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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起風

“絕類離倫猶入圣,風寒守暖是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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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沒有直接回萬金齋,而是去天香樓接了楊欽義,放下班離和班心后趕往白敏中府上。在馬車里,我披上了那件黑斗篷,同楊欽義粗略講了一下,該如何應對白敏中。楊欽義手持樞密院令牌,順利見到白敏中。

“楊天使,深夜至此,可是圣人有何旨意?”行完禮后,白敏中恭敬地問楊欽義。

楊欽義看著他,故作驚恐狀回道:“哪里有什么旨意,是有一件潑天的大事,與侍郎通風。”

“哦?發生何事了?天使莫急,且坐下細細說。”白敏中皺著眉頭,讓人給楊欽義遞上茶水,邀楊欽義坐下。

楊欽義看了我一眼,拒絕道:“咱家哪里還有心思坐···白侍郎還不知道吧,魚弘志已經死啦!我方才來的路上,就見到他被人殺死啦!圣人臥床,想吃五谷館的點心,這不就命咱家出來買么。誰知道···倒霉催的,竟碰上這樁晦氣事。咱家這一時也不知如何辦,去衛國公府卻見有天兵看守,想來朝中只有侍郎是能說事的了,便來此處與侍郎知會一聲。明日朝堂上,想必是亂糟糟的。這新年的大朝會呀,可不能真亂了。不知白侍郎覺得,何人可鎮住場面?”

“天使莫慌,依仆看來···”白敏中說到此處,眼睛瞟到楊欽義,突然謹慎起來,恭敬地問道:“哦···也不知何人能鎮得住。天使覺得,何人可替圣上分憂?”

“方才見馬中尉帶兵入宮了,不知侍郎覺得此人如何?”楊欽義反問道。

白敏中機覺地應道:“天使眼中的人,自然是最合適的。”

“白侍郎還是聰明的,那咱家也不繞彎子了。魚弘志已經死了,他可是咱家的仇人。先帝的楊賢妃就是咱家的阿姊,當年三王奪位的時候,就是這賊人想滅咱家滿門。咱家與他不共戴天,隱忍至今,只恨沒親手要了他的狗命。這些是咱家的秘密,白侍郎本不必知道,權當從未聽過。侍郎只需明白,他是個無惡不作的賊人便罷。明日朝堂上,白侍郎可知道如何做了?”楊欽義再問。

白敏中有些遲疑:“白某······”

“死人,是沒機會翻身的!那日令郎身陷囹圄,可是咱家在圣人面前言語的,侍郎是忘了嗎?就算侍郎忘了,令郎是國子監的人,日后必是入仕。入仕則必要入得圣人法眼才好,否則,何時才能熬到侍郎這個位置啊?”楊欽義繼續拿腔作調地故意問道。

白敏中立刻反應過來,忙行禮作揖道:“天使放心,明日大朝會,白某定不會讓天使失望。日后小兒還需仰仗天使多多提攜才是!”

“好說!好說!如此,咱家就先告辭了!”楊欽義滿意地笑著,看了我一眼,見我沖他點點頭,隨后便轉身領我離開。

身后傳來白敏中的聲音:“恭送天使!”

“侍郎留步,雪天路滑,就不必相送了。”楊欽義邊往外走,邊說道。

世間的事,總是無巧不生。有些事,躲也躲不掉;有些人,避也避不開。

剛出白府,在門前就碰到從外回來的白崇儒。快一年未見,他還是矮矮的,不見長高。除了身高不同,看起來跟蕭秀一樣瘦,但卻不如蕭秀立得住。若說蕭秀是綠竹,他便是青松。他少了蕭秀的那份柔韌,多了一份剛毅,似乎更易折斷。我倒也沒有想躲開的意思,迎面走了過去。

“長纓賢弟···”白崇儒興高采烈地迎上來,與我打招呼。我不想同他說話,行了個禮后就繼續走向馬車。只聽身后傳來白崇儒的嘆息聲:“哎,你終究還是怨我······”

我沒有理他,直接上車離開了。

“先生與白家二郎相識?”楊欽義在馬車內問我道。

是啊,若非相識,怎會知道他那樣的人,從來都不會有壞心思;若非相識,只怕我會將他也視作仇人吧。我看了一眼楊欽義,笑了笑,搖了搖頭,沒有作答。

此刻,一旁的鄧屬斥道:“不當問的,別問!”

