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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遇

“梅花未落雪層層,亂柳枝枯芽暗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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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蕭府的車上,李椅驚魂未定地說道:“將才真是兇險!先生如此臨危不亂,著實令在下佩服。不知先生是否真的打算,如期回‘望一樓’?”

“定然不能回去!這次都差點被弄死,若是再回去,指不定有多兇險。”未等我開口,蕭坤搶著說道。

“那先生的‘醉夢令’該如何是好?”李椅反問道,面露愁容。

“這等小事,無需擔心。有我孫叔在,沒有解不了的毒!”蕭坤把握十足地笑著說,一臉的得意。

“哦,竟有如此奇人?”李椅驚奇地問。

“李公子請放心,孫叔乃神醫孫思邈的后人,醫術精湛,又與我家世代交好,定有辦法幫尚兄去了這‘醉夢令’之毒。”蕭秀接過話對李椅說道,而后又一臉憂心地看著我說:“尚兄,其實在思詠殿中,你開口之前我就想告知,這‘望一樓’雖官府進不去,卻也是四面透風。在里暢談詩文、歌功頌德尚可,若是論失言志,怕是隔墻有耳。而今仁兄危言在冊,想來明日就會傳遍洛陽,不出兼旬恐天下皆知。到時,或真如上官柳兒所言。不知尚兄作何打算?”

我聽罷,明白這是蕭秀怕牽連到蕭家。雖然蕭坤感激我,而蕭秀卻清醒理性得多。于是,我回他道:“蕭兄勿憂!我自是知道那番言論會觸及到各方,卻也正因各方都有觸及,故而各方都會對我避而遠之,卻也求之若渴。且不論我是真有大才,還是一席狂言,只要我一日未定主,便無人會冒險害我。”

“聽尚兄這么一說,倒也是。如今天下,各方勢力都還較為均衡。黨爭雖激烈,卻難以涉及皇權;宦官雖恃寵而驕,卻無法左右國策;各節度使雖飛揚跋扈,卻不敢覬覦京都;而吐蕃等蠻夷外邦,雖為禍多年,卻始終未能踏足中原。各方勢力均衡牢固,誰也不服誰,卻誰也動不了誰。他們都在熬著,渴望一位不世之才來打破僵局。無論如何,只要尚兄不定主,誰也不會輕舉妄動。誰會希望多一個尚兄這樣的敵人呢!”蕭秀說罷,與我會心一笑。

這時,蕭坤不耐煩地說:“你們文人真是扭扭捏捏!這么多彎彎繞繞,說了一大堆,我也沒怎么聽懂,好不爽快!”

說罷,蕭坤隨手扶起車窗帷裳,而后掀起車門簾沖外面叫到:“到了,到了,停車,停車。”

隨后蕭坤扭頭對李椅笑著說:“李公子,我們先下車。讓他們慢慢文縐縐的去掰扯,我倆找個地方過幾招去。”

蕭坤說著,便跳下車,走到門前等著李椅。李椅與我們致意后,也跟著跳下車。

李椅下車后,蕭秀謙恭地讓我先下。我躥下車后,突覺一陣眩暈,看著蕭坤和李椅的身影越發模糊,而身后蕭秀一把扶住我。之后我便合上眼,再無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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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醒來,床邊的侍女興沖沖地跑出去,大喊:“三公子,醒了!醒了!”

隨后就見蕭坤和李椅一前一后的沖進來,蕭坤趕忙說:“先生,你可算是醒了,我還以為那車夫是騙我的呢!”

“什么車夫?”我隨口問道,接著艱難地坐起身,渾身都倍覺乏力。

“哦···就是昨日送我們回來的車夫。他說珠璣囑咐過,若是你下車時暈倒,便告知我們,這是藥起作用了。藥讓毒性提前揮發,不會一蹴而就地涌起來。當時他說你睡一宿便會好,叫我們不用擔心。”李椅接過話說。

“可先生一上午都沒醒,我們還以為被他騙了。我二哥昨日便趕往藥廬,親自去找孫叔過來。我正想著,若是先生過了午時還不醒,我便去撕了那車夫。”蕭坤一臉義憤填膺地說著。

他這副摸樣,倒是讓我覺得可愛。雖魯莽又所恨非人,卻也說明真是個單純的孩子。于是,我笑道:“呵呵,我這不沒事嘛。你還是快去溫習功課吧,一會兒······”

