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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撾鼓

“如何靜夜愁無月,不若熄燈待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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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新瑩打開窗,然后拉著我去了后廚。用過朝飯后,回來時,還能聞到有些刺鼻的氣味。不過我渾身乏力,沒顧上那么多,進屋就坐下來,讓馬新瑩和珠璣將門窗關上點,并將屏風挪回原位。

過了巳時,天放晴了,蕭秀和鄧屬從門外進來。一進屋,蕭秀便命人將門窗都打開。他跪坐下后,對我說道:“尚兄,有些出乎所料,崔珙回去后并未表現出對崔鉉的氣憤,倒是對被打的崔春生,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

“呵呵···怎么可能不氣憤,只不過將氣都撒到崔春生身上了而已。你想想看,曾經他也是同平章事的宰輔,后李讓夷上位,愣是用崔鉉替掉了他。再后來,若不是李德裕從中斡旋,只怕崔珙這個吏部尚書,也是保不住的。”我冷笑著,跟蕭秀說道。

蕭秀點點頭,接過話道:“嗯···這樣的恩怨,終究難以化解。若是外人也就罷了,同族之人這般傾軋,就算崔珙再怎么心胸寬廣,也難免不在心中埋下憤恨的種子。那依尚兄看,是否需等一等?”

“等什么?崔珙不過是沒有找到一個發泄的口子而已。他找不到,我們就送給他好了。”我回蕭秀道。

蕭秀轉過臉,對鄧屬說:“立刻讓他們動起來吧!”

“諾!”鄧屬應答著,隨即準備起身。

我突然想到什么,立刻補充道:“等一下···為穩妥計,我們最好找個人去將崔武生賣假藥,而崔鉉對此置若罔聞的事情,跟崔春生好好說說。最好能激怒他,讓他將自己委屈地能感動崔珙。同時讓韋澳,跟在青州那三人的百米之后。撾完登聞鼓,本該由右監門衛奏聞,可當下朝局,只怕未必如愿。若是右監門衛無所作為,甚至欲扣留,就讓韋澳直接將三人領去御前吧。”

“按尚兄所說去辦,不可出任何差池!”蕭秀對鄧屬命令道。

鄧屬一邊行禮,一邊應道:“諾!”

“鄧領衛辛苦!”我看著鄧屬有所損瘦的身姿,心里頗為感動,對他說道。

鄧屬依舊憨厚地沖我笑笑,接著轉身離去。

待鄧屬走后,蕭秀端起茶杯,突然跟我說道:“對了,尚兄,我思慮許久,覺得崔元式可以接替杜悰。”

“河中節度使崔元式?”蕭秀一說,我便立刻在腦海里搜索這個名字。

蕭秀沒有喝茶水,反而放下杯子,繼續跟我說道:“對!他是崔鉉的叔父,同出博陵崔氏大房。選擇他,一來是因為他身邊有我們的人,當初他上位就是我們相助的。調動他,可讓我們的人頂上去,不會造成河中府失控。二來他品行端正,不朋不黨,不說他為國為民有多少公心,但至少他不會跟魚弘志、李德裕和饒陽公主這些人一樣。至于能力,雖非超群,但也不算太差,可以一用。”

“蕭兄選他,應該也是為將來做打算吧?”我會意一笑,反問道。

蕭秀依舊平靜地跟我解釋道:“依尚兄的謀劃,崔鉉和崔珙必然是無法在長安立足了。博陵崔氏原本有這二位牢牢把控著吏部、戶部兩大中樞要職,將來事發后,若不補償一下,定是無法安撫下去的。剪除崔鉉、崔珙,能讓五姓七望這些人,看到尚兄的實力。助崔元式上位,更可讓這些人認清尚兄的能力。唯有如此,才能將這些平日里目中無人的世族大家的嘴巴縫上,讓他們不敢造次。”

“只是···崔元式這樣的人,不太好上位吧?”我眉頭一皺,追問道。

蕭秀倒是沒有猶豫,仍然很平淡地對我回道:“是不好上位,但也不是沒有可能。杜悰倒臺后,我們還需等博陵崔氏登門拜訪,之后再答應助崔元式。到時候,博陵崔氏在朝中的剩余勢力必然要鼎力支持。有了這股勢力,此事算成了一半。”

