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金風虛浮著腳步，“我沒醉。”

三個字，三個字而已，那軟軟的童音就怎么都抑制不住。

就這樣了還沒醉！樓小霧搖著頭——她從沒有見過師父喝得這么醉的。當然，這不是因為師父能喝，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喝所以從未多喝。

“抱歉，各位，我師父他今天……”太開心還是太不開心？畢竟，今天是師祖特地為他們設的離別宴呀，明天他們就要離開臨云閣往山北去了。

不過，樓小霧看著其他也醉得倒成一片的人，算了，就算她不會講話也無所謂，反正沒人在聽。

“我先送師父回房了?！?

“小心點小霧?！饼R聞天揮著手，卻也幫不上什么忙，因為他喝得比金風更多的多。他最大的愛好之一就是喝酒，今兒難得有這么好的機會能喝到師父珍藏多年的好酒，他當然是放開肚皮喝了。

“我會的?！睒切§F應著，拉過金風的手臂，讓他搭著自己的肩，慢慢往前走去。

“師父，小心石階?！?

樓小霧左手小心繞過金風的腰扶著，而因為夜晚天寒，她的右手又不得不仔細將他的披風前襟攏好。

金風雖然沒有比她高大太多，體重對她的大力而言也根本不是問題，可他有氣無力到只能靠著她的身子前進，身上傳來的陣陣專屬于他的氣息籠罩著樓小霧，讓現下正在努力和他“撇清關系、保持距離”的她因為難以逃脫，而扶得很辛苦。

樓小霧拼命告訴自己專心專心，邊專注的時而看看金風的臉以判斷他現在是否難受，時而顧著腳下的路，很認真的往他們住的房屋走去。

“小霧。”金風開口喚道，聲音呢喃嬌氣，讓樓小霧膝蓋一軟差點沒扶住他。

“師父？”

“去，去銀杏樹那?！?

“現在？”這么晚，這么冷，師父難道不想趕緊回暖和的屋里呆著？

“嗯?！?

……師父醉得那么厲害，要聽他的么？

“我沒醉，真的?！?

看得出來她在想什么呀，那應該還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樓小霧想想，還是聽話的帶著金風往銀杏樹方向走。

“這棵樹……”金風站在樹底下，仰頭望著這難得一見的美景——今晚月光皎潔明亮，剛好照在這滿樹的金葉子上，銀光合著金光，在夜風吹拂下，閃閃爍爍，非常好看。

“很美?！睅煾敢彩?，平時有些蒼白的臉上今晚因為飲酒的關系，染上一抹艷色，美得驚人。

“不是……”金風搖搖頭，他想說的不是這個。頓了一會兒，金風還是扶著樹干，然后轉身靠著它坐了下來，“它陪著我度過了很多年?！?

樓小霧在金風的示意下，也疊腿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黑色的俊眸直視疑惑的澄眸，金風微微勾起嘴角：“到現在，它依然沒有什么變化。”

“嗯?！彼翘炻犃中〗阏f過的，所以，知道。

“那么你呢，變了么？”

“??？”樓小霧被突然轉到自己身上的話題嚇了一跳，師父他……怎么……

“你一直在我的身邊，現在呢？因為看到野林師伯，覺得男人都應該像他那樣才對，就變心喜歡他而不要我了？”

“我沒有，我沒有不要師父！”樓小霧趕緊拼命搖頭否認，“師父你怎么會這么說？！”

正因為不能不要，正因為不想離開，才逼自己不要那么喜歡他，因為如果太喜歡，呆在他身邊就會痛，很痛，如果那么痛，也許就呆不下去了，所以才……

“你說謊?！?

“我沒有說謊，我發誓。”樓小霧伸出兩指，對天發誓，“如果我說謊……”

“發誓有什么用?！苯痫L伸手阻止了樓小霧正欲說出口的狠毒誓言，“我只看你怎么做。”

“我沒有要離開師父呀?！睒切§F很認真的看著金風，眸中的神色是真心焦急。

金風雙眸微瞇，看著她的眼神和表情許久，最后終于彎起嘴角：“你沒有?！?