楊欽義聽完,立刻收起了好奇,縮在一旁不再言語。

我想了想,說道:“無妨!我與他,算相識的吧。他是個剛正之人,與他父親不同,他的眼里容不下沙子。所以,今日才會將他調開。我們做的事,他容不下、忍不了,因此不必讓他知道。”

“諾!”鄧屬和楊欽義異口同聲地應道。

在天香樓,我們放下楊欽義,接上班離和班心就往回趕。回到萬金齋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三更了。萬金齋四周并無神策軍,不過看雪地上的腳印,像是剛撤走沒多久。進到園內,我便讓鄧屬和班離、班心各自睡去,不必陪著我。仆人舉著燈籠,送我到住處。見住處燈火通明,本以為是仆人準備好洗漱和吃食,沒想到一推開門,繞過屏風,卻見蕭秀和珠璣、馬新瑩都在火盆旁等我。

“小先生,你終于回來啦!來,我看看,可有受傷。”馬新瑩竄到我跟前,抓住我的手,邊往里面拽,邊捏著我的手,給我號脈。

珠璣也起身,來我身邊給我退下斗篷,拿去晾起來。

蕭秀舉起茶盞小抿一口,等我坐定后,才不慌不忙地問我道:“尚兄,外面都平靜了,你可還好?”

“蕭兄,你為何不問我得手沒有,也不問我如何刺殺的呢?”我好奇地反問道。

蕭秀放下茶盞,微微一笑道:“呵呵···那些,重要嗎?只要看到外面的兵撤了,就知道你做到了。到此時才回,想必是去見什么人了吧。我不關心你見了誰,所以也沒必要問。”

“你···你這個人,能不能不要這般聰明?明明什么都是我做的,弄得好像我是給你跑腿的一樣。哎···本來還挺得意,此刻全無心思了。沒勁!”我故作一臉抱怨和失望,轉過臉去。看到馬新瑩還在捏著我的手,便笑著對馬新瑩說道:“還是新瑩姑娘好,又溫柔,又體貼,還會診脈······”

“那是,本姑娘自然是最好了。”馬新瑩也假笑著接過話,隨后放開我的手,說道:“嗯···小先生,你需多休息,別說話了,快睡覺去!”

“看來先生心情暢快,怕是睡不著吧!”珠璣從門外進來,遞給我一碗姜茶,溫婉地說道。

我接過姜茶,看向珠璣,心情頓時沉重起來。待珠璣坐定后,我看著他,喝了一口茶后,就將手中的茶盞放到案幾上。接著我從懷中掏出班離給我的那縷頭發,遞給珠璣,深沉地說道:“詩嵐姑娘,這是魚弘志那賊人的頭發。無法將他的頭顱帶來,還請姑娘見諒!”

珠璣接過頭發,緊緊攥著,遲疑了片刻后,站起身,對我叩首道:“謝先生!”

“姑娘快些起來,不必如此!”我忙說道,起身準備過去相扶。馬新瑩見狀比我快一步,扶起珠璣。

珠璣再抬起頭時,已是淚如泉涌,他抿著嘴,笑著對我說:“本以為自己放下了,可還是沒忍住,先生勿怪。詩嵐···詩嵐···”

沒說完,珠璣掩袖抽泣,跑了出去。我擔心他,可又知道自己嘴笨,不會安慰人。于是我對馬新瑩使了個眼色,馬新瑩立刻明白過來,追了出去。

沒過多久,仆人來說兩位姑娘在抱頭痛哭,不過來了。蕭秀也同我告辭,之后就剩我一人在榻上,揪心地翻來覆去。明知不會出什么事,可我還是憂心忡忡。我輾轉反側,不知到幾時才昏睡過去。再醒來時,天剛蒙蒙亮,我心中燥熱,來到窗前,抽出班離說的那根棍子。打開窗,一陣寒風迎面吹入,我的腦袋如灌清水,瞬間舒爽。可片刻后,我又迷糊起來,就仿佛剛剛注入的清水,激起了池底的泥沙,讓水更加渾濁了。