“另一半,就是我們來做了,對嗎?”我端起茶杯,邊喝邊問道。

蕭秀還是用那樣的語氣跟我說著:“對!我們可讓崔元式假意投靠李德裕,然后再勸饒陽公主極力爭取刑部尚書這個位子。若劉行深的密報不差,陛下果真有除掉饒陽公主一黨的意思,在這個節骨眼上,陛下是不會讓饒陽公主所舉薦的人,再上位的。而魚弘志那時已是自身難保,絕沒機會插手此事。故而,只要李德裕舉薦崔元式,刑部尚書的任職便是十拿九穩的了。”

“刑部,魚弘志的刑部!呵···”我輕蔑一笑,接著放下空了的茶杯,繼續問道:“那戶部和吏部呢?蕭兄可有合適的頂替之人推薦?”

蕭秀此刻才稍稍皺眉,急忙對我回道:“目前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請尚兄容我仔細思慮以后,再選出妥當之人。”

“戶部不是有個侍郎,是用朱砂書名的么?我記得還是個翰林學士,叫···叫什么來著,我一時竟想不起來了。”我倚靠著憑幾,努力回想著在千機閣中看到的卷宗里,那個有點印象的紅色名字,卻始終辨不清楚。

這時,蕭秀接過話,說道:“尚兄說的,可是戶部侍郎韋琮?”

“對,對,對···正是此人!”我立刻想起來,可卻見蕭秀緊皺眉頭,于是便問道:“怎么?這人不可以頂上崔鉉的位子嗎?”

蕭秀憂心忡忡地回我道:“尚兄有所不知,戶部不像刑部。刑部被杜悰搞得烏煙瘴氣,反倒是好理順,只要崔元式到位以后,加以規制便可以了。但戶部卻大不相同···崔鉉的戶部,密不透風。當年我們也是想了很多辦法,才將韋琮安插進去,但整個戶部,絕大多數都是饒陽公主的親信。即便除掉崔鉉,讓韋琮上位了,也很難讓戶部望風順從。”

“那···吏部呢?”聽完蕭秀說的,我也有些擔心起來,但此時沒空糾結,遂轉過話問道。

蕭秀此刻才稍舒鎖眉,答道:“吏部倒是不像戶部那樣鐵板一塊,待尋個妥當之人,助其上位便可。”

“先生、公子,詩嵐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蕭秀說罷,珠璣突然插話道。

我們都將目光轉向一旁沉默許久的珠璣,沒等我跟蕭秀回答,馬新瑩先說道:“哎呀···姐姐,有啥話就說唄,就算說錯了,他們又能怎樣,難不成還要責罰你?我看他們誰敢?”

我也用認可的眼神看著他,微笑著對他說道:“姑娘有什么話,只管暢言!”

“戶部另一位侍郎,李回,曾在‘望一樓’中密會過李德裕。他們應不知道‘望一樓’是公主的產業,所以才會在那里見面。此事是我跟上官柳兒說的,所以記憶猶新。”珠璣端坐著,緩緩道來。

聽罷,蕭秀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竟把這事兒給忘了!曾聽里面提過,戶部的人對這兩個侍郎,都不怎么親近。這李回,想來應該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所以才會被饒陽公主和手下不待見吧?”

“呵呵···如此倒是便宜了我們。”我輕聲一笑,心生一計。

馬新瑩一臉茫然地看著我,不解地問道:“嗯?什么意思?”

“我們可讓李德裕推舉李回上位,這樣饒陽公主必然會更加擔心李回從此倒向李德裕。只要我們在饒陽公主耳邊多說幾句離間的話,再讓饒陽公主命令戶部的親信轉而支持韋琮,架空李回。那戶部,還需要擔心什么?單單一個李回,毫無勢力,又能翻起多大風浪呢?”我對馬新瑩解釋道。

馬新瑩立刻明白過來,問道:“所以,李德裕看似贏了,實則輸了,對吧?”

馬新瑩見我肯定的點著頭,便自顧自地嘆道:“嗯···真是好計謀,我咋沒想到呢?”

