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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謀敗

  • 盛世先憂
  • 長纓書生
  • 5489字
  • 2018-12-14 07:04:00

“緣繩下谷方不亂,怎可安仁效蜀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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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小憩一會兒后,醒來時,珠璣已經回來了,正在擦著火盆旁的炭灰。我穿好衣裳,起身來到火盆旁。珠璣低頭想著什么,心不在焉地擦著,沒有注意到我。

我見狀,好奇問道:“姑娘?在思慮什么呢?竟這般深陷其中······”

珠璣一愣,回過神來,抬頭看了我一眼,又躲閃開,回我道:“沒···沒什么。詩嵐回來時見先生躺下了,便不敢擅自打擾。又見炭火帶起木塵,零散四處,于是擦拭起來。不想恍惚間竟走神失態,未察覺先生醒來,是詩嵐失禮,請先生責罰!”

珠璣一邊說著,一邊認錯一般對我低頭跪著,還是像從前一樣謙卑恭敬。

“呵呵···是我打擾姑娘神游,該責罰我才是呀!”我忙接過話笑道,伸手扶起他。

隨后我們二人在火盆旁跪坐下,見珠璣還是低著頭不說話,我便寬慰道:“詩嵐姑娘,我知無論我如何勸,你始終都會保持謙恭有禮。只是以后責罰的話,還是不說為好。我說過,在蕭府之中,我們皆是以朋友相處,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因此,我無法責罰你,也不會去責罰你什么。你我在此相聚,雖多有無奈,可換個角度看,也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緣分。萬望姑娘放下心中積沉,莫郁晦了這份緣?!?

“先生之意,詩嵐明白。可自那日決定追隨先生左右,詩嵐便不能恣意妄為,當事事以先生為重。先生仁義體己,不以主仆相待,但詩嵐斷不敢忘了自家身份,當真就散漫無禮起來。因此詩嵐只愿畫地而趨,望先生略跡原情,勿加多勸!”珠璣依舊低著頭,鎖緊眉,回我道。

好吧,我說不過你。其實我知道,你就是故意與我生分。我無奈地看著珠璣,心里這樣想,可是不敢真說出來,怕他又為此愧疚半天。于是,我便轉移話題道:“既然,姑娘堅持,我也就不多言了。對了,今日你去見上官柳兒,他怎么與你說的?”

“今日過去,未得與之其相見。我到的時候,只有執事在,我便將先生的謀劃說與執事了。執事讓我回來問先生,對于立儲之事的看法。另外,聽執事說,上官柳兒和饒陽公主應魚弘志相邀,去‘吟風樓’了?!敝榄^接過話,回道。

我聽完珠璣的回答,陷入了思考中,嘴里嘀咕著:“魚弘志怎會邀饒陽公主見面······”

就在我望著火盆凝思的時候,蕭秀領著鄧屬進來了。

“屋內怎這般熱,你去將窗開大些?!笔捫阒甘灌噷俚馈?

我被蕭秀的聲音打斷了思緒,抬眼見蕭秀正往我這邊走來,而鄧屬則繞過屏風,向窗戶走去。

沒等蕭秀坐下,我忙問他道:“蕭兄,方才詩嵐姑娘從‘麗景門’帶回消息,魚弘志在‘吟風樓’邀饒陽公主前去,你可知道?”

“尚未得到消息,為何此時相邀?饒陽公主赴約了?”蕭秀邊坐下,邊反問我道。

雖然蕭秀表露出一副驚詫地神情,不過依稀在眉宇間,還是能看到他的泰然。故而我自認為,他又在假裝不知。但我又不好當著珠璣的面,拆穿他,只好陪著他繼續說下去,回道:“嗯,饒陽公主帶著上官柳兒一同赴約了。”

“他們赴約倒是不奇怪,在盜墓案翻出來之前,當下他為魚肉,魚弘志為刀俎,他自然要過去看看。不過魚弘志此時相邀,只怕是也看出了陛下的意圖,相要與之聯合。”蕭秀不緊不慢地回我道。說話之際,鄧屬繞過屏風來火盆旁跪坐下。

我看著蕭秀,道出心中所想:“我與蕭兄看法一致,若說對陛下的了解,除了崇玄館的趙歸真,就屬這個一手扶持陛下上位的神策軍中尉魚弘志更勝一籌了。既然李德裕能猜出陛下意圖,那老奸巨猾的魚弘志豈會猜不出。只不過,他邀饒陽公主,是想與饒陽公主合謀削弱李德裕,還是想借著假藥一案做籌碼,讓饒陽公主在立儲之事上支持杞王,我倒是有些拿不準?!?

