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花零再賞遲,忽來復醒才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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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新瑩嘟嘟嘴,嘀咕道:“又敷衍我······”
“那姑娘,可還信我?”我看著他,淺笑覷問道。
馬新瑩抬眼看向我,哭紅的眼睛里含著理解和無奈,對我嘆道:“哎···不信能怎么辦,總不能強迫你去吧?最近又那么多事情,沒空過去也正常,索性就假裝信了你吧。無論何時去都成,反正我記性不好,說不定過幾天就給忘了。”
“沒事,我記性好,既然答應你了,就一定會帶你去的。”我沖他肯定地說道。
馬新瑩收回眼神,點點頭,不再說話。
我知道此刻也不能勉強他信我,或許信了吧,只是不好加以確認。為免尷尬,我轉移話題,問馬新瑩道:“午間睡著了,也不知今日樓中那宴席,后來是否跟預期一樣,博陵崔氏的掌令人有沒有還那女子一個公道?姑娘可知道?能否與我說說?”
“有啥好說的,博陵崔家就賠了些錢財,將那輕薄之人打了一頓。與那女子來說,也不過是亡羊補牢,自身清白都沒了,叫他今后如何立足啊?”馬新瑩嘆惜道。
“不是說讓那人娶了女子么?”我疑惑道。
馬新瑩看了我一眼,皺著眉頭反問道:“你聽誰說的?”
“我···我在樓下等你的時候,聽旁邊客人說的啊。”我答道。
馬新瑩有些惱火地看著我,說道:“根本沒有的事兒!那女子還算有氣節的人,崔家掌令人本是想讓輕薄他的人娶了他的,但被他一口回絕了。嫁給輕薄自己的人,那得是多么下賤的人,才做得出來的事?平常女子就算終身不嫁,也不會這般作踐自身。你居然信這些個荒唐的蜚語流言,我真懷疑你是不是被蕭賜帶傻了!”
“額···”我也不想爭辯下去,趕緊換個話題,說道:“你說,我今兒個這般大搖大擺地在眾人面前出現,要是被饒陽公主的手下傳到他耳朵里,會不會被他猜疑啊?”
馬新瑩沒有立刻回答,盯著我看了看,遂搖搖頭,嘆道:“看來真是傻了,傻了······”
“我···”我欲言又止,雖然知道原因,可到這里,也不好自己戳穿。
馬新瑩裝作憐憫地看著我,心疼地說道:“你來長安,除了自家人,就那么幾個人認識你。饒陽公主的手下,除了家里那位,還有幾個認識你的?上官柳兒、連薏、姬藜,加上幾個去過萬金齋的侍女和青衣衛,除此之外,誰還認識你?你就別自作多情了好不好,我的小先生?”
“哦···好像是這樣!姑娘通透之言,讓人茅塞頓開!”我故作恍然大悟狀,遂微笑地看著他,回道。
馬新瑩連連搖頭,付之一笑。
馬車趕在宵禁前回到萬金齋。回來后,珠璣、蕭秀和鄧屬已經等我多時。我與馬新瑩草草吃了些飯,便回去我屋內,幾人圍著火爐坐下。
我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問蕭秀道:“蕭兄,你那邊的事,進展如何?”
“還算順利,已用魚弘志的私印蓋了幾張紙,補上內容就可發出去了。快馬加鞭的話,能與杞王的密函前后腳到三鎮手中。給三鎮周邊藩鎮的信,上午就發出去了。”蕭秀回我道。
我急忙接著問道:“周邊藩鎮,除了宣武、昭義、河東,其它幾鎮也發了?”