“還不是因為笨!”蕭秀毫不憐惜地直言道,看了馬新瑩一眼,接著仰起頭看向房梁。

只見馬新瑩氣鼓鼓地望著他,欲說又止:“你······”

“我什么我?整個屋子里,除了你,都知道!”蕭秀作死一般補充道。

我倚著憑幾,在一旁偷偷笑著。再看珠璣,也在一旁抿嘴偷笑。

珠璣看了一眼馬新瑩,見他怨怒地瞪著蕭秀,于是忙寬解道:“其實先生的計謀,詩嵐起初也恪酢醍懂。還是妹妹聰慧過人,一語道破其中玄機,方讓我明白過來。或是蕭公子與先生心有靈犀,才能意領神會,旁人自是比不得的。”

“靈個癡犀!我看他就是皮癢癢了,哼!”馬新瑩生氣地怒道,接著站起身,徑直向門外走去。

“新瑩姑娘!”我見狀趕忙喊道。

馬新瑩沒有應答,頭也不回地出門了。我看了一眼珠璣,他立刻明白我的意思,站起身,追了出去。

再看蕭秀,只見他看了看我,又看向門口,笑著說道:“沒事,過會兒就好了。”

我也只好笑笑,不知道說什么好,或許他們小時候就是這般模樣吧。

片刻之后,珠璣回來說,馬新瑩去找三娘做午飯去了。我們便沒有繼續管他,我與蕭秀下起了棋,珠璣在一旁端茶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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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午膳,稍瞇片刻后,仆人進來說:“先生,郭靖節遞了拜帖,此刻正在府門外候著。”

“二公子呢?”我問道。

“二公子在如廁,似乎是新瑩中午在他碗里放了佐料,到現在還沒出來。”仆人煞有其事地對我回道。

我噗嗤一笑,心領神會,沒有繼續談論他,轉而問道:“那兩個姑娘呢?”

“兩個姑娘還睡著,是否要叫來?”仆人反問我道。

我站起身,對仆人說道:“不用,讓他們睡著吧。你去將郭靖節領到這里來,我就不出去了,在這門口等他。”

“諾!”仆人行完禮便去了。

我獨自踱步,來到門口,門外是一片白茫茫的雪,除了掃出來的路,就剩樹還突出在雪外面。樹枝上壓著厚厚的雪,就算日頭出來半天了,也未見消融的痕跡。

一會兒工夫,就見仆人引著郭靖節過來。郭靖節看到我站在門口,快步向我走來。

我見他過來,趕忙行禮道:“見過郭公子!”

郭靖節見我如此,停下步子,解開斗篷扔給仆人,接著也對我行禮,隨后跟我進屋。

待我們在火盆旁跪坐下,我便讓仆人出去了。我一邊給郭靖節斟茶,一邊說道:“昨晚下了一夜的雪,今日太陽出來,也未見消融。靖節一路過來,該有些冷了吧?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謝過風月兄!”郭靖節接過茶杯,一口喝下,接著又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對我說道:“你這朋友的院子,大是挺大的,就是景致差了些。”

“普通人家的園子,就算再好,那也是沒辦法跟公主府相比的。你從小出入的都是瓊府金穴,這園子,你自是看不上眼,可在我心中卻尤為難得。我苦寒出身,對富麗堂皇雖一直向往,但來長安見多了以后,卻總覺太過奢侈,故而還是更喜歡素樸一些的。所以此處,于我來說,也算是最合適的住處了,有長安難得的景,也有心中難得的靜。”我一邊說著,一邊給郭靖節續杯。

郭靖節點著頭,端起杯說道:“嗯···難怪風月兄不愿去我那兒。看來是我落入俗流了,不懂風月兄的清雅啊······”

說罷,郭靖節一仰頭,又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我笑著看向他,不想過多寬解,再多就顯得矯情了。于是我邊給他添水,邊問他道:“你今日有空過來,看來是昨天在清平樂聽到妙曲了吧?”

“清平樂的曲自然不差,更何況還是七善親自譜的曲。風月兄若是身子無礙,真該去聽聽。其實今日過來,就是認認門。想不到這地方,竟在杜孺休的別院旁邊。往日去他那里,不曾向這邊瞅過,竟不知道這邊還有個院子。主要是這地方看起來就像是個死胡同,太偏了。”郭靖節跟我感嘆道。

我放下茶壺,好奇地問道:“你跟杜孺休熟識?”