“若是他們合謀削弱李德裕,或者以此為契機,打算偃旗息鼓,各安其事,那么尚兄所謀恐會落空。如果魚弘志真的按下假藥一案,饒陽公主極有可能投桃報李,立刻制止盜墓一案被翻出來。如此一來,我們費盡心思讓河朔三鎮轉投兗王麾下,暫時也就沒什么功用了?!笔捫銓ξ曳治龅?。

我循著他的思路,繼續說道:“若真如此,刺殺崔鉉一事,就耽擱不得了。等崔鉉一死,再將其與假藥一案的牽連廣布天下,到時就算魚弘志想按,也按不住?!?

“刺殺尚需時日,可眼下立儲之事卻等不得了。恕我直言,尚兄還需對此多思一步才好!”蕭秀此刻皺起眉頭,凝重地對我說道。

我知道他的擔憂,于是接過話道:“是啊···萬一饒陽公主對杞王入主東宮一事,不行掣肘,我們就麻煩了。這也是,我最憂心的事情?!?

“先生和公子或多慮了,詩嵐在‘麗景門’十載有余,雖與公主見面不多,可對其行事作風還是有些了解的。饒陽公主一心想做第二個武則天,加之其性情,恥居人下,定不會聽信魚弘志所言,對立太子之事袖手旁觀?!敝榄^在一旁插話道。

珠璣之言,我都明白,可依舊難以打消心中隱憂,遂對他說道:“姑娘所言,頗為有理,但凡事皆有例外,我等也不得不防。此時饒陽公主若做路人狀,對立儲不予插手,則可保全實力,待來日再徐緩圖之。畢竟立儲也并非就是對將來蓋棺定論了,即便陛下駕崩,只要實力尚存,便依舊有一搏的可能。哪怕饒陽公主看不到這一層,上官柳兒和公主身邊的謀臣們,未必就沒有一兩個能看明白的。”

“先生說地在理,是詩嵐淺慮了。”珠璣安之若素地說道,仿佛并不擔心我所說的情況發生,這句話倒像是安慰我的。

我見狀,便笑道:“呵呵···其實也就是多思一步,倒未見得就會真的發生,只是有備無患而已。若是真成了現實,需對先前所部署的稍作變動。首先,找幾個杞王失德的例子,讓楊欽義和劉行深在陛下耳邊念叨念叨。還有,讓他們二人慫恿劉賢妃,在陛下面前對兗王的未來表露出憂凄之情。再就是,在朝堂論及此事之時,若饒陽公主和魚弘志達成共識,那么定會將各自盤算吩咐下去。此時若讓他們二位手下的人跳出來反對,恐引來懷疑。所以,到時候讓明面上站在李德裕一邊的人,出來提起異議即可。至于在朝堂上激怒魚弘志,就沒必要安排了,那時魚弘志無論如何都會鼎力撐持杞王的。最后,將劉玄靖為杞王謀劃的事情,告訴趙歸真,還依計行事。至于其它的,目前我還未多想,不知三位可有稔謀,說來參議一下?!?

“尚兄,若這些還無法阻止杞王,我想著,或可將朝堂上能動的,都動起來,直接與之對立。此計,不知尚兄是否首肯?”蕭秀不知可否地征詢我意見,問道。

我一下有些懵,沒料到蕭秀會做出如此極端的謀劃,可定神一想,又是不得已而為之。只是對此,我卻不敢茍同,于是否決道:“此事我不同意!這樣一來,那些曾明面上在饒陽公主和魚弘志手底下,卻為我們效命的人,那時豈不是會被放在火上炙烤?就算我等能護得他們周全,他們的父母妻兒呢?饒陽公主和魚弘志,皆不是仁義之人,什么卑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我是絕不會,拿這些忠義之人的性命,來做賭注的。再者說,若真這樣,我們便算是直接在明處與其對立了。以一敵三,勝負難料,我不會去選擇這條風險倍增的路。所以此事,就止于此,蕭兄莫要再提了。”

“好吧,既然尚兄顧慮難消,那就只好跳過這一步了。若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就只好遣人,先暗中了結杞王,做成自戕之狀。然后,再圖其他?!笔捫懵冻鰺o語之態,不過又跟我說了一個更狠毒的計策。

我聽罷,心中為之一顫。不過仔細一想,這也是無奈之舉,算代價最小的計謀了。只是此事違背了道義,那些我心中從來都沒有真正放下的君子之道。

我試探著問道:“如此,是否過于殘忍?畢竟杞王不過懵懂少年而已,也是無辜之人,豈可妄殺?”

