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大亮。
雷熾凝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張熟悉的木床上,這使他覺得一切都有點不可思議。
艱難地爬起床,卻發現渾身上下都纏滿了繃帶,不管是不是有傷的地方。內傷似乎確實好了,呼吸起來也和往常一樣輕松。
推開門,迎面撲來了陣陣清香,是麝香的味道。雷熾凝一聲輕嘆:“那個老頭,還是沒有一點變化。”
穿過中間的走廊,很快地便來到了一個小花園內。花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種的花品種著實不少。中央是一處園亭,坐著兩個人,悠閑地下著棋。遠遠地,一個人發現了他,便招呼其過去。
雷熾凝進了亭,發現兩人正在下一種莫名其妙的棋。棋盤明顯地分為兩邊,一邊只有棋沒有格,另一邊只有格沒有棋,值得指出的是,棋非凡棋,俱是怪石所代;格非常格,不停瞬息演變,時而交叉,時而背離。
“凝兒,傷好點了沒。虧得你無戒師叔救了你,還不快謝謝他?”逝水老頭微笑,右手輕拂旋轉,指尖即刻在無棋之格上劃下了一枚棋印。雷熾凝暗自輕嘆,很快地回過了神,移步來到無戒跟前,“師伯,多謝。”無戒也是滿面堆笑,用起勁推導著無格之棋,隨著變化的棋格高速移動,“我說老朋友,讓你的徒兒叫我師伯,我怕是受不起啊。他這么優秀,我也不敢認啊!”逝水憨厚地笑,輕挪“棋”步,上一步的棋印很快消失了。突然逝水大笑,面對著無戒尷尬的臉,“不好意思,我贏了。”
“哎,不行不行,我正餓著呢,吃飽再戰!”無戒摸了摸圓圓的肚子。
“好啊,我等你。膳堂里有吃的,自己去拿吧。”說著便望著無戒和尚緩步移開,一邊還喃喃自語,似是很不服氣。
“凝兒,你膽子可是越來越大了啊,居然把可能招惹殺身之禍的事情推到我身上。”逝水回過頭來稍稍抬眉,斜睨著雷熾凝,“所幸你終究沒有透露自己是我弟子這件事。”
“師父!”雷熾凝猛地跪在了逝水跟前,“徒兒不肖,獨自離峽這么久才回來,讓您老人家記掛。”
“也罷,”逝水一聲長嘆,“離開的又不只是你一個......起身吧。”說著扶起雷熾凝,讓其在自己身邊坐下,“來,跟為師說說近況。”
溫暖的陽光一縷縷地從窗外瀉入,耀得那白色的粉塵清晰可見。葉秋落伸了個大懶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屋內空無一人,小常子和若氏姐妹的臥榻已然收拾干凈,一切的靜物頓時變得那般可人,古樸中散發著陣陣幽香。
屋內的靜謐怎么也遮蓋不了門外的喧囂。剛走到門邊,外面便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推門望去,視野中一片金黃。熙熙攘攘中,小常子正和麻吉追逐打鬧,若冰若熙則助著邵羽洛的丫鬟們曬著被子。至于邵羽洛本人,卻悠閑地坐在門邊的藤椅上,飲著香茗,受著日光。
葉秋落靜靜地看著這一切,覺得心里好充實、好溫馨。然而很快地又想起了故鄉,這么多年了,也許那里現在也是這般情狀的吧。
小常子發現了她,沖著她揮了揮手作為招呼,把葉秋落從淡定的思索中拉了回來。葉秋落笑了笑,適才覺察大家都發現了她,便一個個打著招呼,逐漸走到了邵羽洛身邊。
羽洛反應似是有些遲鈍,在葉秋落來到身邊站定后才發現她的存在,便也愜意地笑了笑,命人搬來另一張椅子,讓其坐下。
兩個人沒有說話,只是并排坐著,享受著大自然的滋潤。
許久,邵羽洛開口了:“我一直很享受這種感覺,親切、熟悉,又帶給你無限的溫暖,就算是第一次嘗試,也能獲得同等的關懷。這一點,和他好像。”說著,臉頰泛起了紅暈。
“是么,似乎感覺是一樣的。我聽煥煥說了,他真的會給所有的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讓人好喜歡呆在他身邊。”