“嗨···也不算熟識!他比我大幾歲,小時候曾一起嬉戲過。后來他學壞了,便不再來往,只不過見面的時候打聲招呼而已。哎···其實小時候他還是挺好的,對我們這些小孩,也挺照顧。只不過,自從他爹得勢以后,慢慢就變了。”郭靖節自顧自地說著,邊說邊搖著頭。

我見狀,安慰道:“這世間本就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一些人總會被境遇所改變,這是我們無法逆轉的,而唯一能夠不變的,不過是我們自身珍視的那份初心而已。所以,若是你一直秉持初心,又何必感慨事過境遷,人心易變呢?”

“嗯···風月兄說的不錯!”郭靖節低下頭若有所思地回我,接著抬起頭,轉移話題道:“嗨···不提他了!我今日在來的時候,看到有人在撾登聞鼓,風月兄可有聽聞此事?”

“竟有此事?發生什么大案了嗎?”我故作不知,問道。

郭靖節皺著眉頭,答道:“聽說是青州的人,具體不太清楚。不過那個右監門衛太過分了,竟直接對撾鼓之人鞭打驅趕。要不是新任京兆尹剛好要入宮,撞見了此事,那撾鼓之人還真就被右監門衛給打跑了。”

“哦?還有此事?你竟認識剛剛上任的京兆尹?”我吃驚于郭靖節這個不問世事的公子哥,居然認識韋澳,遂好奇地問道。

郭靖節毫無掩飾地,直接答道:“我哪兒認識,是他自己亮出身份的。若不是他高喊‘吾乃京兆尹韋澳’,只怕那不長眼的右監門衛連他一起驅趕了。”

“呵···原來那登聞鼓,不是給百姓撾的!”我聽罷,不屑一顧地笑了一聲,諷刺道。

郭靖節搖搖頭,無奈地說:“自堯舜時起,便有‘敢諫之鼓’了,從來都是百姓直諫鳴冤所用。我大唐自高宗起,便在東西朝堂前分置肺石和登聞鼓。武氏朝更設有匭使院,凡臣民有懷才自薦、匡政補過、申冤辯誣、進獻賦頌者,均能以狀分類投匭。但我自記事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見人撾登聞鼓。這鼓···應有十幾年都未曾響過了,只怕鼓架都生了蛀蟲。哎···也不知是民間再無冤屈,還是世上已無敢撾鼓之人?”

“只怕是有人不想聽這鼓聲,更有人不愿這鼓聲被人聽見。”我順著郭靖節說道,端起杯子也一飲而盡。

郭靖節又皺起眉頭,嘆道:“是啊···有些人總幻想一直歌舞升平,打死也不愿聽黎民疾苦。所以鼓不是不響,也不是沒人敢撾,而是有人將撾鼓之人,在鼓前就擊退打死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將那鼓明晃晃地立在朝堂之前呢?民間的冤屈就讓他們冤屈著又能怎樣?朝廷不在乎,民眾也就只能憋著,到死也只能憋著。可冤屈就在那里,那些冤屈不會因為朝廷不理會就不存在,相反會越來越強烈,最后更可能被點燃,轉化成憤怒······”

“靖節!”我打斷他,因為我看到了他眼里燃燒的火焰,不想他陷入其中。于是我對他規勸道:“你有這樣的見識,我很欽佩!只是有些事,多思無益。無論發生了什么,哪怕是天塌下來,我們要做的也只是我們能做的那些事。做好我們能做的事情,問心無愧,便足矣。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不知我這樣說,可算得善道?若是不入耳,還請你莫要責怪。”

“風月兄的忠告,靖節謹記于胸。昨日風月兄的話,我竟拋之腦后,著實不該。方才是靖節妄言了!”郭靖節一邊對我行禮,一邊說道。

我望著郭靖節恭敬有禮的樣子,又想起蕭坤來。他們雖心志不同,卻都善良可愛,在各自的環境里,也算著實難得。再想想自己,遂在心中念到:

寒冬觀雪靜,心怕鼓聲驚。

斷水流還在,腸愁月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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