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終于熬到了頭,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他大笑著奔進??频姆块g,鬧得??瓢肷味紱]弄明白為啥。
大慈大悲的店主叫道:“他快死了!他要咽氣了,要歸天了?!?
希科問道:“這就是讓你笑成這樣的事?”
“正是。因為這一手干得真妙?!?
“哪一手?”
“您別裝蒜了,我的老爺,這一手肯定是您搞的?!?
“我?作弄一個病人?”
“是呀!”
“作弄他什么?他發生了什么事?”
“他出了什么事!您知道阿維尼翁那人來了以后,他仍然叫喚個不停。”
“哦!那人已經來了嗎?”
“來了。”
“您瞧見他了?”
“天曉得!哪個人進來能躲過我的眼睛?”
“那他什么樣子?”
“阿維尼翁來的人嗎?他又矮又瘦,紅臉膛?!?
希科脫口而出:“正是他!”
“瞧,就是您把這個人派來的,既然您認識他?!?
??平兄酒鹕?,卷了卷胡須:“特使到了!他媽的!您就跟我說說經過吧,朋友。”
“這再簡單不過了。何況如果不是您搞的花招,還會有誰。一小時前,我正在把一只兔子掛在百葉窗上,一個小個男人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停在門前。他問我:
“‘尼古拉律師住在這兒嗎?’您知道這個下流的?;庶h分子不就是用這個名字登記的。
“我說:‘是這兒,先生。’
“‘那么請您告訴他,從阿維尼翁來的人到了?!?
“‘當然可以,先生。不過我得事先我告訴您一件事。’
“‘什么事?’
“‘您稱為尼古拉律師的人已經快病死了。’
“‘那就請您快點去告訴他?!?
“‘不過,您大概不知道他得了一種危險的熱病?!?
“‘真的!那我就不得不請您多費點心了?!?
“‘怎么?您一定要見他嗎?’
“‘是的?!?
“‘不怕傳染?’
“‘什么都不怕,我對您說,我一定要見他。’
“小個男人發火了,口氣強硬,不容反駁。我只得把他帶到尼古拉的房里。”
??剖种钢舯谀情g屋說:“那么他在那屋里-?”
“在屋里。這是不是有點奇怪?”
??普f:“非常奇怪。”
“聽不到他的談話多遺憾?!?
“是啊。”
“那情景一定很滑稽。”
“一定可笑透頂。您干嘛不進去?”
“他把我支開了。”
“什么借口?”
“他說要懺悔?!?
“干嘛不在門外聽?!?
店主說道:“?。∧f的有理?!彼汲鑫葑?。
希科立刻跑到墻邊,湊近那個洞孔。
皮埃爾-德-龔迪坐在病人床邊,他們談話的聲音壓得非常低,希科什么也聽不見。
再說,談話已近尾聲,即使他能聽到片言只語,也沒有多少內容。過了五分鐘,德-龔迪先生起身告辭,走了出去。
??票嫉酱翱?。
一個仆人騎在一匹割去尾巴和耳朵的馬上,牽著店主剛才說起的那匹高頭大馬。不一會兒,吉茲兄弟的那位使者走出來,騎上馬,轉過街角,上了往巴黎去的大道。
??普f道:“該死!他要是把那份宗譜帶走就糟了。無論如何,我得追上他,哪怕要累死十匹馬。不行,律師們都狡猾誘頂,眼前這位尤甚,我懷疑……這是怎么搞的!”他急得跺腳,大概是聯想到一個主意,又自問道:“這是怎么搞的?戈蘭弗洛這家伙哪里去了?”
這時,店主回來了。
??茊柕溃骸霸趺礃恿耍俊?
店主說:“他走了?!?
“那個聽懺悔的人嗎?”
“他根本不是個懺悔神父?!?
“那病人呢?”
“他們說完他說暈過去了?!?
“您敢肯定他現在還在屋里嗎?”
“那還用說,他大概只能被抬到墓地去了?!?
“行,那悠趕快把我的兄弟找來。”
“他要是喝醉了呢?”
“甭管他醉不醉?!?
“這么急?”
“他來可以幫忙。”
貝努耶奔了出去,他是個熱心人。
希科這會兒心急如焚,猶豫不決,不知是追趕龔迪好,還是去找大衛好。如果律師的病真像店老板說得那么嚴重,那他很可能把宗譜托給德-龔迪先生帶走。??菩募被鹆堑卦谖堇镒邅碜呷?,拍著腦門,竭力想在紛雜的思緒中理出一點頭緒。
隔壁屋里沒有一點動靜,??浦荒芡高^洞孔看見遮著床幔的床的一角。
突然,樓梯上響起說話聲,希科一驚:是修士來了。
戈蘭弗洛被店主推揉著,踉踉蹌蹌地走上來,醉醺醺地哼著小調,店主用盡辦法也不能使他安靜下來。
美酒和憂愁,
在我腦海搏斗,
它們打鬧不停,
就像一場風暴。
兩者中,
美酒力大無比,
很快驅散憂愁。
??票嫉介T口,喝道:“別嚷嚷,醉鬼!”
戈蘭弗洛說:“醉鬼!喝了幾盅,就成了醉鬼!”
“得啦!你過來。您呢,貝努耶,您知道了。”
店老板立刻心領神會,說道:“是的。”說完后三步兩腳跑下樓去。
??瓢研奘坷M屋里,說道:“進來,我們嚴肅地談一談,你能行嗎?”
戈蘭弗洛說道:“當然!您開玩笑吧,我可是驢兒喝酒,一本正經。”
希科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說道:“本性難移!”
說完,他把戈蘭弗洛帶到一張椅子旁邊,修士興高采烈地“呀”了一聲,一屁股坐在上面。
希科走去關上門,又回到戈蘭弗洛身邊,面孔異常嚴肅,修士見了,明白事情嚴重,必須好好地聽。
修士問道:“喂,又有什么事了?”這句話包含了??谱屗馐艿乃心ルy。
??品浅绤柕卣f道:“你早忘記了自己的職責,成天吃吃喝喝,灌得爛醉,這期間,宗教已經不成體統,蠢貨!”
戈蘭弗洛睜圓眼睛,驚異地看著希科,問道:
“我?”