“呵呵,多嘴的冰水安藍,”邵羽洛側轉過身,左手枕在腦后,雙目注視著葉秋落,“現在你只是聽說,要是你親身經歷了當時的種種,又或者曾經在他身邊呆得夠久。也許,你也會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托給他。”
葉秋落認真地聽著,似乎想把一字一句都認真地記下。可就在此時,邵羽洛站起了身,拍了拍背后略顯皺褶的華衣,換了種輕快的語氣,“好了,再躺下去可要變成烤魚干了。你也回去收拾收拾吧,過一會就要動身去流喑池了。”
“難怪呢,我想怎么這幾天都沒看到她的影子呢。”雷熾凝拍著腦袋。
“是啊,她為了找你居然偷溜出去,還莫名其妙地加入了什么騎士團。不過,你可要小心,若是兩軍相見,估量她也會被逼無奈兵刃相向的。”逝水老頭擼著白色的胡須,嘆了口氣。
“呦,你個老頭子咋嘆氣起來了呢?”無戒和尚捧著幾個剛出爐的饅頭興沖沖地跑來,“別為俗事所擾了,來,咱哥倆再對個幾盤。”
雷熾凝見師父臉上又起了笑容,便無意打擾,朝著師父師伯拜了拜,徑自出門散步去了。
幾百里外的草叢中“唰唰”閃出幾個人影。突然其中一個哈哈大笑:“雷熾凝果然心思縝密,把所有的人都騙了,就連那逝水老頭也被包括在內。幸虧我多長了個心眼,那寶貝果然還在這兒。只可惜那晚一不留神,讓那小子把紫電又奪了回去。”另一個人湊上前,畢恭畢敬:“老大,那我們下一步做什么?”“若是我所料不錯,他必然還在逝水峽。這樣,我們按原計劃進行,血洗逝水峽,也讓他知道什么叫做悔不當初。”
收拾完了包裹,一行人便也出發了。臨行前邵羽洛再三叮囑她們到了流喑池一切要聽她的,不要四處亂碰,說是自己也只去過一兩次,那邊機關甚多,要切記小心。可當秋落問到沈呈煥為何不來送行時,邵羽洛只是以工作繁忙、抽不開身為借口搪塞過去,令葉秋落心中十分不快。
不管怎么說,啟程了。一行人并沒有往洞口走,相反地,則是朝著猴山的方向前行。據邵羽洛說,猴山旁有條秘道,很久以前挖的,是通向流喑池的近路。不過好久沒用了,說不準里面會有什么情況。
剛到猴山,麻吉便向一只母猴跑去,自是那洞口遇見的猴子。短短幾天的相處已讓兩只猴兒戀戀不舍。母猴似乎感覺到了麻吉要離開,早是淚流滿面。葉秋落見了嘆聲:“唉,有哪個遠征之人不是經歷著這樣的分別呢。”話音剛落,小常子便微笑著招麻吉過來。麻吉倒也聽話,倒退著返到了小常子身邊。
小常子淡然一笑,“麻吉,你很喜歡她吧?”麻吉點了點頭。小常子又看了看那母猴,見它也正注視著小常子,“好吧,喜歡的話就一直待在這里吧。陪著她,要讓她快樂、幸福哦。”說著轉身起步,眼框中噙著淚水,悄然滑下。
她沒有說什么時候回來看它們,因為誰也不能確定自己的明天會如何。
麻吉定定地望著小常子與多日來的同伴。身后的母猴不覺中已站在了身旁。兩只猴子朝著她們招了招手,也是與那美麗的回憶作別。
正是嬰孩的小常子由于父親的一時疏忽被母豹子叼了去,迫于人們的追趕躲進了垂暮林。后來,母豹見那娃生得可愛,也便沒有吃她,倒是與她相依為命起來。小常子四歲那年,母豹死了,死在一個獵人手上。獵人為了利用小常子來指引出路,就用了幾個月時間教了這孩子一些言語對話。后來呢,就在小常子完整表達出出林方法的時候,他背起行囊,一去不回。這一切看似不幸,可上天還是公平地給她帶來了一個最好的朋友——麻吉。麻吉的境遇與小常子倒是有幾分相似,在一次游玩時不慎墜涯,卻萬幸地落在了谷底的河流中。就這樣漂啊漂,幾天后竟奇跡般地來到了垂暮林附近,也就在此時恰巧遇上了四處游玩的小常子。于是兩人便彼此相依,過了愉快的八年。八年里,他們一起玩樂、一起吃飯、一起洗澡、一起睡覺、一起摘果子、一起玩游戲,小常子不快樂時麻吉總會拿出一個個奇怪的物件來安慰她,而當麻吉想媽媽時,小常子又會輕拍著它的額頭給它講故事,抑或是運用自己的能力為它營造出一個能讓它快樂的美麗幻境。這八年,注定了是她和它一生中最快樂的八年......
