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謹防
- 盛世先憂
- 長纓書生
- 5261字
- 2018-03-20 07:04:00
“連云斷嶂遮人眼,此去孤城在月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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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們回去吧。”我一邊說著,一邊起身,然后一行人往我住的小院而去。
邊走邊聽蕭秀說:“我猜···出了這么大的事情,饒陽公主和上官柳兒,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到尚兄這里。詩嵐姑娘,不妨你走一趟,將尚兄的意思跟上官柳兒言明,接著就看他的態度了。”
“蕭公子之意,詩嵐明白。待先生回屋,便動身過去。”珠璣回道。
“那就有勞姑娘了!”我隨即對珠璣客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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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璣走后,我們四人回到屋內,仆人們早已將炭火重新添加過,而小爐上的茶也像是更換過了。雖是同樣的壺,壺色卻有些許不同。
待落座后,蕭秀一邊將案幾上的杯子翻過來,一邊看著鄧屬說道:“你先去做方才安排的幾件事吧。”
“諾!”鄧屬應道,隨后退身出去。
“蕭兄,杜悰之事,我還是想聽聽你的看法。”我見蕭秀沒有讓珠璣去告知上官柳兒此事,猜想是他有別的辦法吧。
蕭秀抬眼看我,接過話說:“尚兄是說讓麗景門那邊查到杜悰盜墓之事吧?這件事,我也想過讓詩嵐姑娘去告訴上官柳兒,可后來一想,還是不可。”
“為啥呀?”馬新瑩在一旁問道。
這時,我疑惑地看向馬新瑩,問他道:“姑娘不是對這些個事‘懶得管’么?”
“哎呀···反正我不問,他不也要說嘛!”馬新瑩不耐煩地回我道:“我就是好奇,快說,快說······”
蕭秀一撇嘴,接著說道:“這件事若是被詩嵐桶給上官柳兒,就算是他眼下不會想到為何是我們先知道此事,過后難免回過頭去想。哪怕我們有理由搪塞過去,也會在他心里埋下懷疑的種子。這樣的東西,積少成多,再笨的謀士,也會想要查查清楚,到時被順藤摸瓜查出來就不好了。當下,尚兄還是不要露鋒芒的好。在奪位之路上,我們隱藏的越深,危險越小。就像先前說過的,在旁人眼里,蕭府就只能是在洛陽富甲一方的蕭府。而尚兄,在事情明朗之前,還是做一位‘寄居’蕭府的謀士比較好。‘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再淺顯不過了。”
“嗯···說的好像有些道理。”馬新瑩在一旁點點頭道。
“當然,也不能一味的藏鋒。雖不可鋒芒畢露,但是有些話,還是要讓那些人聽到的,否則就很難讓事情順著我們的意思推進了。只是這進退之間的尺度,需細細拿捏。所以,縱然身處在這‘萬金齋’之內暫時無憂,但此處也并非會一直安然無虞。只要我們依然在這條道上,那就不得不謹始慮終。”蕭秀一臉嚴肅的對我和馬新瑩說著,眼神里的謹慎和憂慮在我們對視那一瞬,深入人心。
我看著蕭秀,答道:“蕭兄跼高蹐厚,事事思慮于前,這一點我自愧不如。事以密成,我亦知曉你的良苦用心,甚為感念!”
“哎呀···你們要不要這樣?我聽著都起雞皮疙瘩。”馬新瑩在一旁故作鄙夷地看著我們說,而后他一邊起身,一邊道:“真受不了你們···隅中已過,我啊···還是去幫三娘去吧!”
說著他便往外走,我和蕭秀看著他,不約而同的笑了笑。他走到門前,突然站住轉身,盯著我說:“你,不許再出去了!我站在這門前,從縫里鉆進的風都冷得我打顫。你若是不聽話,看我怎么收拾你。”
“豈敢,豈敢!姑娘且放心去吧,我如此端實之人,豈會違逆姑娘的囑咐?”我忙對他笑著回道。
“哼···且信你一次!”說著,馬新瑩便傲嬌地開門出去了。
待他關上門,我收回眼神,再看蕭秀,在一旁盯著我,眼神里有些許笑意。
此刻,我倒是拿不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了。只好轉移目光,侍弄著炭火上的茶壺,同時問他道:“蕭兄,那我們當如何將杜悰之事,讓饒陽公主知道呢?還有先前的謀劃,這個動哪些人的祖塋,可有大致方略了?”