“就是你,瞧瞧你這副尊容,衣服扯破了,左眼圈發青,準是在路上打架了。”
“我!”戈蘭弗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希科從沒有這么訓斥過他。
“除了你還有誰?瞧你腿上的泥,污七八漕!是白灰泥,你準是在城外灌黃湯了?!?
戈蘭弗洛說道:“我是去了。”
“不要臉!你還是個熱內維埃芙會的修士呢!你要是個方濟各會修士,那就更糟!”
戈蘭弗洛可憐巴巴地說:“??疲吓笥?,我真是有罪!”
“你真該天打五雷轟!留神點,你再這樣下去,我就要扔掉你了。”
修士說:“希科,好朋友,您可不能把我撇下。”
“里昂也有警衛隊。”
修士結結巴巴地說道:“噢!親愛的保護人,饒了我吧。”那聲音不像是哭,倒像一頭公牛在叫。
希科繼續說:“呸!沒羞!你也不瞧瞧這是什么時候,行為這樣放肆!我們的鄰居都快死了?!?
戈蘭弗洛滿臉懊悔神情:“是嗎?”
“喂!我問你到底是不是基督徒?”
戈蘭弗洛叫著站起來:“我當然是基督徒!我向教皇起誓,我是基督徒,就是把我放在圣-洛朗[注]的烤架上,我也要這么說?!?
他舉起胳膊像要發誓的樣子,卻扯開嗓子引克高歌:
我是基督徒,
這是我唯一的財寶。
??朴檬治孀∷淖欤f道:“夠啦!如果你是個基督徒,就不該讓你的兄弟不懺悔就死?!?
戈蘭弗洛說:“對,我兄弟在哪兒?我給他作懺悔,能喝點水就好了,我渴死了?!?
希科遞給他滿滿一罐水,他差不多全喝光了。
他把水罐放在桌上說道:“?。∥业暮⒆?,我清醒一點了?!?
希科說:“這太好了!”他決定乘他頭腦清醒,趕緊把事辦完。
修士接著說:“好朋友,現在可以說說我得給誰作懺悔?”
“我們那位不幸的鄰居就要死了?!?
戈蘭弗洛說:“我們給他一品脫攙了蜜的酒。”
“我不反對,不過他眼下需要的不是世俗的救助而是拯救靈魂。你去看看他吧。”
修士膽怯地問:“那么您認為我已經準備充分了嗎???葡壬!?
“我從沒見過你像現在這么充滿熱情。如果他走錯路了,你就把他引向正途;如果他尋找去天國的路,你就直接把他送進天堂。”
“我趕緊去?!?
“等一等,我得教你怎么個做法?!?
“有這個必要嗎?我當了二十年的修士,總知道自己的職業吧。”
“是啊,不過。你今天不僅僅要行使你的職責,還要照我的意志行事?!?
“您的意志?”
“你聽清楚,如果你完全依照我的話去辦,我就為你在豐盛飯店存放一百皮斯托爾,隨你吃喝使用?!?
“我最喜歡吃喝的了?!?
“好吧,你要是給這個垂死的人作了懺悔,就給你一百皮斯托爾?!?
“我要不聽他懺悔就不得好死??墒窃趺唇兴麘曰谀??”
“聽著:你這身修士服給你很高的威望,你要代表天主和國王說話,你必須說服這人交出人家剛從阿維尼翁捎來的密件?!?
“干嘛要他交出這個?”
??瓢琢怂谎?,說:“這樣可以弄到一千利弗爾,笨蛋?!?
戈蘭弗洛說:“好!我這就去?!?
“慢點,他可能會說他剛作過懺悔了?!?
“如果真是這樣怎么辦?”
“你就說他說謊,剛才走出他房間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個懺悔神父,而是個陰謀家,和他是一路貨?!?
“那他要發火了?!?
“怕什么?他就要上西天了?!?
“對”。
“明白了吧,你可以談天主及魔鬼,隨你說什么,但是,無論如何,必須從他手里拿到從阿維尼翁帶來的密件。”
“如果他不肯呢?”
“你就拒絕給他赦罪,你詛咒他,把他開除出教。”
“或者我從他手中把密件強搶出來?!?
“好,這樣也行;不過你是不是完全清醒了,可以按我說的去做了?”
“決不馬虎,您等著瞧吧?!?
戈蘭弗洛伸手摸摸肥胖的臉,像是要抹去臉上酒醉的痕跡;他的目光平靜下來,盡管仔細看還有點呆滯,他發音清楚平穩,動作雖然還有點顫抖,但已很有分寸。
然后,他神情莊重地走向房門。
??普f:“慢點,他要是給你那份密件,就用一只手緊緊抓住密件,用另一只手破墻通知我?!?
“他要是不給呢?”
“也敲”,
“這么說不管他給不給密件都要敲?!?
“對?!?
“好吧?!?
戈蘭弗洛走出房間,而??拼丝碳拥男那殡y以言喻,他把耳貼在墻洞上,聆聽一絲一毫的動靜。
十分鐘過后,地板上的腳步聲通知他,戈蘭弗洛進到鄰居的房間里,并且很快出現在他視線所及的范圍內。
律師從床上坐起來,看著陌生人走近他。
戈蘭弗洛擺正身體,站在屋當中,對他說道:“您好,我的兄弟。”
病人用微弱的的聲音問:“神父,您來這兒做什么?”
“孩子,我是個卑微的修道士,我得知您生命垂危,特來拯救您的靈魂。”
病人說:“謝謝,不過我想您的關心多余了,我已經好點了。”
戈蘭弗洛搖了搖頭說:
“您認為真是這樣嗎?”
“千真萬確?!?
“這是魔鬼在?;ㄕ?,他想看著您不懺悔就死掉。”
病人說:“那么魔鬼大概失望了,我剛剛懺悔完?!?
“向誰懺悔的?”
“一位從阿維尼翁來的尊貴的神父?!?
戈蘭弗洛又搖了搖頭。
“怎么!他不是神父?”
“對,他不是。”
“您怎么知道?”
“我認識他?!?
“剛才從這出去的人?”
戈蘭弗洛用非常堅定的口氣說道:“是的。連素來鎮定的律師,也慌了手腳?!?
