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是優(yōu)雅的,它紳士般將每一個沉睡在黑夜的人喚醒,同時也義不容辭的將生機帶給每一個充滿希望的明天。在這座遠離緊張與喧囂的小南城,溫柔地陽光更是讓這里的清晨顯得分外寧靜。在這樣一個令人舒暢的早晨,丁梁柱卻為自己錯過了早飯而深深的懊惱著。
經歷了昨日那個奇妙夜晚的丁梁柱因為睡得太晚與自己的早飯失之交臂,他甚至不用想也知道是胖精靈吃了他那份窩頭和菜湯,所以在走過胖精靈身邊的時候,丁梁柱在心里悄悄的“呸了他一口”,以報復這個一有一機會就偷吃他飯菜的胖子。
這天仍然是一個晴朗天氣,睡足了的丁梁柱精神飽滿的伸了個懶腰,窗外的陽光毫不吝嗇的打在他身上,連同他的內心也一起溫暖起來。但很快丁梁柱發(fā)現(xiàn)這不是一個瘋子該有的姿態(tài),隨即用一如既往的傻笑來掩蓋剛剛出格的動作,也不知是做給誰看。僅這一個細微的裝瘋動作,又讓丁梁柱的心重新跌入谷底。他再不看理會窗外的陽光和偷吃了自己早飯的胖精靈,一個人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開始忍受如同陽光一樣嶄新的寂寞。
每一個對于寂寞都有自己抗拒的方式,然而對于特監(jiān)病房里的人來說,沒有游戲、電影、書籍,他們抗拒的方式只能是最原始的自我調整。但丁梁柱這個初來乍到的新人顯然沒有這些整日與寂寞打交道的瘋子們有經驗,在他挑選的那個充滿陽光的地方,寂寞的他總是試圖規(guī)劃著今后的生活。然后他漸漸發(fā)現(xiàn),在特監(jiān)病房中的日子無論再怎么規(guī)劃,也依舊逃不出以同一個姿勢來消磨時間的命運。同時他也絕望的發(fā)現(xiàn),原來所有的瘋子之所以這樣并不是出于他們自身的選擇,也不是冷漠少女僅僅為了模仿其它病人而進行的裝瘋。在這里,所有一成不變的生活都只是被命運逼到死角的一種順從而已。
最后丁梁柱終于明白,原來他和所有瘋子們的命運是一樣的。即使他的精神還是自由的,自由的可以放到很遠的地方,但他也必須以一種比瘋子更滑稽的姿態(tài)來維持自己視若珍寶的生命,直到死的那一天。到那時也許他會明白,原來踏入特監(jiān)病房以后,他從未活過。
如果按照這種勢頭發(fā)展下去,丁梁柱的人生無疑是可悲的。但是造物弄人,偏偏又讓他在絕處逢生,遇見冷漠少女這個兩年還沒有瘋掉的女人。
丁梁柱抬頭看向冷漠少女,這個曾獨自躲在月光下顫抖地女人此刻正安靜的卷縮在角落里,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或許是什么都沒想,只是在等待?
相比于冷漠少女,好丫頭今天顯得很活潑,整個上午都在打大廳里歡快的跑來跑去,一張精致的小臉掛滿了笑容。若不是老者的笑聲讓這個天使般的孩子感到畏懼,這個不大的病房她到真是無處不去了。
“姐姐,姐姐,我給你唱歌好不好?”玩耍累了的好丫頭跑到冷漠少女身邊,搖晃起她的胳膊來,隨后也不管冷漠少女是不是想聽,自顧自的唱起歌來。
這是丁梁柱來到特監(jiān)病房以后第一次看到冷漠少女被如此嚴重的騷擾,丁梁柱的心中甚至已經開始回蕩著她那尖銳的喝罵聲,但隨后想起冷漠少女同樣是裝瘋以后,丁梁柱開始好奇并且期待冷漠少女的反應。
讓丁梁柱失望的是冷漠少女仍然將頭深埋在兩腿之間,除了身體有點抖之外并沒有任何表示。或許在心底,她也同樣舍不得喝罵這個討人喜歡的可憐孩子。
