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出門
- 盛世先憂
- 長纓書生
- 5312字
- 2018-01-01 07:04:00
“巾幗不屑讓須眉,跨馬昂頭腰仗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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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這是作甚,快些請起!”我對珠璣說道。
珠璣像是沒聽到我說的話,只顧著說:“先生,蕭公子,奴家不知道二位想做什么,也無需知道。今日起,詩嵐愿聽從驅遣,以報二位的恩情。”
我看著蕭秀,蕭秀卻看向我,于是我便說道:“什么恩情?”
“奴家大仇得報,先生和蕭公子定是費了不少心血的。此番恩情,如同再造,詩嵐豈能不報?哪怕是···是···是讓奴家以身相許,奴家也絕無瞽言。”珠璣依舊沒有抬頭的意思,只是言語里卻聽出是迫于道德的壓迫和良心的驅使而說出的這些話,雖也是出自本意,卻并非原心。或許,天下的謀人謀事,都是如此吧。
可是,無論他是珠璣,還是鄭詩嵐,跪在我面前的,就是那個我第一眼就喜歡的女子,那個心善而冷靜的女子,那個讓我著迷的女子。即使在旁的地方,我可能會利用他,但是在感情方面,我斷然是不會乘人之危。雖然我渴望與他相守相依,但若并非出自本心,那我寧可不要這份感情,也不會委屈他而成全自己。
于是,我對他說道:“大仇得報?姑娘莫不是以為張仲清和李叔和就是兇手吧?”
“自然不是,他們只是刀劍,真正握刀之人是魚弘志。奴家明白,只是,那個人······”珠璣語氣里充滿了無奈。
我接過話,說:“那個人又如何?只要姑娘信我,我定讓‘那個人’也如昨日一般。只是還需些時日,這些日子還要委屈姑娘,為我們多跑幾趟‘麗景門’。以后委身與我等的話,就不必再提了。姑娘心中之人,亦是我等好友,我豈能奪人所愛。至于我們的目的,說與姑娘也無妨,就是要還朝堂一個清明。在這條道路上,我們不過順手給姑娘報仇罷了,算不得什么。倒是姑娘今后在蕭府與‘麗景門’之間,需時時警覺,每刻都命若懸絲,才是真的危險。還望姑娘珍重!今日以后,我們便如唇齒相依,姑娘無需對我等多加見外,我們亦會將姑娘當做自己人一般看待。”
“是啊,姑娘還是快些起來吧,不必如此拘禮。這里不是‘麗景門’,雖仆人們在外人面前會有些禮節,但關上門了,都是自家人,沒有那么多繁文縟節,顯得生分。”蕭秀對珠璣說道。
我看著蕭秀,心想著,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真是新鮮。雖然可能只是寬慰珠璣的話,但還是與他平日里的所作所為大相徑庭。也或許在我背后,關上門,他真的對仆人們沒有那么多苛責吧。
人們總說看透,可世間最難看懂的,依然是人,而能看透的人,又有多少呢?我們都不是簡簡單單的活著,在很多方面,在不同時間,我們往往會做出相反的決定,能堅持不改的事情太少,能始終如一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如何評判一個人呢?除了我們自己,真的有誰的評判是值得去思考和相信的嗎?只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任何其他人,都沒有經歷過那些經歷,也就不可能了解最真實的一面,而那些所謂的評判都不過是臆測,當不得真。
對于蕭秀,我看不透他。至于他能不能看透我,估計,也是不能吧。可這也沒有關系,只要目標一致,只要彼此信賴,也就無需了解的那么清楚了。想到這里,我端起身前的杯子,將茶一飲而盡。
珠璣稍稍頓了一下,接著抬起頭,看了看蕭秀和我,回道:“公子說的是,詩嵐明白了。”