戈蘭弗洛接著說:“您的病既然未曾好轉,那人也不是神父,所以您必須懺悔。”
律師抬高聲音說道:“我求之不得,不過,我要向我喜歡的人懺悔。”
“您來不及再找一個了,孩子,而且有我在……”
病人嗓門越來越高,嚷起來:“什么?我來不及了,我告訴您我覺得好多了,我敢肯定我死不了?!?
戈蘭弗洛第三次搖頭,不動聲色地說道:“孩子,我也要告訴您,您的病我覺得沒有什么指望了,醫生和天主都宣告了您的死期,我知道,告訴您這些,太殘酷了,不過,或早,或晚,我們總歸要死的,公正的天平會衡量我們。而且,就是今生死了,也沒什么遺憾的,來生還可以復活。皮塔戈拉斯[注]也這么說,而他不過是個異教徒。來,懺悔吧,親愛的孩子?!?
“但是,神父,我向您保證,我已經好多了,這也許是因為您光臨的關系?!?
戈蘭弗洛一口咬定:“錯了,孩子,錯了,生命結束之前,常有回光返照,就像油燈熄滅之前的最后一閃?!毙奘吭诖策呑拢又f:“快把您搞的那些陰謀詭計說出來吧?!?
“我搞的陰謀詭計!”面對著古怪的修士,尼古拉-大衛不禁往后縮了一下,這位與自己素不相識的修士,看起來倒像是深知自己的底細。
戈蘭弗洛說道:“對。”然后側耳作出靜聽懺悔的姿勢,雙手交叉,拇指翹起合攏又說:“說出了這些,您再把密件交給我。這樣天主大概才能允許我赦您的罪?!?
病人叫道:“什么密件?”聲音洪亮有力,像是一個健康的人。
“就是那個自稱神父的人,從阿維尼翁帶給您的密件?!?
律師問道:“誰告訴您他給我帶來密件?”他將一只腳伸出被子,語氣粗暴,使坐在床上,怡然自得,昏昏欲睡的戈蘭弗洛,驚慌起來。
戈蘭弗洛想該給他點厲害瞧瞧了,于是他又說:
“我既然說出來,自然知道此事的來歷??禳c,交出來吧,否則不能赦罪?!?
大衛嚷起來:“哼!無賴!我才不稀罕你赦罪呢!”他跳下床,撲過去扼住戈蘭弗洛的喉嚨。
修士叫道:“哎呀!您發著高燒,您真的不愿意懺悔嗎?”
律師的手指頭緊緊地掐住修士的喉嚨,沒讓他把話說下去,使得他的說話聲變成了喘息聲。
大衛律師吼道:“我倒要聽聽你的懺悔,你這魔鬼的門徒,讓你瞧瞧,我發高燒,照樣能把你掐死?!?
戈蘭弗洛修士本來身強力壯,但是,由于酒灌得太多,這會兒頭腦僵滯,一時反應不過來,但往往一反應過來,他很快就恢復了體力。
他使出全身力氣,只能夠站起來,他雙手扯住律師的襯衣,猛地把他推開。
盡管修士飲酒過度,渾身乏力,但他一個猛勁,就把尼古拉-大衛推倒在屋子中間。
律師暴跳如雷地爬起來,沖過去拿那柄長劍,劍就掛在墻上,用衣服遮著,正是貝努耶老板提到的那把劍,他把劍抽出劍鞘,劍鋒直指修士的脖子,修士由于剛才用力過猛,這會兒已跌坐在扶手椅上。
律師壓低聲音說:“現在輪到你來懺悔了,不說就要你的命!”
冰冷的劍擱在他的脖子上,戈蘭弗洛被這步步緊逼的姿勢嚇得醉意全無,明白事情嚴重了,他說道:
“噢!原來您沒有病,在裝模作樣唬人哪!”
律師說:“別忘了現在不是讓你提問的時候,你要回答。”
“回答什么?”
“我問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您問吧?!?
“你是什么人?”
修士說:“您還看不出來?!?
律師把劍又逼近了一步,說道:“這不是回答問題。”
“唉唷!留神點!您要是現在殺我,您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說得對!你姓什么?”
“我是戈蘭弗洛修士。”
“這么說,你真是個修士?!?
“什么真啊假的?我就是個修士。”
“你到里昂來干什么?”
“因為我被放逐了?!?
“誰帶你來這家旅館的。”
“湊巧就住下了。”
“住了多久?”
“有半月了。”
“你為什么要監視我?”
“我沒監視您?!?
“那你怎么知道我收到密件?”
“有人告訴我的。”
“誰?”
“就是派我來的人。”
“誰派你來的?”
“這我可不能說?!?
“你馬上就得說出來?!?
修士嚷道:“唉??!死鬼!我要叫人了,我喊了?!?
“那我就殺了你。”
修士剛嚷了一聲,律師握住的劍尖上就冒出了一滴血。
律師問:“此人叫什么?”
修士說:“??!活該倒霉,我已經盡我的能力堅持不說了。”
“那就快說,是誰派你來的?我保證不損害你的榮譽。”
戈蘭弗洛還在猶豫,因為說出來就要背叛友誼,“是……”
律師急得直跺腳:“快說下去。”
“真沒辦法!是希科?!?
“是國王的那個小丑?”
“就是他?!?
“那他現在在哪兒?”
“我在這兒!”門邊傳來一個聲音。
??瞥霈F在門口,面色蒼白,神情莊嚴,手里拿著出了鞘的劍。尼古拉-大衛律師認出這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敵,不禁心驚膽戰。
戈蘭弗洛乘此機會跳到一邊,逃脫了律師筆直地逼向他喉嚨的劍鋒,他大叫起來:
“救救我,好朋友,幫我一把,救命啊,他要殺我。”
??普f道:“??!是您哪,親愛的大衛先生?!?
大衛結結巴巴地說:“是的,是鄙人?!?
加斯科尼人說:“在這兒碰到您,真是榮幸之至?!比缓笏D身對著修土道:
“親愛的戈蘭弗洛,剛才這兒非常需要你,我們以為律師先生生命垂危;現在看來這位先生身體很健康,那他就不需要懺悔師了,他需要的是和一個貴族打打交道。”
大衛裝作輕蔑地一笑。
??普f道:“對,和一位貴族打交道,他要讓您見識見識,他可不是孬種。”接著他又對修士說:“親愛的戈蘭弗洛,請您到樓梯口望個風,誰也不許進來打擾我和先生的談話?!?