就這樣走了,昏睡中的顏悠然還是躺在蓋亞身上,其他人還是在地上行走著。唯一不同的是小常子,不再和以前一樣歡笑,似乎長大了吧。她沒有騎馬,而是隨著她們在路上走著,聽著若氏姐妹為了安慰她而編出的不冷不熱的荒誕笑話,偶爾也呵呵一笑。
故事并沒有這么快完結,就在葉秋落剛松一口氣時,秘道的前方忽然響起了落巖之聲。眾人一驚,向前趕去,果不其然。許是由于閑置的時間久了,偶爾有振動,就墜下了巖石。
葉秋落上前,用手觸摸了石頭的硬度,然后迅劍出鞘,往那巖堆上劈去——紋絲未動。她倒吸了一口冷氣,心想走了這么遠,要回頭怕是太耽誤時間了。恰在這時,耳畔傳來了另一個聲音,“讓我來吧!”與此同時,一雙明亮的眼睛與葉秋落進行了一個碰撞。沒有多說話,沈呈煥站在巖石前,藍色的衣服蒸騰起白色的云霧。口中的咒語不斷加速,眼前碩大的石堆也開始了緩緩地上升。可是,才上升了一小段就開始了減速。這一段高度對于獨立行走的人來說是沒問題的,但對于蓋亞及其背上的顏悠然則足見困難。
“我來幫你吧,”就在沈呈煥剛想喚人幫助之際,兩個人同時蹲到了巖底用力地把巖堆往上頂,一個是葉秋落,另一個則是邵羽洛。頂上的石頭已“吱叭吱叭”地墜下,看來這秘道也支持不了多久了。畢竟人多力量大,很快地便抬了起來。小常子,若冰若熙,以及蓋亞,先后通過了那頂出的道路。與此同時,頂部的小石頭已由小塊滾落轉為大塊墜落了,一顆顆尖銳的石頭從上滑下,不斷侵襲著三個女子的身體。
眼見支撐不住,沈呈煥轉過頭來朝向葉秋落,“記住,不論日后發生什么,一定要呆在雷熾凝身邊,保護、并相信著他,因為他是僅存的可以完全信賴的人了。”不待葉秋落作出反應,沈呈煥抽手一掌,又一翻移,邵羽洛和葉秋落便被擊飛向了小常子那邊,而所有的巖石也驟然間吞噬了沈呈煥藍色的美麗衣裙。
“煥煥——”葉秋落大叫著像塌倒的巖堆撲去。可似乎整個秘道都要崩塌,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邵羽洛含淚一把抓起葉秋落往外跑去。
很快便逃到了外邊,此刻的秘道已然完全倒塌。葉秋落跪倒巖石砌成的“門口”,哀婉地叫喚著。邵羽洛站在她身邊,拭去自己不住淌出的淚滴,安慰道,“她會沒事的,說不定現在她已經回到山莊了呢。”
話雖如此,但她清晰地知道,要在這么短的時間逃回另一個出口是根本不可能的。
白云上,天空碧藍,藍得那樣美麗而富有變幻,像極了一個舞蹈中的藍衣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