“是,對宣武、昭義、河東三鎮是讓他們如先前籌劃那樣,待河朔三鎮串通的密信到了后,將密信和請兵的表一起呈到御前。同時讓他們都提前調兵到河朔三鎮周邊,以防萬一。至于振武、平盧、橫海、鄭滑等幾鎮,不過是發一封信,讓他們提高警惕,注意提防河朔三鎮。告訴他們,若是收到河朔三鎮發出的,試圖聯合的密信,讓他們置之不理,也不用大肆調兵。”蕭秀跟我解釋道。
我好像有些理解其用意了,便對蕭秀肯定道:“是啊,若是周邊幾鎮反映相同,難免不讓人猜疑。”
“其實這樣做,也不光是想消除河朔和杞王那邊的猜疑,還是為將來留一手。”蕭秀接過話,邊斟茶邊跟我說道。
一時間,我也沒明白他的意思,好奇地問道:“哦?此話何解?”
“那日尚兄說,若周邊幾鎮同時調動兵力,會惹人注意。我也覺得在理,如果那樣做,不光會惹人注意,也會讓河朔三鎮的戒備之心更強。若是真逼急了,河朔狗急跳墻,只怕真的會反。所以先讓宣武、昭義和河東三鎮跳出來,不僅可以直接切斷河朔三鎮通往長安的路,還能吸引河朔的兵力。萬一河朔將來真的反了,要想起事,就不可能愣頭愣腦的單打獨斗。未免腹背受敵,他們必然會聯絡周邊的其它幾鎮。若河朔想直搗長安,必然從魏博起兵經過鄭州、滑州。到時候,可以讓鄭滑的義成軍假意敗退,誘其深入,同時讓振武、平盧等鎮,先假意投靠。等河朔三鎮與宣武、昭義、河東三鎮交上手以后,義成軍再以迅雷之勢出現在河朔正面,其他幾鎮則以出兵相助的名義,在河朔三鎮背后出現。到時,可形成圍剿之勢。河朔三鎮猝不及防,幾面受敵,縱使兵強馬壯,也是敗局已定了。”蕭秀一邊將杯子推到我跟前,一邊對我解釋道。
我拿起杯子,心里想著蕭秀的話,好像是那么回事,于是說道:“嗯···是需提防一下。對了,詩嵐姑娘那邊,今日可還順利?”
“已將先生和公子的意思,透露給閻守信。若無意外,他應該會對魚弘志說的。”珠璣溫婉地答道。
這時,馬新瑩接過話,笑著問道:“聽說七善譜了新曲,姐姐今日過去,可有一飽耳福?”
“今日辦完事就回來了,下午又被上官柳兒叫去玉藪澤教那群姑娘,尚未來得及聽上一曲。”珠璣依舊平靜地回馬新瑩,莞爾一笑。
蕭秀轉過臉看了一眼馬新瑩,打趣馬新瑩道:“怎么,你也懂樂曲?”
“我就是聽小先生這樣一說···不是,你話什么意思?”馬新瑩正打算解釋,突然意識到蕭秀的意思,惱怒地看向他。
蕭秀眨眨眼,轉過臉,繼續說道:“只是好奇,你連樂譜都不識得,為何突然對這個感興趣。小時候讓你······”
“不許說!”沒等蕭秀說完,馬新瑩立馬制止道,慍怒地瞪著蕭秀。
蕭秀瞥了馬新瑩一眼,立刻不出聲了,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不再招惹他。
我見狀,心里想笑,可是不敢表現出來。為了打破尷尬,便轉移話題,問珠璣道:“詩嵐姑娘今日去玉藪澤了?上官柳兒應該問到我了吧?”
“嗯,我說先生去訪好友了,沒讓我陪著。上官柳兒信了,沒有繼續追問,只將解藥給了我。”珠璣應答道,用歉疚地眼神看著我,接著又說:“提到玉藪澤,還要謝謝先生和公子的籌劃,讓吳阿莫脫離苦海。”
蕭秀微笑著回道:“略盡綿薄之力,姑娘不必言謝。對了,阿莫現在可好?”