能躲開尼古拉-大衛,戈蘭弗洛真是求之不得。
所以,他緊貼著墻,像來時那樣兜了一個圈子,溜到門邊,沖出門,身子比進來時敏捷多了。
希科隨后關上門,鎮靜自如地插上門閂。
起先,大衛沒料到事態會這樣發展,他心驚肉跳地揣摩著??频脑?。不過,他馬上想到自己有超人的武藝,以及??频降资菃稳似ヱR,他心里有了底,膽子也掛了起來。因此當加斯科尼人關上門,轉過身來的時候,就看見他靠著床腳站著,手里提著劍,嘴角掛著一絲淺笑。
??普f道:“請穿上衣服,先生,我給您時間和方便,因為我不想占您的便宜。我知道,您是一位勇敢的劍術家,您的劍術之高,可以比得上勒克萊爾[注]。不過,我可不在乎。”
大衛笑了笑說道:“這個玩笑開得很妙??!”
希科答道:“是的,至少我覺得它妙不可言,因為這是我開的玩笑。您這位風雅之士,等會兒就會發現它的妙處了。尼古拉律師,您知道我來貴舍尋找什么嗎?”
“那天我替德-馬延公爵揍您,您跳窗逃得飛快,您還欠我幾鞭,是否要我補上?”
“您猜錯了,先生。誰欠我的,我心里有數,您放心,我會讓他償還的。我來這兒是為了找一份宗譜。皮埃爾-德-龔迪先生把它帶到阿維尼翁,然后又帶來交到您手里,他自己并不知道帶的是什么?!?
大衛臉變得煞白,問道:
“什么宗譜?”
“您知道,就是記載吉茲家族是查理曼大帝的直系后裔的那份宗譜?!?
大衛說道:“啊!?。∠壬疫€以為您只是個小丑,不想您還是個密探?!?
“親愛的大衛先生,如果您愿意,我二者皆可當,我作暗探,是為了把您送上絞架;我作小丑,是為了嘲笑您的下場?!?
“送我上絞架!”
“是的,先生,高高地掛著,繩子短短的。我想您大概不希望被斬首吧,斬首只適用于貴族?!?
“您辦得到嗎?”
“噢!這好辦:我只要把您干的事抖落出來,您就沒命了。實話跟您說,親愛的大衛先生,上月,我旁聽了吉茲三兄弟,德-蒙梭羅先生、紅衣主教和安茹親王,以及德-蒙龐西埃夫人在圣-熱內維埃芙修道院召開的秘密會議?!?
“您聽到了?”
“對,您躲在神工架里,我就呆在您的對面的神工架里,呆在那里面可不好受,對嗎?更糟的是,我不得不等到全部結束才能出來,而你們的會議沒完沒了。因此,我聽到蒙梭羅先生和拉于里埃爾先生的演講,還有一位修士也發了言,他很有口才,我記不得這人的名字了。我還看見安茹先生的加冕典禮,這沒多大意思,好戲在后面,你們搬出了洛林家族的宗譜,是由尼古拉-大衛律師修訂增補過的。真是一場好戲!就差教皇陛下的簽字承認了?!?
大衛差點跳了起來,氣得直咬嘴唇,說道:“啊!您知道那份宗譜?”
??普f道:“對,我覺得它編造得天衣無縫,尤其是關于撒利克法典的那一段。不過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回你們可要被送上絞架了。但我很憐借一個像您這樣有才干的人,所以我想我怎么能眼看著正直的大衛先生被絞死而不救呢?您是劍術大師,第一流的律師,而且也是我的好朋友。您是第一個狠狠地鞭打我,來考驗我的良心的人。而我不但能救您一命,而且能使您飛黃騰達。因此,聽到您說要旅行,我決定跟您一塊走,也就是說尾隨在后,任何東西都不能阻止我。您是從博爾德爾城門出巴黎的,對吧?我一直監視著您,而您沒發現我,這不奇怪,因為我善于隱蔽。此后,我一直跟著您,有時失去目標,有時又重新發現,歷盡千辛萬苦,我們終于到達里昂;我說‘我們’,因為您住進‘十字架天鵝旅館’一小時后,我也住了進來,不但跟您同一個旅館,而且跟您的房間只有一墻之隔。您想想看,我緊追您從巴黎趕到里昂,可不是為了在這兒讓您漏網的吧。我在墻上鉆了個洞,這樣我隨時可以監視您,實話告訴您,我一天要到洞口好多次。最后您病倒了,老板想把您趕出去,可您已經和治龔達先生約好‘十字架天鵝旅館’會面,您擔心他到別的地方找不到您,至少不能很快找到您。于是,您用了一計,病倒了,我半信半疑。盡管如此,我還是以為您也許真的病了,而且我們又不是不死的神仙,這一點我呆會兒就要向您證明,所以我給您派來一位正直的修士,他是我的好友和旅伴,我想讓您悔過自新,懸崖勒馬。不想,您這個冥頑不化的罪人,竟然要用劍戳穿他的喉嚨,您忘了《福音書》上的箴言‘玩火者必自焚’。所以,親愛的大衛先生,我只好親自出馬,跟您說;哦,我們是舊相識,好朋友,有話好說,好商量。您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了,了結了此事吧,怎么樣?”
“怎么了結法?”
“這么辦吧,只當您真的病了,我朋友戈蘭弗洛讓您懺悔,您就把那份密件交給他。這樣,我將不記前愆,過去的賬一筆勾銷,我還要為您衷心地祈禱。您瞧!我對活人并不比對死人更苛刻。我還要跟您說,大衛先生,您是個十全十美的人,擊劍、騎馬、打官司、發橫財,無所不能。您要是驟然離開這個世界,太令人傷心了,您是注定要成就一番偉業的。好啦,親愛的大衛先生,相信我,別再搞陰謀詭計了,和吉茲之流斷絕關系吧,把密件交給我,我發誓,在國王面前替您美言,為您開脫?!?
尼古拉-大衛問道:“我如果就是不交呢?”
“??!如果您不交,這又另當別論,我發誓要殺了您!您不覺得有趣嗎?親愛的大衛先生?”