“若尚兄不忍,那就喂他一些‘五石散’吧。初食之后,易露癲狂之態。只要在冊立大典之前,給他喂一些,就定會讓他在大典之上失態。到時···這太子,自然是立不成了?!笔捫阋琅f輕松地說道,仿佛在他看來,這件事,也就如話語之間這般隨意而已。

只是我頗為不解,遂又問道:“五石散?不是說···其方被孫思邈銷毀了么?”

“其實五石散的方子一直都留著,不過只傳給自家人,作為藥用。所以能配出五石散的,唯孫叔一人而已。但是這些都不會對外人道,就是為了防止被別有用心之人拿去戕害白徒,使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笔捫銓ξ医忉尩?。

我知道這已經是對杞王傷害最小的辦法了,可終究心中不忍,于是推拒道:“五石散說到底,亦非善物。你我皆知此乃不義之舉,又豈能下得去手?多行不義必自斃,還望蕭兄另做它謀。”

“尚兄,我明白你不忍如此,可若是魚弘志以神策軍為盾,力擁杞王,甚至不惜再來一次‘甘露之變’。到那時,除了這樣做,其它應對之策,我閉目一思,滿眼皆是血腥。還望尚兄,莫居小仁而失大義。世間之事,并非皆可兩全,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之時,當舍魚而取熊掌。取大義而失小仁,非為不仁,實乃大仁。更何況,五石散雖有些效用,但就用一次,杞王不會有太大傷損。只要不連續使用,便不會上癮。停用以后,多則一月,少則十日,杞王即可恢復如初?!笔捫憬K于急了,皺眉對我勸說道。

我見他如此堅持,其實心中知道他話中之意,只是不忍應答。聽著蕭秀的話,我獨自盯著火盆中的木炭,忽明忽暗的光讓我陷入沉思。

就在我心中偏向蕭秀,準備答應他時,鄧屬突然說道:“先生、二公子,我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說?!?

“但說無妨!”我好奇地抬眼看向鄧屬,回道。

蕭秀也皺著眉看向他,而此時馬新瑩領著仆人將熱茶端上來,珠璣站起身給馬新瑩騰地方。

鄧屬瞟了一眼蕭秀,又看著我,待仆人離開以后,對我說道:“先生,若是真到了危急時刻,不知可否將目標從杞王轉向魚弘志。將‘五石散’用于魚弘志身上,或者干脆直接刺殺了他?!?

“說得什么胡話!”蕭秀聽罷,急忙喝止道。

鄧屬看了看蕭秀,又看了我一眼,低下頭,辯解道:“我是想,魚弘志是個作惡多端的人,若是對他動手,先生便無需心存兩難?!?

“若真依鄧領衛所言,待魚弘志出事以后,不光李德裕和饒陽公主會蠢蠢欲動,就連神策軍內部都可能發生異常。那時,恐會天下大亂。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走這一步的好?!敝榄^一邊給我們幾人斟茶,一邊對鄧屬說道。馬新瑩在一旁不明所以地認真聽著,靜思默想。

見鄧屬聽完,露出難堪之態,我便安慰他道:“是啊,我想蕭兄也是為此結局擔憂,所以才會有些疾言失色。本就是大家共議此事,自然是不同的想法越多越好。雖不會全都采納,但能從中有所啟發,也是好的。因此,鄧領衛能直言不諱,實屬難得,切莫為不用此計而感到失落才好?!?