蕭秀聽罷,笑道:“尚兄問此話,是信不過我么?”
“怎會信不過你?我知道,你自然有你的辦法。其實我就是跟新瑩姑娘一樣,好奇罷了。”我一臉無辜地回著蕭秀。
“馬新瑩?”蕭秀表情嚴肅地不可思議道,隨后冷笑著說:“呵···這女子真是太沒規矩,看來不能再讓他待在這里了!”
“怎么就不能待了?”這次換做我納悶了,遂辯道:“新瑩姑娘也并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再說了,他的心思不都是為我好么?你和他都是在竭力為我謀慮,只是方法和目的不同罷了。還有,也都是我沒有聽從于他,他才會如此之態。怎能全數怪他呢?”
“好,不怪他!”蕭秀此刻一改嚴肅之態,粲然一笑道。接著蕭秀話鋒一轉:“既然尚兄好奇,那我便一一與你道明。首先,將此事知會饒陽公主,只需做個局,讓連薏安排人查到此事,再稟明上官柳兒。他知曉后,自然會將此事與公主商議。其次,詩嵐姑娘將你去除‘青衣衛’的謀略告知上官柳兒后,我想或許上官柳兒在與公主商議之前,會來問問你的意見。到時,尚兄可將盜祖塋的局扔給上官柳兒,讓他去做。不過,若是他沒有來問,可讓連薏在其身邊稍加提點,也能達到同樣的目的。若是最終還是無法讓上官柳兒明白,那就由我們蕭府來做。雖這是陰鬼之謀,但在甄選要盜的祖塋時,我等會仔細辨別,只會將那些十惡不赦之徒的祖塋動一下。”
“死者為大,所以也不用真的做什么。只動動土,翻新一下,做出個被盜的樣子就行了、我想他們那些人也不會去里面一探究竟的,故而還望蕭兄仁謹。”我皺著眉頭,對蕭秀囑咐道。
蕭秀思慮片刻,接過話說:“只怕是不行!若只動動土,就算當下他們都不去細究,將來也難免被人察覺。到時候再醒悟過來,對我們或會不利。雖然在此事上,他們若想挽救,可能為時已晚,但對于以后,無論何事,都難免讓他們處處提防。所以,既然要動,就動的徹底。他們作惡多端,就活該讓子孫不齒,令祖先蒙羞。”
“被察覺又能怎樣?到那時,就算光王還沒有登上大位,我想也差不多大局已定了。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做叨擾先人的事情呢?”我立馬反駁道。除了對自己預判的自信,還有就是心底抹不去的對祖先的敬畏。
蕭秀見我如此之態,他不慌不忙地侍弄茶杯的手,停了一下,低聲地說:“其實,我怕的是將來,光王的提防······”
“啊?”我沒太聽清。
“哦···沒事!”蕭秀回過神來,看著我,笑了笑,將手中的茶杯在案幾上擺正,接著說道:“這個先不說了,此事未必就會走到需要蕭府去做的那一步,所以我們到時候再議也不遲。說不定饒陽公主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畢竟他是決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嗯···也對。此事若是能如蕭兄謀劃的那樣發展,自然最好。”我接過話說道。蕭秀并沒有給我承諾,而我一邊回著,一邊在心中擔心,若不會順著蕭秀所謀發展,難免會牽連無辜的人。
