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小常子逐漸模糊的背影,雷熾凝猶疑不定。單從表象來看,她的確只是一個單純的小孩。但若是考慮到她的讀心能力,則難以估量了。再者,從其說到“小林哥哥”的語氣來看分明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欺騙,那又為何不當(dāng)場拆穿呢?她究竟是不是組織的人?她是不是真的給自己找吃的東西去了?抑或是另有企圖?天色正沉沉地壓著,星星就快撕破黑夜,到底要不要繼續(xù)等待呢?
一大堆的問號縈繞在雷熾凝的耳際,素來沉默冷靜的他此刻卻開始了浮躁。
總是不能相信別人。也許在這個世上,對于他而言只剩下小瑩是可以信任的了。不過這也是身為奪還專家必須的心理。
又是一陣飛奔。雷熾凝終于決定。不相信任何人,是他這個獨(dú)行俠最好的歸宿。
忽然傳來了水聲。雷熾凝放輕了步伐,悄悄地倚在水塘邊的一片草叢窺望。
剎那間,雷熾凝驚呆了。眼前的水面泛著白色的光,潺潺聲不絕如縷。一個小女孩提著漁叉嫻熟地捕魚。再瞧地上,已是黑黝黝的一片。
“小林哥哥,不用這么著急吧?我還沒準(zhǔn)備好呢,你再忍下,一會兒就開飯。”
雷熾凝著實一驚。眼前的女子正是小常子。可讓他驚異的是自己明明跑著直線,卻為何她會出現(xiàn)在自己前方,而且,還打了這么多魚!
“哦,那你快點。”雷熾凝嘴上應(yīng)承著,緩步望其身后挪動。
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小常子向后猛一抽身,手中捧著的魚撒了一地,滿是驚恐地望著雷熾凝:“小林哥哥,為什么要?dú)⑽遥渴俏易鲥e了什么嗎?我可以改的,真的。”
又是讀心術(shù)。對于這個“天真”的孩子無異于最安全的屏障。
雷熾凝不敢懈怠,四周回望,便斂起了殺意,淡淡道:“你是他們的人吧?不然不可能跑得如此之快。”
小常子疑惑地望著他,一頭霧水。“我……我沒有跑啊,一直在這里。”
雷熾凝嘴唇上揚(yáng),在小常子還未能揣測心意之際已然一個瞬步掐住了其脖子,“別裝了,我跑了這么久,沒理由在你身后。”
被舉在空中的小常子大喘粗氣,雙手用力拍著雷熾凝的胳膊,“小林哥哥……把我放下來……好難受……”
一動不動。
“小林哥哥……我知道為什么了……你先放我下來……”
惻隱之心頓起,雖然他知道這是大忌。
“好吧。”
輕輕地把小常子放了下來,她努力地雙手托頸喘著粗氣。
“說吧,要是有一句假話……”
“小林哥哥,其實原因很簡單,你根本就是在繞圓圈,不信你看右邊,那里不就是我們剛才說話的地方么。”
扭過頭去,確實。那個生出“海市蜃樓”的地方無論如何都不會被他忘記。
小常子的氣息逐漸平復(fù)。就像剛才什么也沒發(fā)生般地拉起雷熾凝的手,往一個石墩走去。“小林哥哥,來,我給你說說緣由。”雷熾凝默不作聲,跟了過去。
坐定。小常子開始發(fā)問:“哥哥,你剛才跑的時候是不是看到一棵大樹在前方擋著就選擇往左或是往右前行呢?”
雷熾凝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微笑再次在她的臉上綻開了花,“小林哥哥,知道為什么這里叫做垂暮林么?這兒的樹長得都非常奇怪,像梅花點一般。入口處的特征并不明顯,但之后每隔幾里就如是分布,所以你若是一味地左行或右行,便成了圓周運(yùn)動,即使輕功再高,腳力再好,也自然出不去,即使是英雄也只能在這里哀自垂暮,這片林子也就因此得名。”小常子伸手指向前方的樹林,“其實只要你每向左一次后就向右一次,不斷地如是反復(fù),就很快能出去了。只可惜,世上執(zhí)著自我的人太多了。久而久之,人們便以為這是片鬼林,就不再于這周圍居住了。所以來這兒的人,一年也至多兩三個。”
說話間,小常子已升起了火,抱著幾條剛捕上的大魚上了烤架。
雷熾凝笑了笑,“原來這樣。”接過一條烤好的魚嘗了起來。
“小林哥哥,”小常子羞澀道,“原來你會笑啊,而且還很好看呢。”
雷熾凝意識到自己險些犯了大忌,頓時斂起了笑容,淡淡抹了抹嘴,道了聲謝,便按小常子教的法門向前跑去。
適時天已微亮,離林的那一段已經(jīng)不遠(yuǎn)。欣喜之余,不祥的預(yù)感襲上心頭。
雷熾凝找了棵樹做上記號,爬上枝干,把懷中的紫水晶嵌在夾縫中。
果然,途中傳來隱約的焦味,天際燒出了紅光。
雷熾凝分明地知曉,那不是太陽,是火。
悄聲跑了幾里,紅光已接連天地,似乎還夾雜著幾個人的談話聲。
隱在林中湊了過去,聲音越發(fā)真切。
“哥,這小娘們還是不肯說出過這林的法門,難道我們真要燒出出口不成?”
“還有啥辦法?他奶奶的,你以為我想啊,這娘們肯定知道這里的出路,可她死活不說,只好出此下策。現(xiàn)在這火是這么大了,恐怕想撲也來不及了。”
“那么,俺們就這樣把她綁著,會不會過分了些?”