律師扶摸著他的劍說道:“越來越有趣了。”
??平又f:“如果您交給我這份宗譜,陳年舊賬一筆勾銷。您大概不相信我,因為您天性惡劣,您以為我懷恨在心,就像鐵上的鐵銹那樣無法去掉。您錯了,實話說,我恨您,但我更恨馬延先生。您把宗譜交給我,讓我斷送馬延先生,我就救您一命。我還想再說兩句您不會相信的話,因為您除了自己,誰也不愛。我愛國王,盡管他昏庸無能,腐敗墮落,但正是在他的庇護下,我才逃脫馬延這個嗜殺成性的劊子手的魔掌。就是這位馬延,一天夜里,帶領十五名惡棍,在盧佛宮廣場,殺害了一個單槍匹馬的貴族。您知道我說的是誰,就是那位可憐的圣梅格蘭。您有沒有參預此事?沒有,太好了。我剛才就這么想,現在就更確信無疑了。我希望我可憐的國王亨利能平平安安地統治下去,但是,有馬延之流和您搞的那份宗譜存在,他的王位就坐不安穩。把宗譜交給我吧,我發誓,不說出您的名字,還保您升官發財?!?
希科一面苦口婆心地勸他,一面機智沉著地觀察大衛。他這冗長的發言目的就是用來觀察。只見大衛冷冰冰的目光兇狠地瞪著,絲毫沒有緩和下來,沒有一句話使他陰沉的臉開朗起來,他毫不回心轉意,雙手緊緊地握住劍。
希科又說道:“好吧,看來我完全是徒費口舌,您根本聽不進去,那我只得讓您敬酒不吃吃罰酒了,首先我要報舊日之仇,其次是要在地球上清除一個鮮廉寡恥、人面獸心的家伙。我要讓您上絞架。再見,大衛先生。”
??凭o緊盯著律師,向門口退去。
律師跳向前去,吼道:“您以為我會讓您出去嗎?辦不到!希科老兄,您這狡猾的密探,您既然知道宗譜的秘密,就只有死路一條!您既闖進這里要挾我,就別想活著出去!”
??奇偠ㄗ匀舻鼗卮鸬溃骸澳故刮倚闹型耆故幜?。我剛才猶豫不決,只不過因為我確信可以置您于死地。兩個月前,克里翁與我練劍時,曾傳給我一個絕招,我發誓,要對付您,綽綽有余?!苯又?,他厲聲說:“快點交出宗譜,否則我就要您的命!我要讓您瞧瞧我的厲害,就用您想殺害我的朋友戈蘭弗洛的方法,刺穿您的喉嚨?!?
話音未落,大衛狂笑著撲了上來,希科持劍迎戰。
兩個對手身材差不多,但??拼┲路?,遮掩住他的瘦長身材,而律師赤身裸體,看上去身體又細又長,活像一條毒蛇,他的長胳膊,好像蛇的長腦袋,他揮舞著的長劍宛好毒蛇的長舌。正像??凭嫠模媾R的是個強手。??茙缀趺刻旌蛧蹙殑Γ呀洺蔀橥鯂械膿魟γ?。這一點尼古拉-大衛已經感覺到了,無論他怎么進攻,都被??普屑茏 S谑?,他退了一步。
希科說道:“哈哈!這下您明白了吧!我再說一遍,快交出密件?!?
大衛毫不理睬,又撲了上來。一場新的鏖戰開始了,盡管??浦皇钦屑懿⒉贿€擊,這場拚殺還是比第一個回合更持久、更激烈。
和第一個回合一樣,這場拼殺也是以律師的后退結束。
??普f道:“哈哈!現在看我的了?!闭f著,他逼向前去。
厄古拉-大衛沖上前攔住他。??葡缺荛_他的攻擊,兩劍交叉停在空中,然后,像他所預言那樣,一劍刺進尼古拉-大衛的喉嚨。
??普f道:“瞧,刺中了。”
大衛一言不發,倒在??频哪_下,嘴里吐出一口血。
這回希科向后退去,因為毒蛇盡管受了致命的傷,還是會跳起來咬人的。
然而,大衛出于本能,竭力向床邊爬去,看樣子他還想保住他的秘密。
希科說道:“??!我一直以為你詭計多端,沒想到竟蠢得像頭驢。我剛才還不知道你把密件藏在哪兒,現在你自己告訴我了?!?
乘大衛正作著垂死的掙扎,??票嫉酱策?,掀開被子,在枕下找到一小卷羊皮紙,大衛事前不知道面臨危險,沒想到把它藏得更嚴實點。
??普归_看看是否就是他找的那份宗譜,大衛發狂地爬起來,馬上又倒下去,斷了氣。
希科兩眼充滿喜悅和勝利的驕傲,迅速瀏覽了一遍皮埃爾-德-龔迪從阿維尼翁帶來的羊皮紙。
那個自教皇登基以來,始終忠實地執行他的政策的特使,在羊皮紙下面批道:
“照天主的意志辦,因天主主持人間的正義?!盵注]
??普f道:“教皇對一個虔誠的國王太不公道了。”
然后,他細心地折好羊皮紙,放進最貼身的口袋,也就是緊貼胸口的兜里。
接著,他抱起律師的尸體,放回床上,臉沖墻壁。律師死后幾乎沒流什么血,傷口刺得非常巧妙,血都向里流了。隨后,他打開門,叫戈蘭弗洛。
修士進了屋,說道:“您臉色很白!”
??苹卮穑骸笆前?,這可憐的人臨死前的情景,使我很難過。”
戈蘭弗洛問道:“他死了嗎?”
??拼鸬溃骸昂翢o疑問。”
“剛才他還那么健康?!?
“健康過了頭,竟要吃一些難以消化的東西,結果步阿納克雷翁[注]的后塵,噎死了。”
戈蘭弗洛說道:“噢!噢!這無賴剛才還想措死我——一個教會中人,真是惡有惡報?!?
“寬恕他吧,伙計,您是基督徒?!?
戈蘭弗洛說道:“盡管他使我吃了一大驚,我還是寬恕他了?!?
希科說道:“這還不夠,您最好點起蠟燭,在他的遺體前祈禱一下。”
“為什么?”
讀者一定記得,這是戈蘭弗洛的口頭禪。
“怎么!為什么!為了你不至于被當作殺人兇手捉起來,送進監獄?!?