“嗯···還有一事需告知姑娘。”我一邊放下杯子,一邊說道。抬起頭看珠璣,他正睜大了眼睛看著我。此刻我卻不忍心告訴他了。想著他剛剛遇到一個故人,還沒充分感受久別重逢的喜悅,卻又要被告知故人已非故人,該是多么痛苦和殘酷。
可我卻不得不說,無論是為了他的安全,還是為將要做的事,我都必須告訴他。于是我便接著說道:“閻守信,已經不是曾經拼死護衛你的那個忠勇之士了。我們得到消息,當年他曾被神策軍擒住,之后有叛變之舉。只是他并沒有過多的價值,所以一直得不到重用。此次我們尋到他時,并不知情,所以給帶了回來。而他,在見你之前,曾去見過魚弘志。見事已如此,我們想著,可以讓他幫我們傳些話給魚弘志。只是這件事,還要問問姑娘的意思,若是覺得不妥,那便再另行處置。”
“先生之謀,奴家豈會有盲瞽之言。他雖曾對我有救命之恩,但···已是叛主之人。奴家心拙口夯,卻也非愚昧,自是知道輕重。二位無需多慮,全力謀劃便是。”珠璣此刻顯得異常冷靜地回著我,只是貼在身前的手微微地顫抖著,讓人心疼憐惜。
“只是今后有些話,還需姑娘傳給他。不知姑娘可能做到?”蕭秀接過話,對珠璣問道。
珠璣看了一眼蕭秀,低下頭說:“公子多慮了···奴家身在‘麗景門’十年,自是知道該怎樣說話,該如何對人。”
“那便好!詩嵐姑娘,以后在此處,不用自稱‘奴家’。這里沒有主仆,只有朋友。就像蕭兄說的,關上門都是自家人,無需如此了。”我對珠璣說著,同時看向蕭秀,只見他依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珠璣此刻看著我,繼而又低下頭說道:“嗯!謝二位如此看待詩嵐,除了師父和騫哥,已經···很久···沒有人對奴家,不,對我說這樣的話了。”珠璣說著便哽咽起來,而我卻不知道如何寬慰他。
“喲···你們是怎么欺負詩嵐姐姐了?竟還惹哭了!”此時,就聽馬新瑩從屏風邊上,快步地走進來。來了就一邊抓住珠璣的手,一邊看著他,同時說著:“我看看,我看看,眼睛都紅了。”
說著,馬新瑩便幫珠璣擦拭眼角,接著又說:“詩嵐姐姐,他們怎么欺負你了?你且跟我說,看我怎么幫你教訓他們。”
“新瑩妹妹說笑了···我只是聽罷先生和公子的頓腹之言,銘感五內,竟有些失態了。望幾位勿怪!”珠璣笑著對我們說道。
“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怎會這樣傻啊?他們的話能信嗎?別看他們一個個正襟危坐的,似是有幾分君子之態,背地里可是很不乖的,有時候對我都不說真話。”馬新瑩一邊對珠璣說著,一邊看看珠璣,又轉過臉來看著我和蕭秀。
而我看看蕭秀,之后不約而同地笑起來。蕭秀遂說道:“新瑩,聽說三娘的兒媳婦給他送來點心了,你不去嘗嘗嗎?”
“二公子是當我沒在蕭府待過嗎?三娘那兒媳婦的手藝,自是沒得說,只可惜,沒機會常來。你說四天前才剛剛來過,這么快就又來了?都已經過去四天了,那點心還能留下給我?雖然我是很喜歡吃蕭賜哥哥他娘子做的吃食,但你這也太明顯了···哼!就這點小伎倆還想忽悠我?說,你是不是憋著啥壞呢?還是想支開我,接著欺負我詩嵐姐姐?”馬新瑩分析地頭頭是道,并質問著蕭秀。
蕭秀此刻卻放下肅顏,換了腔調道:“我哪兒敢憋著啥壞呀!不過見天有好轉之相,便想著出門溜達溜達。聽說今年的‘潘江陸海會’今日便開始了,所以想去看看。”
“是啊,是啊,詩嵐姐姐,聽說那‘吟風樓’每到這個時候,可是有很多風流才子去呢!有比詩文的,有比字畫的,還有琴棋技藝的切磋比試,可熱鬧了。雖樓宇不及那‘望一樓’,但此時去的人,可是不比‘望一樓’的少。姐姐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且陪妹妹去見見世面可好?”馬新瑩此刻像在跟珠璣撒嬌一般,倒是沒了方才的厲害勁。
珠璣也被他可愛的模樣惹笑了,看了看他,又看向我,說道:“詩嵐聽從先生和公子安排!”