好丫頭唱完了兩首兒歌以后才確定冷漠少女不會夸她,于是失望的轉過身去,跑到窗邊,坐在地上自己嘟囔著什么,聲音小的應該只有冷漠少女能聽見。或許正是因為冷漠少女將好丫頭的話聽的仔細,她瘦弱的身軀才會抖的越來越厲害。丁梁柱猜那一定是好丫頭在抱怨,卻不知那只是一個孩子受到委屈后的自言自語而已。但正是這份委屈,將冷漠少女的母性激發(fā)了起來。一直看著冷漠少女的丁梁柱知道,好丫頭委屈的跑走后,她就偏過頭,偷偷看著這個總是討人喜歡又得不到夸獎的孩子。
“哈哈,好丫頭又失望了,你們真聰明啊。”老者的笑聲總是在冷漠少女最脆弱的時候響起,也許他也和丁梁柱一樣好奇剛剛冷漠少女的反應,只是他沒有丁梁柱耐得住性子,或者說他沒有丁梁柱那么老實。
“死老頭,你給我滾開,滾!。”果然,冷漠少女絕不會允許除了好丫頭以外的其他人的挑戰(zhàn)。也許是情緒使然,冷漠少女這次的喝罵隱隱壓過了老者,又或許是她真的生氣了,看不得這個老者將他那放蕩的笑聲對準可憐的好丫頭。
老者的笑聲、冷漠少女的喝罵、好丫頭開始討人喜歡,這往往是混亂的開始。花甲老太和長臉婦女開始懷念起丈夫,站不起來的胖精靈則在地上痛苦的抽搐,痛苦并快樂著。他抬頭看了眼窗外,陽光很足,他不能跳舞。
丁梁柱出于裝瘋的需要也開始傻笑起來,只是他的目光一直投向那個在角落里不斷喝罵的冷漠少女。看她聲嘶力竭的喝罵、看她不斷顫抖著的身體以及那張昨晚在月光下看的不真切的臉。
這樣的集體狂歡對于漸漸習慣病房生活的丁梁柱來說早已見怪不怪了,他甚至還要不停的傻笑來配合大廳里瘋狂、怪異的氣氛。這是他第一次以看待正常人的角度來感受冷漠少女聲嘶力竭的喝罵,這種來自于同類的悲鳴不禁讓他心生感慨。也許對于丁梁柱和冷漠少女來說,每一次不知是否有意義的裝瘋都是一場假面舞會,他們甚至不敢確定是否有人在看他們出賣靈魂的表演。但此刻他們寧愿相信是有人在暗處看的,這樣他們才可以在對方面前瘋的理所應當,在自己面前瘋的坦坦蕩蕩。
而同樣在確定了丁梁柱是正常人的情況下,冷漠少女也不可能對自己的裝瘋被別人看的徹底而毫不在意。她在喝罵老者的間隙轉頭看了一眼丁梁柱,只一瞬間,就令丁梁柱的腦海一片空白。
那是一雙怎樣的雙眼?在冷漠少女轉頭的一剎那,丁梁柱將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看的清清楚楚,甚至于冷漠少女眼中閃爍的淚光也看的一清二楚。丁梁柱覺得那時的冷漠少女就像握著一把刀,刀上有她全部的憤怒、不甘和絕望,如同她漫天飛舞的青絲胡亂的斬著,卻刺不到她恨的那個人。
“滾開。”冷漠少女對著呆若木雞的丁梁柱罵道,聲音斬釘截鐵不容他拒絕,丁梁柱卻覺得那更像是懇求,懇求他不要以看待撒潑女人的眼光去看她。于是他卑微的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臥室,躲在一個看不見她的地方,然后閉上眼睛,回想那雙充滿憤怒、不甘、絕望的眼睛。
整個下午,丁梁柱都有走出房間。也許他是不敢去見那個看了她熱鬧的冷漠少女,也許是舍不得房間里這份難得的清凈,又或許是看不得那雙刺痛了他的雙眼。
晚飯的時候,好丫頭特意將丁梁柱的那份飯菜端到屋里,乖巧的說著“哥哥你吃。”這次丁梁柱沒有拒絕,只是默默的接過飯菜,吃了起來。他吃的很快,只三分鐘就將飯菜吃的一干二凈,他將碗筷輕輕放到早已伸手等待的好丫頭的手上,最后看了眼這個天使般的孩子,狠了狠心,沒有夸她。
好丫頭委屈的跑走了后,屋子也靜了下來,他不禁又想起她,想起那雙眼和那一片月光。
夜里,丁梁柱鬼使神差的走出了房間,只是那個只有月光才能照得進的角落里并沒有冷漠少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