“今日過去,正好碰到阿莫回玉藪澤復命。小丫頭臉色比上次見,好多了。聽他說,韋澳對他很好,并沒有當做下人看待,想是先生和公子跟韋澳打了招呼才會如此。小丫頭不知道二位的辛勞,所以詩嵐代為謝過。等他長大些,詩嵐再將其中曲折說與他聽。”珠璣對蕭秀回道。
我心中略有不忍,于是看著珠璣,對他說道:“不必了。我們救他,只是希望他能過得好些。若是讓他背著恩情成長,就與我等搭救他的初衷相違背了。待將來饒陽公主傾覆,麗景門不存在了,這些事都會隨著時間被掩埋。若想讓他更好的面對新生活,就沒必要將這些告訴他,讓他時刻背著與過往有牽扯的恩情。有些事情,并不需要人人都知道,就像我曾經說過的,那些陰暗里的東西,就讓它們存在于陰暗里好了,沒必要讓太陽照射到,讓所有人都看到。我們這些人,別無選擇,要在陰暗里活著,但是那些本可以在陽光下生活的人們,不必讓他們也看到這世界在夜里發生了什么。若是我們這些人,都沒有辦法維護人們心中的陽光,就沒必要如此殫精竭慮,也沒必要選擇這條路了。我想個中道理,以姑娘的聰慧,自當明白。”
“詩嵐自知詮才末學,斷不敢瞽言妄舉。先生之心,居仁由義,詩嵐豈會不察,定齰舌緘唇,請先生放心!”珠璣對我恭敬地回道。
我對珠璣點點頭,不想在此事上多說什么,于是轉過臉,對蕭秀問道:“蕭兄,今日在天香樓,崔家掌令人已經打了那個登徒子,你看是不是可以讓青州來的人去撾登聞鼓了?”
“我已讓人盯著崔珙,若他有不滿之態,我們便讓那三人去撾登聞鼓。等明日吧,只要盯梢之人所察,與我等料想的一樣,那就立刻行動。”蕭秀回我道。
這樣倒是更為妥當,我就沒有繼續問什么,不過想到下一步,又說道:“待那幾人撾登聞鼓后,接下來就是針對崔珙了。不知宋滑鹽鐵院虧空和崔珙試圖保護劉從諫家眷的證據,可有收集備好?”
“宋滑鹽鐵院的賬冊已經命人抄錄了一份,崔珙企圖保護劉從諫家眷,當時著手之人也已查到。待事發后,上官柳兒或會來此問詢對策。尚兄可告知他,制造事端,轉移目光。到時候再讓連薏將物證人證一并拿出來,只說無意間翻查到的。剩下的事,不用我們開口,饒陽公主和崔鉉他們自會去辦。”蕭秀跟我解釋道。
我突然有些擔憂,于是問道:“如此是否過于湊巧?只怕會讓人猜疑。我看,不如這樣,當下就讓連薏假裝查到一些蛛絲馬跡,并透露給上官柳兒。等到事發之后,經我一說,上官柳兒應該會聯想到該事,必會催促連薏。到時再讓連薏將相關證據呈上,上官柳兒應該就不會懷疑什么了。”
“那就如尚兄所言,稍后便將尚兄之意告知連薏,讓他著手開始。”蕭秀回道。
商量完了,沒有其它事,便各自回去睡覺了。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心中不知想些什么,亂糟糟的。身子忽冷忽熱,總也睡不著,可想起事情來,又覺得頭痛,腦子里一團漿糊,不甚清楚。
不知何時才睡著,沒過多久,天剛剛泛白就醒了。來到窗前,見又下起雪,風還很大,就將窗戶關嚴。獨自來到火盆旁坐下,仆人們都去睡了,我翻出那日蕭秀拿來的麗景門卷宗,又仔細看起來。只是看著那些字,都認識,卻入不到心里,思緒好像斷了車軸的馬車,動不起來了,看到的卷宗都浮于文字表面,所見卻非所想。胡思亂想中,我倚著憑幾,昏昏沉沉地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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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門開了,馬新瑩蹦跳著進來,拉起我就奔向門外。我們沒有管斗篷,沒有管大雪,只是一直跑,一直跑。跑著跑著,雪不再下了,我跟他一起踩著雪繼續跑。跑到一座山上,不知何時,腳下的雪也沒有了,好像春暖花開一樣,身體越來越暖。他帶著我,在山頂上,風吹著他面龐,他依舊微笑著。
太陽冉冉升起,他迎著朝陽,對我說:“你喜歡我嗎?”