“無毒不丈夫。怪只怪她命不好。誰叫她聽見了我們商量的事呢?要是這招走岔,風(fēng)聲一漏,咱倆都得玩完。”
“是哦,坂砂莊的人除了小皮球,其余的都在那場大火中尸骨無存。上頭發(fā)來命令,叫我們務(wù)必緝拿雷熾凝,要是有誰去通風(fēng)報信,那俺們的腦袋就都得搬家了。”
“坂砂莊”、“小皮球”,雷熾凝驚詫地大量著眼前兩人。恰是昔日小瑩手下的兩位村宣傳部的,也就是那晚雷熾凝回來前守著信息交流站的人。想不到他們也是組織的人!
順帶一提,村里的人都管小瑩叫小皮球,除了胖盧和雷熾凝例外。那也正是為什么當(dāng)晚給小瑩的水晶是鑲有圓球圖案的原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雷熾凝正欲全身而退,但就在轉(zhuǎn)眼的剎那,卻發(fā)現(xiàn)那個被綁在樹上的人竟那般眼熟。他們說的那個死活不告訴他們出路的就是小常子?!是為了自己?她又怎么會知道的,自己連名字也沒告訴過她,是由于讀心么?
見兩人走遠(yuǎn)了,雷熾凝又一個瞬步移到小常子身后。這招他已練了十幾年了,輕、快且準(zhǔn)。捂住小常子的嘴,在驚異目光的注視下,雷池凝解開了綁在她身上的繩子。
回到叢中,小常子驚魂未定,“哇”地大哭了起來。
也是,眼前不遠(yuǎn)處的大片火光,對于這個十來歲的少女而言,是一種對于家的吞噬。在她幼小的內(nèi)心,恐懼不斷地攀升。
雷熾凝什么都沒說,想到了五天前的夜,遠(yuǎn)方一樣的火光,身邊一樣都是女生。
他一把將她抱在懷中,任她在懷中放聲痛哭。畢竟,她為了他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不要!”小常子大叫一聲,雷熾凝猛地轉(zhuǎn)身,雙手在腹部一格,正好把從背心刺來的匕首打落在地。好險,如果再晚一會,他的衣服就要被染上血紅了。
危險并沒有就此平息,那兩人的手中不知道何時又多出了一把刀,向雷熾凝逼來。
雷熾凝仇視著他倆,默不作聲。倒是對方先開了口:“小雷,其實你和我們無冤無仇,我們也不想殺你。就乖乖跟我們走吧,不抓住你我們可是會被處死的。”
雷熾凝嘆了口氣:“你們要的,是我這里的紫水晶吧?至于我的性命是無關(guān)緊要的。”
“到底是明白人。”另一個說道,“識相的話就把兩枚水晶都交出來,我們也不為難你。”
聽了這話,雷熾凝送了口氣。既然他們問自己要的是兩枚水晶就說明小瑩此刻依然是安全的。他長吁一口氣:“誒……好吧,我也不想跟你們動粗,水晶不在我身上,你們跟我來,我?guī)銈內(nèi)ツ谩!闭f著抄起小常子一個左繞一個右繞地向出口走去。
幾里后,火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后頭了,可是出口卻依然未見。雷熾凝腳下驟然一快,閃出數(shù)丈之遠(yuǎn),繼續(xù)疾行。待兩人反應(yīng)過來,前頭的人影早已不見,也只好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地分頭尋找了。
擺脫了兩人,雷熾凝在標(biāo)記了的樹下放下小常子,上樹拿水晶去了。可是到了樹梢,連水晶的影子都沒有見到,頓時焦急萬分。小常子心領(lǐng)神會,甜甜笑道,“哥哥,不用找了,我知道那東西在哪。”說著一個口哨,喚來了一只金毛小猴,手中握著的,恰是雷熾凝的水晶。
“嘿嘿,”小常子一陣憨笑,解釋道,“它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在垂暮林中唯一的朋友,喚作麻吉。平日它總是拾些好看的東西給我,沒想到卻把你的東西也拿去了。”
雷熾凝從麻吉手上接過雷紋水晶,揣進(jìn)了懷中,輕撫著麻吉的頭,道了聲謝。此刻,他已經(jīng)把他倆當(dāng)作自己的同伴了。
站在垂暮林東邊的盡頭,望著身后被火海吞噬著的大片森林,心中不免升起了哀嘆。
對于她,家沒了;對于她,回憶沒了。
對于她,必須面對一個嶄新的世界;對于她,不知道何去何從。
伴隨著裊裊灰煙,與稀疏著傳來的叫囂,女孩的眼中一種液體在滑落。火光的殘暈把那張純真的臉?biāo)艿醚t。家,已經(jīng)漸行漸遠(yuǎn)了。
雷熾凝和小常子不約而同地一聲嘆息。
“小林哥哥,我沒有家了,能和你一起走嗎?”小常子的聲音很低很低。
“好吧,你喜歡的話,可以把它一起帶上。”說著指了指麻吉。
“哇,小林哥哥好棒,你也會讀心的嗎?我正想說這個。”
雷熾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常子,以后不要叫我小林哥哥了。”
“為什么呀?”可愛的臉上還有一份淘氣。
“其實我的名字不叫林間雀,而是……”
“雷熾凝吧!我知道。”小常子打斷了他的話,跳著轉(zhuǎn)著向前方走了起來。
“你怎么知道的?!是……那兩個說的?”努力地搜索著自己的記憶。
“不是,比那更早。”說著指了指雷熾凝半露的衣角。
“哦?”順著指向望去,不禁笑出了聲。于是兩人一猴繼續(xù)向東方邁開了步伐。
談笑聲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輕……
那件衣服露出的衣角上繡著幾個字:
雷熾凝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