人啊,總希望這世界清澈一些,可再清澈的人,進入混沌的塵世,越與眾不同,越激起污穢,最終被吞噬。要想水清,有很多方法,但一定不是越猛烈越好,更不可能一蹴而就。想著想著,我迷迷糊糊地回到火盆旁,倚著憑幾,不知是睡是醒。

沒過多久,聽見開門聲。我懵懂中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馬新瑩躡手躡腳地走進來。他先是去窗邊,關上了窗。接著將我斗篷拿來,鋪蓋在我身上。然后蹲下身,輕緩地翻動我的手腕,按住我的經脈。號了一會兒脈后,他將我的手再翻過來,用斗篷蓋住。隨后起身去拿雞毛撣子,掃著火盆周邊的炭灰。

“咳···咳···”我干咳兩聲后,睜開眼看著馬新瑩,假裝客套道:“新瑩,這么早啊!”

馬新瑩轉過臉,鬼魅地看著我笑,接著回道:“沒小先生早!明明醒了還裝睡,想騙我,我就不走,看你能裝到幾時!”

“我···呵呵···”我無言以對,隨后閉上眼,仰起頭來,故作正經地說:“只是覺得昏昏沉沉的,睜不開眼罷了,哪里是刻意跟你裝的。”

“你這些天都沒能好好睡覺吧?今日需早早吃了藥,睡下。否則,你身子支撐不住的。昨日就知你脈搏異常強勁,恐損耗過大,會后繼無力。方才再診脈,你的脈象已顯出疲態來。要聽話,早早用藥,知道嗎?”馬新瑩十分認真地看著我說。

我笑著點點頭道:“知道啦···你都吩咐了,我怎敢不從?”

“嗯,這才乖嘛!你好生坐著,我去給你將早膳拿來。”馬新瑩滿意地笑著對我說道。

我問他:“這么早?三娘回來啦?”

“有我,還有班心姐姐在,你要三娘回來這么早干嘛?侍候你,我兩足夠了。至于三娘嘛,興許夜里能回吧。”馬新瑩一邊回我,一邊往外走。

“新瑩!”我喊住他,他停下腳步,轉身后,我看著他說:“新年好!”

“我很好,你也要好好的。今日風很大,你不要再開窗了,也不許出門。”馬新瑩回我道,我點點頭后,馬新瑩笑地像個孩子,開心地轉身出門了。

上午的時候,蕭秀和鄧屬有事去忙了,珠璣去麗景門替我拿藥。而我一邊焦急地等著朝堂的消息,一邊與馬新瑩和班離、班心在住處閑聊著。

“聽說青州那邊的獄中,都已經人滿為患了。而且關的都不是什么惡人,大多是官員和藥鋪的。”班心在一旁邊沏茶邊說道。

馬新瑩憤憤不平地接過話道:“他們活該!”

“關的是官員和藥鋪伙計不假,可若說他們不是惡人,我卻不認同。那些人要么見死不救,要么枉法瀆職,如何不算惡人?新瑩姑娘說他們活該,我看就是活該!”我也接著馬新瑩說道。

這時鄧屬進到屋內,行完禮后,跪坐下對我說:“先生,今日大朝會上,馬元贄將魚弘志的尸首抬到了大殿上。”

“想來,陛下會很憤怒吧?”我輕蔑一笑,接過話道。

這時,馬新瑩也跟著說:“能不怒嗎?畢竟是當著文武百官和各國使臣的面,出這么大事,臉上怎么掛得住啊。”

“陛下本是憤怒的,不過馬元贄將裴識帶了過去。裴識當著陛下的面,空口指認饒陽公主誆騙自己去跟馬元贄告密,說魚弘志密謀造反。并且裴識當堂將偽造的書信呈遞陛下。”鄧屬繼續說道。

“什么?”我有些吃驚,便問道:“不是讓馬元贄一步步來么?他怎如此急不可耐?除此之外,他還做了什么?”