我拼命地點著頭,他又說:“可我是要嫁給王侯將相的,你也不是呀!”
正當我心中升起一股失落時,馬新瑩轉過身,面對我,笑著說:“小先生,我們來個約定如何?待你君臨天下,我必生死相隨。”
“我···”我不知可否地,在原地踟躕,低下頭不敢看他。
等我抬眼再看,馬新瑩背對著朝陽,在空中越來越遠,只有臉上的期待和笑容沒有變,他又說道:“我們約定好了,你可得快些喲······”
我望著他漸漸遠去,消失在朝陽的空中。心中五味雜陳的我,看到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輛馬車,汗血馬身上泛著紅光,特別耀眼。我躲進車內,馬車搖搖晃晃的,搖搖晃晃的,只聽有人在耳邊說著:“喂···你醒醒,醒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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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我又睜開眼,只見馬新瑩正皺著眉頭,焦急地沖我喊著,邊喊邊拼命地搖著我身子。再看周圍,還是在火盆旁,火盆里的炭灰被吹地揚起了少許。我幡然醒悟,剛才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咳···咳···”我咳嗽兩聲,抓住馬新瑩的胳膊,對他說道:“我醒了,醒了,別搖了,新瑩······”
馬新瑩停下來,盯著我看了又看。
“看什么?”我有氣無力地問馬新瑩道。
馬新瑩沒有回我,轉過臉讓一旁站著的仆人倒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茶,遞給我,命令道:“把這喝了!”
我眨眨眼,想接過碗,可抬不起手。馬新瑩見狀,便跪下,將碗送到我嘴邊。我立刻感受到茶水的熱氣,趕忙喊道:“燙······”
“燙也要喝!”他說罷便不由我再多說什么,直接往我嘴里灌。
我大喝一口,閉上嘴,馬新瑩這才將碗拿開。太燙,我著急咽下,嗆住了。遂捂住嘴,趴到一旁咳嗽起來。稍好些后,再起身,只見馬新瑩還在端著碗,盯著我。我委屈地對他說道:“甜的?”
“甜的也要喝!必須喝!”馬新瑩強硬地說道,接著又將碗遞到我跟前。
經過一陣咳嗽,身體覺得有些力氣了,我不情愿地接過碗,在他命令般的眼神中,一口一口將碗中的茶水都喝完了。
馬新瑩接過我遞過去的碗,看我喝完了,臉上才露出滿意的笑,邊將碗遞給仆人,邊說道:“嗯···這才乖嘛!來,再喝一碗!”
“不要了,不要了···”我趕緊拒絕道,對一旁站著的仆人,痛苦地搖著頭。
仆人抿嘴笑著,沒有繼續倒茶水。馬新瑩站起身,得意地說道:“看給你嚇得,出息!”
馬新瑩遂轉過身,對仆人道:“好啦,你去吧,他不用喝了。”
待仆人走后,馬新瑩將移到一旁的屏風,又移回了原處。等他跪坐下后,我忙問道:“方才喝的什么東西,那么難喝?”
“糖茶水呀,你沒喝過?”馬新瑩答道。
我睜大眼睛,不可思議道:“糖?”
“是啊,熱糖茶水,解炭毒用的。”馬新瑩解釋道。
“啊?”我不解地看著他。
“啊什么啊,這都不知道?”馬新瑩不屑地說,接著又質問道:“你昨晚啥時候將窗子關上的?你差點死了,你可知道?”
我努力回憶著,對他解釋說:“我是···早上天剛亮的時候,睡不著,才起身的。見外面下著雪,風又很大,就將窗子關上了。想著等你們醒了,再打開,應該不會有什么大礙。”
馬新瑩聽完,鼓著嘴,怨怒地看著我,眼睛里既是心疼,又是責備。
我內疚地低下頭,心里嘀咕著:
風急窗恨雪,閉戶不消愁。
魘夢離別痛,重蘇愧未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