“這都什么時辰了,都正午了還溫習甚功課!我二哥說了,讓我們好生照料你。先生你想吃什么,我現在就讓廚子給你做去。”蕭坤打斷我的話,說道。

“先別急著吃!去,倒杯熱茶過來,沒見你先生嘴唇干裂了么?”李椅立即阻止蕭坤,又指揮起他來。雖在昨日“獻酬閣”,李椅并不多言,今日這私底下卻活潑許多。他剛皺著眉頭跟蕭坤說完,又轉過臉,扶起袖子,打算坐到床邊,并若有其事地跟我說道:“來,尚先生,讓在下給你診診脈。”

“就你會診脈!”蕭坤一臉不情愿,妒忌地說。雖嘴上不屑,但蕭坤還是按照李椅說的,去弄茶水了。

我笑著伸出右手,李椅像模像樣地把著脈。少頃,李椅看著我,愁容滿面起來。

“到底怎么樣的啊,別一副要死的樣子成不成?”蕭坤端著茶過來,看李椅這副面容,忙問道。

“嗯···亂,太亂了!”李椅若有所思地回道,樣子像個老醫者。

“我說你到底會不會呀?我看你這個昝殷的徒弟,也不怎么樣嘛!昨日就說亂,也沒說出個道道來。”蕭坤一邊將水遞給我,一邊激他道。

“你懂什么?!今日比昨日還亂,氣息在體內已然亂作一團了。”李椅回著蕭坤,然后問我道:“尚兄,你是否有練過武?”

我接過水,喝了一小口后,疑惑不解地答道:“沒有啊,只是···先前家師教過一種五禽戲,說是讓我勤練以強身。除此之外,我并沒接觸過其它武道。”

“哦···那便說得通了。五禽戲雖不是什么上乘功夫,卻是內家身法,練得越久,越增進內力。依你這脈相,至少練有十載以上了吧?”李椅問我。

“確是如此。我自隨家師上山,學的第一件事便是練這五禽戲。不知,有何不妥?”我答道,說完剩余茶水一飲而盡,將杯子遞還蕭坤。

李椅站起身,踱起步,接話道:“并沒有什么不妥,反而應是件好事。你這內力延緩了毒性,阻止毒性入五臟六腑。正是你的內力跟毒性纏斗,才導致你體內氣息紊亂。隨著你醒過來,內力更是增進幾分,纏斗也愈發激烈,氣息就更亂了。但并無大礙,只要有解毒良藥,尚兄很快便可根除毒性,不必擔心五臟六腑受到損傷。”

“如此甚好!三公子,我有些餓了,要不先吃飯去?你們也還沒吃呢吧?”我一邊問著蕭坤,一邊掀開被子掙扎起身。

“對,對,趕緊去吃東西,吃了才有力氣。”蕭坤接過話道。之后他將茶杯隨手一放,領著我們往外走,并興奮地對我說:“還有,先生以后不用稱呼三公子這么見外,直接叫我蕭坤好了。你是我的教習先生,又救過我,再跟我這么見外,就是折煞我了。我······”

還沒等他說完,剛跨過門檻就和急匆匆準備進來的蕭秀撞到了一起。蕭坤見狀問道:“二哥為何如此慌張?可從沒見你這般過,撞地我吃飯的雅興都沒了。你不是去叫孫叔么,孫叔呢?”

蕭秀皺起眉看著他,又見李椅和我跟在后面,便又舒緩眉頭對我們說:“尚兄醒了啊···孫叔昨日下午就帶著小猴子進山尋藥了,不知何時能回來。我等了半晌,心中著急,便讓家仆在藥廬守著,自己先回來了。看到尚兄醒來,我也放心些許。聽二管家說,白馬寺的主持未覺禪師,醫術高超。待用過午飯,我們便去請他給尚兄診治一番。或許未必能解,但不妨試試。”

“那便有勞蕭兄了!”我有氣無力的跟蕭秀作揖答道,隨后幾人一起去吃午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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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我們乘馬車來到郊外的白馬寺。由于當今圣上推行毀佛,我們此行并無隨從,只有車夫和我們四人。來到寺內,只見鐵佛像的頭落在殿外,殿內再無鐵銅佛像,剩下的都是泥陶佛像。偌大的寺內,僧人卻不多。蕭秀問著小沙彌,主持在什么地方。在小沙彌的引領下,我們去到主持的禪房。一入房內,只見一松姿枯容的老和尚,在閉目打坐。

待蕭秀告知來意,老和尚便給我診起脈。少頃,他驚詫地問道:“施主可中的是一種‘醉夢令’的毒?”