“我!殺人兇手!去你的吧,是他要扼死我。”
“一點不錯!不過,他殺你未遂,動了肝火,血液上升,以致胸部血管破裂了,一命嗚呼。你看,不管怎樣,他的死是你造成的。當然你是無辜的,但這有什么用呢!在事情澄清之前,人家就可能把你虐待夠了?!?
修士說道:“我相信您的話,希科先生?!?
“更何況里昂城里的宗教裁判官可有點難對付。”
修士咕嚕了一聲:“基督!”
“快照我說的辦吧,伙計。”
我該做什么呢?”
“你就呆在這兒,虔誠地把你知道的一切經文念一遍,包括你不熟悉的。然后,等天黑了,周圍無人的時候,就離開旅館,要不緊不慢。你認識街拐角那個馬掌鋪的鐵匠嗎?”
戈蘭弗洛指指眼睛上的黑圈說道:“當然認識,這傷就是他昨晚打的?!?
“動人的紀念品。好吧!我會留心把你的馬牽到那兒,聽明白了嗎?你到了那兒,不必向任何人解釋,趕緊騎上馬,然后,憑著一點記憶,找到回巴黎的路。到了新城——國王橋,你賣掉馬,找回巴汝奇。”
“??!您說得對,我的好巴汝奇,我真高興能再見到它,我可喜歡它了。不過,”修士可憐巴巴地再問一句,“我一路上靠什么過活呢?”
??普f道:“該給錢的時候,我就給,總不能像圣熱內維埃芙修道院的人那樣,讓朋友去討飯。給您,拿著?!?
??茝目诖锾统鲆话寻>?,放在修士寬大的手掌里。
戈蘭弗洛感動得熱淚盈眶,說道:“您真是個慷慨的人!讓我和您一起留在里昂吧,我挺喜歡這里,這兒是王國的第二個首都,而且殷勤好客?!?
“蠢貨,你還不明白,我不留在這兒,我要走了,而且非常緊急,不能帶你一起走。”
戈蘭弗洛順從地說:“照您的意思辦吧?!?
??普f:“太好了!現在我真喜歡你,伙計?!?
于是,他把修士安置在床邊,下樓來到店老板的屋里,把他拉到一邊說道:
“貝努耶先生,您萬萬沒料到,店里出了大事啦。”
店老板驚慌地瞪大眼睛說道:“嘿!出了什么事?”
“那個狂熱的?;史肿?,宗教所唾棄的小人,可惜的胡格諾教徒,他……”
“他怎樣了?”
“他接受了一個來自羅馬的使者的來訪。”
“我知道,這還是我告訴您的呢。”
“這位使者是我們的圣父,掌握人間的一切正義的教皇陛下派來的,不過,很可能尼古拉-大衛不知道教皇派此人來這兒的目的?!?
“那教皇派來此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貝努耶先生,上樓到您客人的房里看看吧,掀開他的被單,瞧瞧他的脖子,您就明白了?!?
“好啦!您在嚇唬我?!?
“我不多說了,貝努耶先生,這個義舉發生在貴店,是教皇陛下賜給您的很大榮譽。”
于是,??七f給店主十個埃居,走進馬廄,牽出那兩匹馬。
此時,店主健步如飛地奔上樓,走進尼古拉-大衛的房間。
他看見戈蘭弗洛在祈禱,便走近床邊,照??普f的,掀開被單。
在??普f的地方果然有一個傷口,創口尚呈紅色,尸體卻已涼了。
他向戈蘭弗洛會心地點了點頭,說道:“讓所有與神圣宗教為敵的人都死掉吧!”
修士答道:“阿門!”
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比西正在把哀傷不已的梅里朵爾男爵帶到巴黎去見狄安娜,他以為女兒早已投水身亡。這時候,已經是四月底了。
夏特勒大教堂張掛著白幔,柱子上裝飾著一簇簇青枝綠葉(因為在那個季節,綠葉還是十分罕見的東西),以代替鮮花。
光著腳一直從夏特勒城門走到教堂來的國王,站在大廳中間,不時東張西望,看看他的所有廷臣和宏愛的人是否都準確無誤地到達了約會地點??墒怯袔讉€因為被粗糙的馬路劃破了皮,已經重新穿起鞋子;另一些人,或者因為饑餓,或者由于勞累,已經偷偷地鉆進路旁小飯店里休息或者吃東西去了。只有少數人才勇敢地赤著腳,穿著悔罪的長袍子,站在教堂的潮濕石板上。
祈求天主賜給法王亨利三世一個王位繼承人的宗教儀式已經將近完畢;實現過無數奇跡、證明確具有使人早生貴子法力的兩件圣母襯衣,從金光閃閃的圣人遺骸盒中取出來,成群結隊來參加這個儀式的老百姓,紛紛躬身致敬。圣衣出現的時候,圣體柜放出萬丈霞光。
這時候亨利三世在一片靜寂中突然聽見了一種奇怪的聲音,這聲音仿佛忍住了的竊笑聲,他按照習慣找尋??剖欠裨趫?,因為他覺得只有希科有膽量在這樣的時刻發生這樣的笑聲。
那人并不是???,因為??圃诘綏鞯ぐ茁兜穆飞贤蝗徊灰?,從此音信毫無,使得國王悶悶不樂。竊笑的人是一位騎士,他騎著的馬渾身還冒著熱氣,一直到了教堂門口才下馬,他從擁擠的人群中開出一條路來,走到祭壇旁邊,看見圣衣就竊笑。他穿著整齊的服裝和靴子,靴子上沾滿了泥濘,在他周圍的廷臣不是穿著悔罪者的袍子就是頭上套著粗布罩,而且都赤著腳。
他看見國王回過頭來,就露出恭敬的樣子,可是仍然勇敢地站在原地,因為不必從他的態度,只從他華麗的穿著就可以看出來他是一個出入宮廷的人。
亨利看見這個騎士來得這么晚,穿著又同今天的要求大不相同,不由得滿肚子不高興,向他射去充滿遣責和氣惱的眼光。
騎士裝作沒有看見,走過幾塊刻有主教頭像的石板,他的吊橋式皮靴(當時十分流行)咯吱咯吱作響,到了安茹公爵的天鵝絨椅子旁邊,跪了下來。公爵與其說是在默默地祈禱,不如說是在默默地想心事,他對周圍發生的事,根本沒有注意。
可是他感到新來的人挨在他身邊時,他迅速地回過頭來,低低地喊了一聲:
“比西!”