聽我這樣說,蕭秀又眉頭一皺。這時茶壺里的水翻滾了起來,蕭秀忙取下茶壺,將案幾上的杯子倒滿。爾后,我們都沒有再提此事,將一旁的棋盤移到中間,又開始了飲茶對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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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了午膳,小憩一會兒后,蕭秀和鄧屬敲門進屋。待幾人都落座,蕭秀便說道:“尚兄,方才河朔那邊飛鴿來信說,上官柳兒放在三鎮節度使身邊的掣肘之人已除。”
“那兗王勸說陛下的事情,三鎮的進奏院有傳消息過去嗎?”我忙問道。
“進奏院那邊的消息正在路上,過幾日就能到。他們通過官驛傳信,會慢些。”這時鄧屬接過話,解釋道。
我聽罷,自語起來:“哦···原來是這樣。”
“嗯!尚兄,接下來如何做?”蕭秀問道。
“三鎮沒了‘麗景門’的鉗制,或會更加放肆。這頭一樁事,就是要讓他們有所忌憚。不知蕭兄可有辦法做到?”我問著蕭秀,心里是渴望他能夠做到的。
我不怕饒陽公主,不怕神策軍,是因為我知道他們都不會為了各自目的引起戰亂。但卻唯恐河朔胡來,招致天下大亂,生靈涂炭。到那時,我便是中華的罪人了,這有違我平生之志。
蕭秀稍思片刻,用低沉地聲音回道:“尚兄是怕河朔三鎮,會因沒了鉗制而謀密事?不過,以我的了解,在沒有合適契機的時候,他們是不敢亂來的。想當年‘甘露之變’,那么好的機會,他們都未能成事。如今上至朝堂,下至四海,皆頗為平靜,此刻他們又豈敢行悖逆之事?”
“我只是怕將來,他們或恣意妄為。沒了‘麗景門’的鉗制,若是遇到有些頭腦的還行。倘若將來換了個沒頭沒腦還膽大包天的人當政,這三鎮就難免制造出麻煩,還是要及早提防的好。”我道出自己的擔心,對蕭秀和鄧屬說著。
蕭秀又皺起眉,接著回我道:“尚兄所憂,也并非全無可能。好在其他節度使,都還算控制的住,就這三個也好辦些。這樣,我們知會周邊的振武、河東、昭義、宣武、平盧、橫海等幾鎮節度使,讓他們陳兵三鎮旁側,只要三鎮稍有異動,便起兵鎮壓。如此,尚兄可否放心了?”
我在一旁驚訝地望著蕭秀,想不到蕭府竟能一次調動這么多人,幾乎就是把河朔三鎮給包了個圓。只怕是當今圣上,都難以做到一下子整齊劃一的,動這么多吧?
不過看著蕭秀認真而平靜的樣子,我很難不信,遂對他說道:“如此大的陣仗,怕是一時半會兒難以找到口實去這樣做。再者說,當下還是沒必要這樣的。凡事太促,恐適居其反!只需威懾一下他們就好了。讓他們對朝廷還能有些忌憚,并且促使他們快些擇主站位,便于接下來的謀劃。同時也為將來計,防止光王上位時,他們會有所異動。”
“尚兄之意,我明白了!”蕭秀回我道,接著說:“這個事情確實急不得,需慢慢來。那就讓河東、宣武和昭義節度使那邊,先與河朔三鎮鬧些摩擦,找個借口練練兵。讓他們在河朔和兩都之間形成一道屏障,同時又能對河朔產生威懾。”
“若能如此,便是最好。”我看著蕭秀回道,接著繼續話題:“那么第二樁事,就是如何讓河朔三鎮與饒陽公主之間的嫌隙越來越大,甚至讓河朔投靠兗王。”
“其實,在除掉‘麗景門’眼線的時候,已留下了一些‘痕跡’,為的就是讓三鎮節度使查到‘麗景門’的手段。”蕭秀繼續嚴肅地對我說著。
我不解地問他道:“留下了哪些‘痕跡’?”
“怎么?尚兄對此也‘好奇’嗎?”蕭秀似乎并不想細說,不過又被我問到,所以才反問了我一句。
“哦···呵呵···”我忙笑道,接著解釋說:“何止是‘好奇’,我都有點被你嚇到!”