“正是!大師妙手,不知如何能解?”我問著。

“此毒原是武周皇帝秘密研制,研制之人至死未能配出解藥,只有緩和之法煉成丹丸,可延緩一時毒性。其藥方也藏于皇家,并未流出。‘醉夢令’脈相奇特,才會廣為醫者熟知。施主見諒,恕老衲無能為力。”未覺禪師解釋說。聽完老和尚的話,我有些失望,低頭看向一旁。此時,李椅正拉著蕭坤,在門口小聲嘀咕著什么。

“那大師可知,誰人能解此毒?”蕭秀焦急地問道。

“老衲學識淺薄,還請施主另請高明!”未覺禪師有所不耐煩地說,接著轉身背對我們。

“既然如此,我等也不便打擾大師清修,這即告辭了。”我見狀趕緊說道。想來未覺禪師定是覺得,中此毒者必然是與皇家有過節,才會如此。他或是被這些年從長安發出的敕令弄怕了,不想再招惹這些塵事。想到此,我便招呼蕭秀退出禪房。

小沙彌引我們出寺,在經過大雄寶殿時,問我們:“施主可愿上柱香?誠心祈求佛祖保佑,或可讓施主轉危為安。”

我本是對神佛之說不相信的,但架不住眾人的慫恿。我們每人取來三根佛香,三拜以后,由小沙彌幫忙插到香壇中。

小沙彌又問:“不如施主抽一靈簽吧,或能預知各位的吉兇前程。”

又在蕭坤跟李椅的慫恿下,我們每人都抽了一只簽。蕭秀和蕭坤抽到中上簽,李椅抽到中平簽,獨我抽到上上簽。我隨手將簽文納入袖中,并沒細看上面寫了什么。在我們抽簽時,一個中年和尚來到佛堂撣塵,似乎手腳有些粗苯,折斷了三根我們剛剛插上的佛香。我當時并未放在心上,等蕭秀和李椅分別施舍了些香火錢,蕭坤買了一串佛珠后,我與他們一起走出殿外。

在殿外,那個方才撣擦佛堂的中年和尚,不知何時又來到殿前掃起地。待我們從他身邊走過時,他有意無意間用掃帚掃過我的膝蓋。

“你這廝長沒長眼?沒不見有人在這兒嗎?”蕭坤對那和尚怒道。而那和尚卻置之不理,自顧自地扛起掃帚,走向一座佛塔。

“那人是誰?”蕭秀問著小沙彌。

小沙彌趕忙解釋道:“施主慢怒,這和尚有些癡傻,請施主見諒!他原不是本寺和尚,賴方丈仁慈收留,這才免于災禍。不過他的法名卻起的生硬,叫京夋。他一直這般生性呆笨,很少說話。問誰給起的法名,他也從不言語。”

“那佛塔叫什么?”我指著京夋背影說。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齊云塔。”蕭坤搶著說。

“‘白馬馱經在此山,神龍又現齊云間。

牡丹貴賤君休定,賞盡繁花念舊顏。’

便是說這白馬寺里的齊云塔,有神龍盤踞。”李椅神乎其神地接過話說。

“這首詩前些日子傳遍了洛陽,傳的也甚是荒唐。尚兄權當笑言趣談吧。”蕭秀對我說著,而后便領我們出了寺門。

在返回的馬車上,他們談著白馬寺的各種故事,我卻始終靜不下心去聽。我反復回想剛剛那個古怪的中年和尚,以及他的古怪舉止。

蕭秀看我一直不說話,似是若有所思,便笑著問:“尚兄在想什么?”