比西答道:“您好,大人,”仿佛他昨天才離開公爵,在離開期間沒有發生過任何重要的事情似的。
親王問他:“你瘋了嗎?”
“為什么這樣說,大人?”
“你留在原來隨便什么地方都好,為什么偏要到夏特勒來看圣母的襯衣?”
比西說道:“大人,因為我有話要馬上稟告您?!?
“為什么你早點不來?”
“那大概是因為我辦不到?!?
“你離開我都快有三個星期了,發生了什么事?”
“這正是我要向您稟告的內容?!?
“好吧!你等到我們走出教堂再說。”
“唉!看情況只好如此,這正是叫我生氣的事?!?
“噓!馬上就完了,耐心一點,我們一起回家去。”
“我十分希望這樣做,大人。”
事實上國王已經把圣母的那件粗布襯衫穿在他的精細料子襯衫上面,王后在幾個命婦的幫助下,也正在這樣做。
穿好以后,國王先跪下來,王后學著他的樣子,兩人各自披著一條寬大的紗巾熱心地祈禱,旁邊的人為了討好國王,都咚咚咚地把額頭叩著地板。
然后國王站起來,脫下圣衣,向總主教行禮,向王后行禮,向教堂的大門走去。
可是他在半路上停了下來,因為他看見了比西。他對比西說道:
“啊!先生,看來我們的宗教儀式不符合你的胃口,你不肯脫下你的繡金綢緞衣服,而你的國王卻穿著粗呢和嘩嘰?!?
比西聽了這番責備的話,臉色立刻由于不耐煩而泛白,可是他仍然莊嚴地回答:“圣上,盡管有些人穿著最粗糙的修士眼,盡管有些人把雙腳都扎破了,可是沒有人比我更關心陛下的贖罪苦行了,因為我今天早上才知道陛下前來夏特勒,我花了五小時,趕了八十八公里來同陛下在一起,這段旅程又長又累,因此,我沒有時間換衣服。假如我不趕來同陛下在一起恭敬地祈禱,而繼續留在巴黎,想來陛下也未必會發覺?!?
國王對這個回答覺得相當滿意,可是他看了一眼他的幾個寵臣,他們中有些人聽了比西的話就聳肩膀,他害怕他若給比西好臉色會冒犯他們,他就不再理睬比西了。
比西讓國王走過,皺也沒有皺眉頭。
安茹公爵說道:“怎么!難道你沒有看見?”
“看見什么?”
“看見熊貝格、凱呂斯和莫吉隆,他們在聽見你為自己辯護的時候聳肩膀?!?
比西十分冷靜地說道:“我早看到了,大人?!?
“你準備怎么樣?”
“您以為我會在教堂里殺死我的同類嗎?我是一個好基督徒,不能干這樣的事?!?
安茹公爵驚訝地說:“??!很好,我還以為你沒有看見或者裝作沒有看見呢?!?
比西也聳了聳肩膀。走出教堂以后,他將親王拉過一邊,問道:
“到府上去,對嗎,大人?”
“馬上去,我知道你一定有許多事情要告訴我?!?
“是的,大人,我的確有許多您料想不到的事情要告訴您,我敢斷定您一定沒有想到?!?
公爵驚訝地望著比西。
比西說道:“事實確是如此?!?
“那么,好!讓我向國王告退以后就跟你走?!?
公爵向他的哥哥告辭,國王由于得到圣母的特別恩寵,對人人都寬大為懷,他準許安茹公爵在他認為適當的時候回到巴黎去。
安茹公爵急忙忙地回來找到比西,同他兩人關在指定給他作住所的一間旅館的房間里。他對比西說:
“好呀,伙計,坐在這里,把你的經歷告訴我;你知道嗎,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呢?”
“我自己也以為是這樣,大人。”
“你知道嗎,你失蹤以后,整個宮廷都穿上白衣服來表示慶祝;自從你學會使劍以后,這是第一次有許多人能夠自由地呼吸?不過這些都是小事,談正經的吧,你離開我是去追逐一位陌生的女子,這女子怎樣?我得到什么?”
“您是自作自愛,大人,您作了許多可恥的事,不得不自食其果!”
公爵十分驚訝,他驚訝的不是比西的不遜態度,而是他的那番奇怪的話。他問道:“你說什么?”
比西冷冷地回答:“大人已經聽見了,我不必再重復?!?
“先生,我請你把話說清楚,不要學??颇菢油媾i語和字謎?!?
“?。∧亲钊菀撞贿^了,大人,我只要請您自己回憶一下就行了?!?
“這女人是誰?”
“我以為大人早已認出她來了。”
公爵大喊道?!肮皇撬??”
“是的,大人?!?
“你看見她了?”
“看見了?!?
“她跟你談過話了嗎?”
“談過了,只有幽靈才不會談話。這樣一來,也許大人仍然要認為她已經死了,而且希望她真的死了吧?”
公爵臉色發青,這位應該是他的侍從官的人,說話頂撞得厲害,把他氣得要死。
比西繼續說道:“是的,大人。雖然您把一個貴族少女推上死路,而這位少女從死里逃生了。不過,事情還沒有了結。不要認為您就沒事了,她雖然保全了性命,卻遭到了比死更嚴重的不幸?!?
公爵哆嗦著問道:“是什么事?她遭到什么了?”
“大人,她遭到的是一個人保全了她的榮譽,救了她的性命,可是那個人索取的代價太高昂,還不如不接受他的幫助更好。”
“說下去?!?
“大人,梅里朵小姐不愿意投到安茹公爵的懷抱里,當他的情婦,卻投到一個她所極端憎惡的人的懷抱里了。”
“你說什么,”
“我說狄安娜-德-梅里朵爾今天已經變成德-蒙梭羅夫人了?!?
聽了這句話,弗朗索瓦的臉頰上已經不像平時那樣泛成蒼白色,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全都涌到臉上,簡直要從眼睛里噴射出來一樣。
大光其火的親王叫道:“他媽的!這難道是真的?”
比西帶著傲慢的神氣回答:“怎么不真!既然是我說的,還能有假?”