“當然！”

“可是，你說不要再聽到我的聲音了?！苯痫L想起什么似的，笑容又消失了，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

“……”她是說不聽，可有用么？這一晚上，師父哪句話不是用這個聲音說的？還要加上那么無辜、純真的表情，簡直是引人犯罪！樓小霧狠狠握緊手中的拳，過一會兒后又放開，“我不是不想聽，而是不能聽?！?

“為什么？”

“……師父，喝醉的人不是都很累，只想倒頭就睡么，為什么你的問題這么多？”

“我不累，我的腦袋比任何時刻都清醒。這些問題今天一整天都纏著我，如果不問清楚，又怎么睡得著？”金風扶著頭，好像不是很舒服，“你早上對我說那些……后來我又看到野林師兄和你一起，他沒說幾句，你就笑了……你喜歡他？”

“我沒有喜歡他……我只是羨慕他?！?

“像你羨慕我一樣？”

“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

“這……很難講啦，師父，這里這么冷，我們能回去說么？”

“不。”金風轉開頭不看樓小霧，活脫脫一個任性的孩子。

這師父……樓小霧搖頭，是真的醉了！

而聽說，醉的人，第二天一起來，就會把昨天發生的事情都忘光光，那么……

一生只有一次也好，至少她親口對師父說出過自己的心意。

樓小霧安靜了，安靜的掙扎著。

在金風以為樓小霧睡著了的時候，她終于輕聲開口。

“師父，你知道么？”樓小霧雖這么問，卻沒有等金飛的回答，而是直接說了下去，“我從小沒爹沒娘，被大娘收養。大娘教我要樂觀要堅強，我也覺得是，要這樣，人活著，只要相信就會有好事發生?！?

“生下來就被扔在妓院門口又怎樣，我遇到了大娘。從小為了保護自己，只能做男孩子打扮又怎樣，我后來遇到了師父。從來沒有同齡的朋友，又怎樣，我后來有了豆豆?！?

“無論怎么努力，都學不好詩文又怎樣，我是個武學天才。長得不漂亮又怎樣，至少我五官端正什么都不少?！睒切§F的頭靠在屈起的膝蓋上，眼中慢慢浮上一層淚光。

“我一直一直，都告訴自己要懂得珍惜所擁有的，要開心，要快樂，因為既然已經活了——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被生下來，既然爹娘不想要我，為什么要生我呢？雖然我一直不知道為什么……但既然已經活著了，又暫時還不想死去，那就一定要快樂的活著……我也一直這么做著，很努力?！?

“可是，師父，在遇到你之前，在因為你而找到生命的意義之前，我真的不覺得活著有什么意思。甚至，不覺得和別人之間的交往有什么意思，就算見到別人都能笑著保持一份善心去相處，但是……我從沒有想要‘永不分離’。”

“作為一個生下來就被爹娘拋棄的人，有什么資格奢望永不分離？”樓小霧自嘲的笑笑，她珍惜自己擁有的，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自己失去的。相反，那些常人都有而她卻從來沒有的東西，一直深深的印在她的心版上，怎么都擦不掉，填不滿。

“除了你，師父，只有你，我是從沒有想過要分離?！睒切§F站起身來，俯身看著抬頭看她的金風，然后微笑著扶上金風的肩，慢慢低頭，在他額上落下一個吻，“因為，我愛你，很久很久了，師父?！?

“因為愛你，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想離開你；因為愛你，所以一心一意只想守著你，護著你，過一生。我是這么渺小，心中的愛與力量這么有限，卻全部都給了你，又怎能分給別人一絲一毫呢？”

“所以，師父，我真的不可能不要你……相反，我早已打算好了，就算你不要我，因為別人而要趕我走，我都不會真的離去，最多躲在你看不見的角落里，繼續守著你?！?

金風雙眸睜大……他，小霧喜歡他，他并不驚訝。

但是，她的心意竟有這么深這么濃，如此的堅定……他……有一種力量，是直沖胸腔的歡喜，催逼著他，讓他拉下樓小霧的手，讓他專注的凝著她，黑眸深處是閃亮的月光和樓小霧的身影。