“嘿嘿···不會,不會!”鄧屬聽完,看著我,憨憨地回道。臉上的顏色,恢復到往常神態,雍和樸訥起來。

我肯定地笑著看他,此刻卻聽珠璣說道:“其實,對于蕭公子方才所謀,詩嵐雖智昏菽麥,亦覺實乃金石之計。還望先生果敢立斷,切莫再沉吟不決,因小失大。”

“諸位皆金玉之言,我自當敬守良箴。既然此事無萬全之策,倘若真行至那般道盡途窮之地,便依蕭兄所謀吧!”我見珠璣也勸起來了,再不答應就真說不過去,于是順著珠璣的話,矜嘆道。

他們幾人聽我這樣說,都點頭以示。

接著,又聽珠璣轉移話題,問我道:“對了,先生,對于立儲之事,我該如何答復上官柳兒?”

“若是他招你過去,姑娘只需告訴他:‘若杞王立于東宮,公主當以何自處?’至于是想成為武則天還是太平公主,就不是我等可以說的了,讓他和饒陽公主自個兒想去吧!上官柳兒···有讓姑娘晚些時候,再過去一趟嗎?”我回著珠璣,又若有所思地問道。

“倒是沒有,只是我怕上官柳兒和公主從‘吟風樓’回去后,會即刻召見?!敝榄^徐徐回道。他看了看我,可能見我皺著眉頭,于是又問我道:“先生,是有什么事,需詩嵐去做的嗎?”

我遂對珠璣道出心中所想:“昨日聽聞立儲之事,見姑娘睡下了,我便讓鄧領衛去與閻守信見了一面。跟閻守信透露,我曾建議饒陽公主讓手底下的人,在朝堂上議及立儲之事時,故意激怒魚弘志,從而讓陛下對魚弘志產生些許忌憚。我本想以此,來讓魚弘志偃旗息鼓。不過今日二人見面,結果未知。為防止魚弘志和饒陽公主真的止戈散馬,還要麻煩姑娘辛苦一趟,再去見一下閻守信。就告訴他,我本意是希望饒陽公主與魚弘志共同輔助杞王入主東宮的,因為這樣杞王便不會偏信魚弘志。反正無論在陛下心里,還是百官眼中,杞王繼承大統都合情合理。所以若饒陽公主不順勢而為,必會為此付出更大代價。只是我的這條勸和之計,饒陽公主不予采納,才會有后來的激言之謀。姑娘將這些話,閑語間,假意透露給閻守信即可。其余的,閻守信自會去做,不用多言。”

“先生之意,詩嵐明白,這即過去?!敝榄^說完,便起身對我行禮,準備離去。

我也起身,邊回禮,邊叮囑道:“雖日和曛暖,可寒意猶在,姑娘還需珍重!”

待珠璣走后,我又對蕭秀和鄧屬說道:“光是如此,我依舊有些不安。不知可否跟里面說一聲,若有機會的話,讓連薏在上官柳兒耳旁,說些離間的話。只是,他需謹慎言行,萬勿強勸,否則我怕會適得其反?!?

“嗯,你去安排吧。還有方才所言的其他諸事,一并安排妥當。若有困難之處,待報來,我再告知于你。”蕭秀轉過身,對鄧屬吩咐道。

“諾!”鄧屬回著,遂起身行禮離去。

我剛坐下,就聽“砰”的一聲,嚇得我一愣。遂將目光尋聲望去,只見鄧屬走到門口,剛好與進門的仆人撞到一起,地上散落著打碎的瓷器片。

蕭秀忙起身過去,邊走邊責備道:“怎這般莽撞,可惜了我越窯的青瓷茶釜,哎······”

我剛回過神來,卻聽見馬新瑩在一旁竊笑道:“嘻嘻···小先生怎如此驚怔?還不如青梅煮酒的曹操呢,可稱不上英雄!”

“新瑩姑娘為何突然談及曹操???”我看向馬新瑩,見他這樣嘲諷我,也只好轉移話題,笑著問道。

馬新瑩收住了笑容,又得意地跟我說道:“嗯···昨兒尋了本《三國》,想著沒事翻翻。總與你們呆著,不補習一下,還真跟不上。這不,剛剛看到煮酒論英雄?!?

“英雄···呵呵···”我聽完,一邊沖他點點頭,一邊笑道。

馬新瑩的話,讓我想起了漢末,思緒跟著飄到那段崢嶸歲月,心中數著那一個個風流人物。我雖羨慕他們生于亂世,可恣意攪弄風云,卻又嘆皆是等閑之輩,遂嘴里不自覺地吟了起來:

青梅煮酒多狂妄,我笑三國少霸王。

若有英雄真蓋世,焉容豎子亂神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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