“二公子···”馬新瑩用兇巴巴地眼神,一邊說著,一邊盯著蕭秀看,似是在說,趕緊應了,否則扒了你的皮。
蕭秀見他這樣,倒也不與他計較,只忙著推脫道:“別看我,看我也沒用。父親讓我聽尚兄安排,所以······”
所以他們都看向我了,而馬新瑩此時用商量的語氣與我說道:“小先生,你看這風和日麗的天兒,若在陰冷的屋內消遣,豈不是辜負了老天爺的恩賜。”
此刻我卻想逗一逗馬新瑩,便憋著心里的笑,故作嚴肅地說道:“辜負便辜負了吧,反正我在你心里已不是君子了,倒不如更壞點,做個連老天爺面子都不給的惡人。這樣以后我做什么壞事,都是合情合理的,你也就不用為你的詩嵐姐姐擔心了呀,對吧?”
“小先生怎么會是惡人呢?小先生最好了,我一點也不擔心。以后我們都聽你的,好不好?求你了···就去嘛···半天便好。”馬新瑩突然嬌嗔地哀求道,轉變的速度真是快,不愧是蕭府調教出來的。
而我卻不想就此放過他,繼續說道:“不不不,今日還有許多要事。蕭兄,我們還是繼續看看‘麗景門’的卷宗吧,許多地方我還需問問你。詩嵐姑娘,待會兒你去送送閻守信。穩住他,別讓他看出破綻來。”
詩嵐認真地回道:“諾!”
蕭秀也故作認真狀,對我說著:“好吧,那就繼續了解一下‘麗景門’。正好詩嵐姑娘也在,很多卷宗里沒有的,而我記不太清的,姑娘也可做些補充。”
說著我便拿起卷宗,做研讀狀。此時馬新瑩急了,趕緊沖著我們喊道:“啊···你們真不去了啊?小先生?哼···小心眼!我要是錯過了我的如意郎君,你就等著吧,哼!”
“哦···如意郎君!原來看琴棋書畫是假,遇風流才子是真,哈哈···”我聽罷他的話,便與眾人說笑道。
蕭秀和珠璣也笑著看向馬新瑩,把他看得不好意思了,紅著臉,羞澀地說道:“笑什么笑,才子配佳人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
“佳人自當配才子,這是亙古不變的佳配。只是妹妹還需矜持些才是。”珠璣看著馬新瑩,牽著他的手,對他笑著說道。
“讓他矜持?”蕭秀插話道,一邊質疑,還一邊搖著頭。
“怎么?是不是皮癢了?”馬新瑩惡狠狠地對蕭秀說道。接著他轉過臉來,用另一只手拽著珠璣的衣擺,小聲嘀咕道:“就是不會才要姐姐陪著嘛···干啥說出來,多尷尬。”
我見狀,想著寬慰馬新瑩幾句,遂說道:“何必矜持?若是只知吟詩作對,卻不懂得欣賞姑娘的這般‘真’,那就算不得什么的才子,又如何配得上姑娘呢?”
“就是!還是小先生的話中聽。那我們一道去吧?”馬新瑩笑著對我說道。
我看著他的笑容,雖然知道他在恭維我,卻也不想繼續逗他了,適可而止吧,于是說道:“好!蕭兄、詩嵐姑娘,我們便一起陪佳人去尋覓才子,幫他把把關,如何?”
“聽憑先生安排!”珠璣答道。
而蕭秀卻笑著調侃起馬新瑩道:“那茶水用度,可是新瑩出呢?”