親王說道:“我的意思并不是這樣,比西,我并不懷疑你對我的忠誠,我只提出一個疑問:一個蒙梭羅,我手下的一名侍從官,可不可能大膽到奪我所愛,把我喜歡的女人搶走?”
比西說道:“為什么不可能?”
“要是你,你會像他那樣做嗎?”
“我比他做得更好,大人,我會告訴您說您玷污了您的榮譽。”
公爵恢復了平靜,說道:“等一等,比西,請你聽我說;親愛的朋友,你知道我是不會為自己辯護的?!?
“您錯了,親王,談到行為正直,您只不過是一個普通貴族而已。”
“就是為著這樣我才請你評價一下蒙梭羅先生的行為?!?
“請我?”
“是的,請你,請你告訴我他是否背叛了我?”
“背叛了您?”
“背叛了我,因為他完全了解我的意圖?!?
“殿下的意圖是……?”
“當然是設法叫狄安娜愛我!”
“叫她愛您?”
“是的,不過在任何情況下不得使用暴力。”
比西露出嘲諷的微笑,說道:“這就是您的意圖嗎,大人?”
“一點不錯,這些意圖我一直保持到最后一刻,雖然蒙梭羅先生一直鼓其如簧之舌來說服我改變意圖?!?
“大人!大人!您說什么?難道是這個人鼓動您去強搶狄安娜的?”
“一點不錯。”
“他是親口勸告您的嗎?”
“他是寫信給我的。你要看看他的一封信嗎?”
比西叫嚷起來:“??!我簡直不能相信!”
“稍等一下,你馬上會相信了?!?
公爵奔進書房,從一個小箱子里取出一封信,交給比西,這小箱子整天有一個小侍從看守著。他對比西說道:
“既然你不相信你的親王的話,你就自己念吧。”
比西用懷疑得顫抖的手接過信,上面寫著:
大人,
請殿下寬心,這下突然襲擊沒有什么危險,因為那個女郎今晚要動身
到路德城堡她姑媽家去住一個星期,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請您不必擔心。
至于姑娘的顧慮,您可以相信,她只要一見到您一切顧慮都會冰消。現在,
是我行動的時候了……今晚……她一定會在博熱城堡。
十分尊敬殿下的忠仆
布里昂-德-蒙梭羅。
親王等比西把信再念一遍以后,才問他:“你還有什么話說,比西?”
“我說,他為您服務到家了,大人?!?
“恰恰相反,他背叛了我?!?
“??!對了!我忘記還有下文了。”
“他欺騙我!卑鄙的家伙!他使我相信那女郎已經死了……”
比西用尖刻的嘲諷口氣說道:“他把她從您手上偷走了,的確,這行為十分卑鄙;不過,蒙梭羅先生的愛情能叫人原諒他?!?
公爵露出飽含惡意的微笑說道:“??!你以為是這樣嗎?”
比西說道:“哪里話!我對這件事沒有什么意見;如果您認為這樣,我也認為這樣。”
“你如果處在我的地位,你準備怎么辦?不過你首先得等一等,先告訴我他干了些什么?”
“他使姑娘的父親相信您就是綁架他女兒的人,他自己提出愿意幫助他們。他拿了梅里朵爾男爵的一封信到博熱城堡去,后來他把一葉小舟駛近城堡的窗口,搶走了被關禁的姑娘。接著,他把她關禁在您已經知道的那所房子里,利用一樁樁恐怖事件威逼她,終于使她變成了他的老婆?!?
公爵大喊道:“這豈不是最卑鄙的背叛行為嗎?”
比西用他慣常的放肆態度答道:“他的卑鄙還是利用您的卑鄙作擋箭牌的呢,爵韋?!?
“啊!比西!……你等著瞧吧,我一定要報仇!”
“報仇!算了吧,爵爺,您不會干這種事的?!?
“怎么?”
“凡是親王都不報仇,大人,他們只是處罰。您可以譴責蒙梭羅的無恥,然后處罰他。”
“用什么方法處罰他?”
“只要使梅里朵爾小姐幸福就可以?!?
“我能夠做到嗎?”
“當然?!?
“怎樣做法?”
“使她脫離婚姻的束縛?!?
“我不明白,請你解釋一下?!?
“這件事最容易不過了。她的結婚是被迫的,因此婚姻無效?!?
“你說得對。”
“您只要使法庭宣布他們的婚姻無效,大人,您的行為就配得上是個可尊敬的貴族和高貴的親王?!?
多疑的公爵說道:“??!啊!瞧你那副熱心勁兒!,這事跟你有點關系嗎,比西?”
“一點也沒有關系。我關心的,大人,只是希望人家不要說路易-德-克萊蒙,即比西伯爵,侍候的是一位不講信義、毫無榮譽感的親王。”
“好吧!你等著瞧。不過怎樣才能廢除這門親事呢?”
“最容易不過了,叫她父親出面就行?!?
“叫梅里朵爾男爵嗎?”
“是的?!?
“可是他遠在安茹省啊?!?
“他就在這里,大人,他在巴黎?!?
“在你家里嗎?”
“不,在他的女兒身邊。大人,請您同他談話,使他改變對您的看法吧。到目前為止,他一直把殿下視為他的仇人,一定要使他把您看作是他的保護者;他現在詛咒您,一定要使他把您當作是他的守衛天使那樣愛您?!?
公爵說道:“他在當地很有權勢,人人都說他是本省最有影響的人物。
“話說得不錯,大人。可是您要一直記在心上的是,他是父親,他的女兒遭到不幸,他正為女兒的不幸遭遇而苦惱萬分。”
“我什么時候可以見到他?”
“您一回到巴黎馬上可以見到。”
“好”
“那么就一言為定了,大人?”
“一言為定?!?
“憑貴族的信用嗎?”
“憑親王的信用!”
“您什么時候動身?”
“今晚;你等我嗎?”
“不,我先走?!?
“去吧,作好準備。”
“一切為您效勞,大人。我在什么地方可以再見到殿下?”
“明天中午左右在國王起床儀式上?!?
“我一定到,大人,再見?!?
比西一分鐘也不拖延,立刻動身返回巴黎。安茹公爵睡在馱轎里要十五小時才能走完的路程,他只花五小時就走完了;因為他的心里充滿了愛情和快樂,他答應過要幫助男爵,他要趕回去安慰男爵,他也要趕回去安慰狄安娜,因為狄安娜是他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