“馬元贄說不知書信真偽,也不知裴識所言是否為真,所以將裴識扣下,準備在陛下面前與魚弘志對質。可是當自己匆忙入宮的時候,在丹鳳門前遇到躺在地上,已經身首異處的魚弘志,和已昏迷在地百十人護衛。他說昨夜已經問了醒過來的護衛,護衛們都說親耳聽到刺殺的人自稱青衣衛。”鄧屬答道。

班心接過話說:“這個馬元贄還挺聰明,沒有將魚弘志包圍自己的事情抖出來,還把矛頭直指饒陽公主。這樣一來,魚弘志的死忠們,或許都會被他收攏。而那個惡人,饒陽公主不做都不行。我猜,朝堂上那些忠于饒陽公主的,必會細數魚弘志的罪行,并為饒陽公主和青衣衛找借口開脫吧?”

“正是!朝堂上爭論不休,陛下并未表露出明顯的傾向,只是讓京兆府尹韋澳協助馬元贄抓緊追查刺客,并令饒陽公主禁足府中。裴識則暫由馬元贄看押,等案件查清楚了,再行處置。至于魚弘志,陛下本欲厚葬,但白敏中站出來陳列魚弘志的二十大罪狀,并且樁樁件件都有據可查。故而陛下再沒提厚葬,只是命人將尸首抬出大殿,扔亂墳崗了事。”鄧屬回道。

班心卻在一旁有些不以為然,將沏好的茶遞給我后,對鄧屬說:“就這還偏向的不夠明顯嗎?鄧領衛,你跟著二公子怎么也沒學著點?陛下這樣做,明顯是想給饒陽公主時間,讓他有機會洗脫罪名。若是處置公允,便當立即羈押饒陽公主和青衣衛才是。”

“你···你自說自的便是,憑啥說我鄧叔?”馬新瑩不滿地對班心說道。

“妹妹呀,我的好妹妹!我是替他著急呀,你怎能誤解我呢?說起來,鄧領衛的拳腳不差,御下有方,可為啥到現在還是三階,就是升不上二階呢?還不是每次奏對的時候,都不能見微知著。欲往上,只會本分做事是不夠的!”班心對馬新瑩和鄧屬說道,邊說邊將手邊的茶水遞給他們。

鄧屬接過班心遞過去的茶水,憨憨一笑,對班心回道:“嘿嘿···姑娘說的不錯,只是有些事非我所能,便不必強求。能本分做事,踏實為人,我便知足了。升二階的事,我也想過,二公子也幫我找過原因,可最終我還是放棄了。這世間有一種情況,是姑娘這種人無法理解的。猶如生病,就算知道癥結在何處,也不是所有病都能醫好的。每個人的體質有差異,就注定了命運多無常,有些病對姑娘來說很容易醫治,可于一些人來說卻非易事。天生的資質,如何能強求呢?姑娘無法體察我的困苦,也不能明白我的安樂,所以就不勞姑娘為我憂心了。”

“鄧領衛,我沒···呵呵呵···好吧,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敬你這顆知足的心!”班心舉起茶盞,對著鄧屬示意了一下后,一飲而盡。

鄧屬也跟著舉起茶盞,一飲而盡。之后,鄧屬站起身,對我行禮道:“先生,若無他事,我先忙去了。”

“鄧領衛辛苦!”我也站起身,對他行禮。

鄧屬抬起頭,又憨憨地笑道:“嘿嘿···不辛苦。先生,今日外面起風了,還挺冷的。如無要事,先生用膳就在此處吧。新瑩······”

“哎呀···知道啦!鄧叔,你就放心忙自個的去吧。”馬新瑩不耐煩地打斷鄧屬道。

鄧屬看著他,還是憨憨地笑著,隨后看了我一眼,放心地邁步往外走。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繞過屏風,開門出去。門開的那一刻,只聽門外的風吹進來嗚嗚作響,像咆哮,像怒吼,也像嘶鳴。我望著門口,在心中默默吟道:

人間處處皆癡妄,可貴知足守樂常。

莫信長生真有道,一抔厚土葬秦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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