蕭秀此刻倒是又恭敬了起來,忙作揖,對我說道:“請尚兄見諒!當初做此謀略的時候,皆因你的一句話,我并未深思,所以也沒有及時將具體的行動和進展情況匯報與你。當初我只是怕這些瑣事擾亂了尚兄心境,方才這樣做,并沒有要擅自做主和欺瞞的意思。”
我見他這樣,實在不喜歡,便抓住他的手,說道:“蕭兄,我信你,猶如你信我一樣。你我不必如此!”
我邊說邊誠懇地看著他,同時抓住他的手,稍稍用力,讓他明白我的心意。
蕭秀此刻看著我,眼神恭敬而真切,沒有曾經的深邃,也沒有任何的閃爍。
見他如此,我遂撫著袖子,收回了手,對他說道:“既然留下了‘痕跡’,那幫著他們查到就好了。到時候,京里的消息傳到,兩項一加,我想河朔三鎮很難不有所動搖。只是,他們還需要一個契機,去跟兗王走的近些。”
“半月后便是兗王的生辰。依照往年,河朔一般是不會給這些小王爺送例禮過去的。今年讓他們送些過去,有個照面就是了。”蕭秀平靜地說,像是早已謀劃好了一樣。
我不解地問道:“這倒是不錯的機會,只是怕他們并未留意過這些。還有就是···兗王和杞王的地位并不能同日而語,兗王是庶出,又沒有皇長子的位份,若是依附,我怕他們未必會投到兗王帳下。”
“皇帝未立皇后,所以并無嫡庶之分。杞王雖年長,又由當前恩寵加身的王才人養大,但他終究不是王才人親生,他們之間多少有些隔閡。兗王的生母——劉賢妃,可是還活地好好的,而且論起位份來,也比王才人高不少。所以,河朔三鎮若想依附兗王,只用克定劉賢妃一人即可。倘若要讓杞王安心,就不說橫在前面的王才人和李德裕,單一個魚弘志,他們就無法逾越。只要將這些道理,擺明給他們看,我想他們就不得不選擇兗王了。”蕭秀依舊泰然自若地說著。
聽他說完,我也大松一口氣,想是他都已經安排好了,所以也就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感嘆了一聲:“是啊···饒陽公主那邊被堵死了,杞王那邊又無路可走,他們也只有兗王這一條路了。”
“其實,也并非只有兗王一條路了。其它的皇子,李德裕,哪怕是回頭去找饒陽公主,最不濟,各方都不投靠,等誰上位再說,甚至揭竿而起呢,豈不都是路?只是那些路,他們都無利益可尋罷了。而兗王是他們最有可能得利的一條路,所以他們不得不選。說到底,不過是群目光短淺的勢力之徒而已。”蕭秀笑著說道。似乎在他眼里,還沒有把這群雄踞一方的節度使們放在眼里,甚至好像就覺得完全能掌控一樣,猶如棋盤上的棋子。
蕭秀說完,我倒是有些想知道更多了,便笑著追問道:“哦?呵···那依著蕭兄看,若是你,會如何做呢?”
蕭秀看了我一眼,一邊侍弄起茶水,一邊面帶笑意地回道:“雖然不可能,但若是身在其位,我會同時與杞王、兗王和饒陽公主周旋。到時候,就要看誰給的利大,就假意依附了。”
“實則呢?”我繼續問著。
“實則···當然是借機坐大,暗中控制各方重鎮。若是想忠,誰也無法動彈。若是想逆,便會一呼百應。至于誰上位,對于遠在天邊的河朔來說,依照當下的朝局,其實并不要緊。”蕭秀答道。
他說完,我皺著眉頭看著他,心里想的是,還好此人是友非敵。
蕭秀見我盯著他看,馬上轉過神來,接著說道:“尚兄不必這樣看著我,一來,我不可能雄霸一方,二來,我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上有祖訓,下有良知,我是斷然不會那樣做的。剛剛的話,不過是站在河朔的角度去謀劃的罷了。倘若是尚兄呢?在其位,你當如何?”
“我?”我沒想過,不過蕭秀這一問,倒是把我的心思帶到了那片是非之地上,不由得在心中感慨道:
胡笳落雁殘陽遠,顧影揮鞭濁酒渾。
蔽日旌旗幽薊近,黃沙萬里不甘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