撤的可能都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