“小事,二公子先墊上,回來從我月錢里摘出就是。”馬新瑩此刻是沒心情跟蕭秀計較這些了,趕忙答道。
“如此甚好,哈哈哈···”蕭秀說完,便出門讓鄧屬去安排馬車,很快一群人就歡樂地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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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爆竿聲起,馬被驚到了,在大街上便奔突起來。而我們雖在車內被顛的東倒西歪,卻也能聽見車夫努力地一邊制止著馬,一邊大聲喚著:“讓開,快讓開······”
同時聽到鄧屬在車后大聲地喊著“駕”和馬鞭抽打的聲音。從被吹起的帷裳瞄向外面,能看到約莫過了三個街巷,突然馬車傾倒,滑了很長一段路。這馬車倒也結實,旁的馬車這樣一摔或早已散架,而這車卻并無大礙。只是我們四人的頭都撞到了車頂,而蕭秀一邊抓著馬車,一邊拽著我,這樣我才不至于甩出去。再看另外兩人,馬新瑩也被珠璣拽著,如我二人一般。
我們從馬車內爬了出來,只見一人左手抱起一個小孩,右手抓著韁繩。而馬已被掀翻在地,此刻正蹬地起身,連車夫也摔倒在地。
再看這人,一身男子般緊身裝束,也不華麗,只是腰間的寶劍凸顯了尊貴,配合著挺拔的身姿,顯得格外精神。在這雍容浮華的長安,倒顯得特別與眾不同,若不是頭頂雙鬟垂髻,身披殷紅白裘領斗篷,真看不出竟是個女兒身。再細看妝容,一臉素顏,不過五官卻別致,看起來倒是不比那些濃妝艷抹的其它女子遜色半分。他神色剛毅、冷峻,回過神來再看,英姿颯爽,終究與周圍人大不一樣。
此時,鄧屬也快馬趕到,一個翻身跨步,拔劍便指向了那女子,質問道:“爾等哪路英雄,速速報上名來。”
與此同時,周圍的人也圍聚過來。只見那女子小心翼翼地放下孩子,那孩子便奔向了旁邊一位婦人,而那婦人趕緊跪地謝道:“謝謝恩人救命之恩!謝謝!謝謝······”
“謝有何用?今后還是好生照看自家孩兒,下次可沒有這等幸運!”那女子對婦人嚴肅地說道,語氣里沒有半分溫柔,只有責備。說完又惡狠狠地盯著我們幾人,高昂著頭,俯視一般。
而他身旁低鬟的侍女一邊讓婦人帶著孩子趕緊離去,一邊拔劍與鄧屬對峙起來,同時反問道:“大街縱馬,你們倒是無錯?”
“嘿···你這說的,倒像是我們犯錯了?沒看到馬車嗎?不曉得里面有沒有人,也不至于如此野蠻,將馬連車一并掀翻吧?今日不給個說法,別想走!”馬新瑩聽完那侍女的話,便沖著他嚷嚷道,一邊還揉著自己的腦袋嘀咕道:“哎喲···這給我摔得,發髻都亂了···”
“哼!”那侍女冷笑一聲,接著道:“就憑你們?”
說完他便準備舞劍與鄧屬過招。只是此時,鄧屬似乎有些遲疑,做避讓狀。而蕭秀此刻厲聲喝道:“鄧領衛,不必激動,先照看好尚兄。”
說完,鄧屬便退到我身旁,扶著我問:“先生可有受傷?”
“我沒事。”再看向珠璣和馬新瑩,問道:“二位姑娘如何?”
“奴家無大礙,只是新瑩妹妹可能方才有磕碰,還請鄧領衛照看好他。”珠璣說著,看向馬新瑩。
“新瑩,沒事吧?”鄧屬走到馬新瑩身旁,攙扶著他,問道。
馬新瑩一邊揉著腦袋,一邊扶著鄧屬小聲答道:“還好。”
與此同時,蕭秀走到那侍女跟前,對他們說道:“此處人多,動起手來,難免傷及無辜。倘若幾位乃名門望族,何不留下名號,改日我們或對簿公堂,或再行約戰。若是幾位乃無名小卒,道個歉,此事便就此作罷。”
只見那雙鬟垂髻的女子,一邊喚著侍女,一邊走到自己馬前,跨身上馬,殷紅白裘領斗篷迎風飛揚。這時,他真正地俯視著我們,手扶寶劍,用不屑的眼神掃過我們每個人,英氣逼人。而后扭頭騎著馬,往我們正對的方向而去,人群自覺讓開一條道。
侍女見狀也騎上馬,揚鞭追上去,同時對我們喊道:“要找我們,前方石府。或戰或告,請便!”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我卻沒有氣憤,只是在心里暗暗稱奇:
貂裘寶劍勝紅妝,意氣風發麗影揚。
舉首無人三萬里,飛身跨馬御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