我回過神來,看他們都盯著我,便說出心中所思:“哦···也沒什么,就是在想剛剛那和尚。按說,和尚應是對佛祖禮敬的,然而他卻弄斷了三根進獻給佛祖的佛香。若是不小心,有些說不過去。若是因為本就癡傻,那更該讓寺中人警覺才是。可我見他進出佛殿自由,并且他做什么,小沙彌都沒有上前提醒或阻止。如此說來,他并沒有我們看到的那么簡單。他的那些不可理喻的舉止,或是有意為之。再想他好好掃著地,緣何突然就掃到我的雙膝?在我們質問之時,若他真癡傻,當繼續掃地;若是他不癡,也該禮讓,等我們走后,再繼續掃或是去其它地方。可他卻突然不掃地了,對我們置之不理,徑直離去。種種行為,好生怪誕。”

“先生管那些作甚?不就是一瘋和尚么,若不是二哥攔著,我早上去撕了那禿驢了。”蕭坤不耐煩地說。

“三弟!休得胡言!”蕭秀對蕭坤喝止道,又轉向我說:“聽尚兄這么一說,倒還真像是裝癡癲的。如此種種,似是想引起我們注意。可是他又想告知我們什么呢?他弄斷佛香,為何是三根呢?若是不小心,我們的佛香都在一起,該同時弄斷才是。”

“這三根,會不會是暗指三更天呢?”李椅猜道。

“那用掃帚故意掃膝下,是不是有求于尚兄呢?”蕭秀若有所思,也跟著猜起來。

“或是想讓尚兄臣服于他?”李椅又說道。

“哎呀,想那么多作甚?!要我說,直接三更天過去瞧個究竟。”蕭坤真的一點兒都不耐煩了,不屑地對我們說道。

“三弟,你就是魯莽!你說過去,你知道去哪兒嗎?”蕭秀責備著蕭坤。

“齊云塔!他離我們而去的時候,直接走向齊云塔,想必是讓我們注意到那里。”我看著他們,說出心中所想。

“那尚兄也不可去,如此行跡古怪的人,指不定做出什么害人之事。”李椅勸我道。

“怕甚?一個禿驢能有多大能耐,我一人就可保先生周全!”蕭坤一臉蠻橫地說,似是無所畏懼,定要支持我。

“三弟!你能不能長身體的時候,也長長腦子?尚兄身上的‘醉夢令’還沒解,若是此時再有閃失,你我該如何是好?再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怎知那和尚就一定敵不過你?萬一他還有幫手呢?而他又如此裝癡賣傻,行事怪誕,你能料到他會做出什么危險之事嗎?置尚兄于危局之中,是你這個學生該做的事兒嗎?”蕭秀憤怒地看著蕭坤,質問道。

“哦···那先生還是別去了。”蕭坤被蕭秀這么一說,像個孩子一樣改錯,也像孩子一樣滿臉委屈。

“不,我還是要去!”我打斷他們,堅定地說道。看著他們三人驚詫而憂慮的眼神,我接著說:“他行事雖怪異,卻也思路縝密,想來應是一個謹小慎微之人。假裝癡癲,不露聲色地暗示心意,又能看出此人錦心而隱忍。若此人真有歹意,方才我與他那么近,伸手便可取我性命。或是安排人埋伏山道,亦可取我等性命。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隱晦地暗示呢?所以,你們盡可放心,我若是去了,性命定然無憂。若他不是歹人,而又有如此隱德,我如今身陷此境,必然是要見上一見,說不定他有辦法幫我解毒也未可知。”

“既然尚兄如此打算,定要讓我等陪你一起去。”蕭秀聽我說完,皺起眉頭,真誠地對我說。

“對,尚兄身子虛弱,萬不可孤身前去。”李椅應和著

“對,讓我三人陪你一起去!”蕭坤也跟著說道。

“好,好,好!就聽大家的,到時我們一起前去。”我看著他們急切的樣子,只好遵從地笑著說。

“但我們不能再這個樣子去了。將才在禪房的時候,我和坤兄都發現,有人暗中跟蹤我們,想來應是‘望一樓’的人。我覺得沒有危險,便拉住坤兄,未知會你二人。那和尚如此行事,或是不愿被‘望一樓’的人知曉。若是我們晚上過去,還須擺脫‘望一樓’的跟蹤才是。不知蕭兄可否弄到幾身夜行衣?”李椅嚴肅地對我們說著。

“這個簡單,山下便有我家的布莊。到時找人來給大伙兒量身做幾套便可,我們正好還可在布莊休息片刻。”蕭秀答著李椅。說完蕭秀便招呼車夫,改道去山下布莊。我撩起窗帷,看著黃昏里的山色,心里卻思緒未停:

凌亂枯枝愁客眼,寒鴉獨立未棲眠。

悲啼驚谷通心竅,遠看夕暉似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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